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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我进不去了

2017-11-08刘诗蕾

南方人物周刊 2017年33期
关键词:费马刘毅尔斯

刘诗蕾

见到刘毅时,我脑子“嗡”一声,空白了足三秒。

就第一眼,甚至他还来不及说话,这种一瞬迸发的冲击感简直有些不讲道理了。四年前见到一位科幻作家时,我有过相近感受,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故事有同一个底色,我知道这是一个美妙的头脑。

数学学习止步高中文数的我,抱着三本拓扑学的书读了美妙头脑的《三维流形的L2亚历山大挠率次数》论文,感觉就像小学生看微积分,多年形成的时空测度认知几乎被打碎了,看得有种在深海潜水的胸闷。阅读门槛太高了,作为智力支持的数论博士朋友也很绝望,“我实在看不懂啊。”

纯粹、优美——数学家们常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数学。作为一套精准凝练的语言,数学提炼出了事物本质,并以极简字符控制着整个世界的复杂结构。人对于美的感知是相通的,我再看一些公式,觉得如古诗般苍劲、悠扬。能想象吗,那么繁琐复杂的万物运行,就蕴藏在简洁的数与形里。

我惊羡又难过,这是来自另一领域的新知碾压,而这个世界我进不去了。刘若川有种殊途同归的打击感。他就是你学生时代里开挂的天才,市队、省队、国家队一路驰骋到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牌,接下来经历一系列更严苛的历练筛选,成了数学家。以自己为参照系,他叹气,“聪明这个东西有尺度,不是高和低的问题,是你发现原来还有另一个更高的级别。”

“因为你太明白天才什么样了。”刘若川说,无论横纵,数学界的不世之材也太多了。而即使在见仁见智的人文学科,天才也有一眼可剔出人群的轻盈、力量和灵透。“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那就是天上来。

我們惊叹了好一会儿天才和造物神奇。可说到最喜欢的,刘若川说的是“看起来不是特别聪明”的数学家安德鲁·怀尔斯,我想的是对仗得有点板正的杜甫。

直接略去怀尔斯攻破的费马大定理的重要性介绍,刘若川说怀尔斯“做什么事情也不是很快”,“但可以花七八年聚焦在一个问题上,集中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攻一个问题”,“这种集中力、毅力、解决问题的方法都很妙。”我也想起自己平时说起杜甫时,讲的都是他的境遇和勤勉。

即使他们都有伟大的天才作品,但最打动我们的,仍是他们在作为人的局限之下的勤勉和挣扎,因为我们清楚其中的分量。

从数学研究者的身上,能看到怀尔斯身上那种专注和沉静。得知费马大定理的破解方向后,怀尔斯放弃了其他所有研究工作,接下来的七年专注于这一件事。从结果出发,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了收获喜悦的传奇故事,一个完整的“七年”时间段的概念。而刚开始时,一切只是无底洞。

对亲历者而言,时间单位是七年切割成的一个月、一周、一天里的分和秒,可具体到演算纸上的每一步骤,灵感、失败、真理步步临近的欣喜,都是隐秘的个人战斗,怀尔斯说,“it was a kind of private and very personal battle I was engaged in”,这实在太动人了。

数学所要求的绝对专注,需要剔除许多干扰才能达成。而当世界触手可及,断绝需要决心和勇气。对很多研究者来说,这多少意味着取舍和牺牲。

让我惊讶的是,刘毅完全没有“抉择”这个概念,他甚至理解了好一会儿。对他而言,喜欢、专注数学是那么自然的事情。语态难掩本色,他语言中有种天然、从没被破坏过的柔软的天真。

长期从事的工作确实会塑造人,数学世界纯粹、清晰,正误二元对立。研究者也纯粹,做事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心思、迂回。

连带着,我的生活也好像被提纯了一样,削去了无关枝蔓,省去很多无谓的引申情绪,清透了起来。

我仍然在想,那个冲击感到底是什么呢。一天我读到,审稿人伊万列斯对数学家张益唐孪生素数猜想论文的评价——将引发持久雪崩式的优化和改进,以及随之而来的创新,而论文的证明,“水晶般的透明”。

这大概就是我的感觉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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