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成为土壤
2017-11-07小艾
小艾
1881年,一艘从东京驶往纽约的客轮上,一位面容清秀的东方女子站在甲板上,她出神地盯着茫茫大海上逐浪的海鸥,思绪却回到遥远的过去。
记忆的影像是模糊的,她出身于宁波一个基督教会牧师家庭,2岁半时,父母在一场瘟疫中双双去世,是父亲在中国工作的美国好友麦嘉谛收养了她,8岁时,养父母带着她东渡日本,在那里读完中学,她天资聪颖,学业优秀,精通英文和日文,喜爱之余,养父决定送她学医,就这样踏上了去美国的路。
她叫金雅妹,这年,只有17岁。
海上颠簸数周后,金雅妹抵达美国,进入纽约女子医科大学,成为该校唯一的中国留学生。她“虚心好学,注重实验和各种医疗器械的使用”,四年后,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成为第一个获得大学文凭的中国女留学生,在纽约的中国领事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
毕业后,金雅妹继续深造,1887年,她在《医学杂志》等权威刊物上发表了多篇当时刚刚兴起的显微医学研究的学术论文,扎实的功底引起纽约医学界的重视,多家医院纷纷向这个娇小的东方女子抛出橄榄枝。然而稳定的工作、优越的环境并不能抚慰她思乡的心,父母因医疗落后而亡故的惨痛经历“一直烙在心里”,她坚信“自己的事业在中国”。
1888年底,金雅妹回到阔别16年的祖国,进入福建厦门一家教会医院。紧张的工作中,她不幸染上了疟疾,气候不适又兼举目无亲,不得已投奔在日本工作的养父母。在神户,她结识了一位葡萄牙音乐家,为了爱情,随他重返美国。
身在异国,金雅妹仍然不忘中国心,她交往广泛,经常发表演说,向美国社会介绍中国的人民和文化。“两千年来,中国人始终是和平的守护者,和平是中国人的天性”,在1904年的第13届世界和平大会上,她以独特的讲演魅力驳斥了当时西方的“黄祸”论(中国威胁论),她还就远东政治形势发表演说,揭露日本侵华阴谋,《纽约时报》这样称赞:“金雅妹医生这位优雅娇小的中国女性,以其为自己人民辩护的演说,一直使美国听众倾倒。”
遗憾的是,异国情缘仅仅维持了10年。婚姻失败,心系祖国的金雅妹再次回到故土。她开办私人诊所,高尚的医德、高超的医术在多地负有盛名,1907年到天津后,受邀出任北洋女医院院长。
行医中,金雅妹深感条件落后、人才缺乏,婴幼儿的高死亡率尤其使她痛心,正值清政府倡興女学,她说服了当时的直隶总督袁世凯,创办了我国第一所公立的护士学校———北洋女医学堂,她亲自担任堂长兼总教习,成为中国护理教育的开拓者。第一批学员毕业后,津门女性率先告别了“接生婆”时代,享受到了西方先进的接生技术。
办学之余,金雅妹还筹办红十字会,管理育婴所,积极从事社会活动,两次旅美期间,都不忘通过演讲向美国传递一个真实的中国,“我的旅行不是让我更出名,而是让我的国家更好地被了解。”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日本以对德国宣战为借口出兵山东,正在美国的金雅妹发表演讲,毫不留情地揭露了日本的狼子野心,一时间,这个身穿鲜艳的中式丝绸长袍、发鬓上总是插着一朵鲜花,又精通多国语言的东方女性成为纽约的传奇,《纽约时报》称她是“当今世界最杰出的女性之一,是本民族进步运动的一位领袖”。
晚年的金雅妹定居北京,依旧热心于医疗和社会公益事业。尽管幼年丧亲,中年离异,唯一的儿子又死于战争,但她始终“在乱世中保持着东方女性特有的坚持与优雅”,只有北平的寒夜、客厅的壁炉见证着这个裹在大衣里的老妇人的孤独。
1934年3月,金雅妹因肺病去世,依她生前的愿望,长眠于海淀的农场里,在那小小的树丛里,她睡得甜美而愉快,“我的骨灰会与土壤混合,待到他们在我坟头拍成的那堆泥土瓦解,我将成为土壤,肥沃的土壤。”
选自《青年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