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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京港台三地数学教科书的教师使用情况及其启示

2017-11-06张倩宋萑黄毅英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比较数学教师

张倩+宋萑+黄毅英

摘 要:以古德莱德对课程理解框架为参考,此研究从理解和实施的课程层面,调查和比较了北京、台湾、香港三地数学教师的教科书使用情况,包括教师的备课(教科书内容的理解与评价)和课堂教学(教科书内容的选取、调适和运用)两部分,并据此分析了三地数学教师与教科书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从教师对教科书的满意度和忠诚度的角度来看,三地数学教师明显呈现不同的教科书使用风格。研究结论对于课程实施和教师专业发展实践都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关键词:教科书使用;比较;数学教师

中图分类号:G4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17)05-0043-08

不妨先一起品味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年前,笔者曾有机会作为所谓的专家参加我国某地的一次公开课比赛。一节公开课后,某教师照例陈述关于本次公开课的教案设计。笔者好奇,追问该教师:“为什么在教学目标中包含了一些对于理解和掌握该单元的核心概念并无帮助的知识目标?”教师毫不犹豫地答到:“因为教师手册(教师参考书)中将其列为知识目标。”再追问:“那你觉得这个目标合适吗?”教师略停顿后,答:“合适不合适不是我们来决定的,而是课本和参考书已经决定了。”

这段对话之所以令笔者印象深刻,就是该名教师的两次响应都一再传递出一个信号——他不是自己所呈现的课程的决定者。而且在当时的语境中,还有一层未曾言明的意涵——关于“什么是合适的课程目标”这个问题,教师手册上已经提供了标准答案,所有教师(“我们”)都没有权力来决定,即便“专家们”也无权质疑。这个故事令笔者好奇:到底教师是如何看待自己与课程的关系的?其中教科书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此后通过不同场合的有意探询,笔者惊讶地发现,教师更关心的是教科书,而非课程,甚至于将教科书等同于课程。而且很多教师都认为,好教师应该对教科书作出高度忠诚的承诺,一旦偏离和背叛,将成为众矢之的——一个“连课本都教不好”的老师。另一方面,教科书也成了教师的保护伞——“教科书没改,我怎么改”。这不禁让人错觉,正是教科书扼住了课程乃至教师的“命脉”。

这种不可挑战的权威是否是必然的呢?在不同的课程系统和教学文化中,教科书对教师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教师与教科书的关系难道只能是“跟随”?由此,我们启动了这个关于我国京港台三地中小学数学教师的教科书使用的研究,希望能够探明和引起更多研究者关注教师们对于教科书的“迷思”。

一、研究问题及研究设计

根据著名课程学者古德莱德的课程理解框架{1},教师的教科书使用应该介于“正式的课程”和“体验的课程”之间。因为教科书属于所谓的“正式的课程”的构成,即以文件形式颁布的课程,包括课程的目标、结构、内容等;而体验的课程是学生所经历和知觉的课程。因此,教师将教科书(正式的课程),转化为学生所体验的课程,即教师的教科书使用。古德莱德把这个过程界定为两个步骤,即“理解的课程”和“实施的课程”。其中,所谓理解的课程,即教师对正式课程(教科书)的阅读、理解、评价;而实施的课程,即教师对教科书的转译、调适、加工,并最终将其运用于课堂教学 [1 ]。

显而易见,教师对同一本教科书的不同的理解、评价和运用,给学生呈现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课堂,带来完全不同的学习体验。而且教师对教学的组织和改进往往是源自他们对教科书的阅读、理解和调适的。然而长久以来,理論研究热衷于谈课程、说教学,却甚少关注教科书,导致1992年维纳布瑞娜(Weinerbrenner)在回顾所有教科书研究后指出,教科书的研究处在一个既缺乏理论框架,又缺乏经验和方法的状态 [2 ]。20多年后,关于教科书的研究终于有所推进,包括理论的探讨、实证的研究和方法的探索 [3-8 ]。台湾甚至有以此为专题的期刊{2},除了有教科书历史和文本分析外,教科书使用亦成为近年的研究重心 [9-10 ]。

然而正如范良火在2013年所总结的,目前关于(数学)教科书的研究依然主要是描述性研究,关注的仅仅是教科书内容本身,而未能将教科书研究融入到更大的课程乃至教育视野,去探索教科书作为一个教育系统中的元素,是如何与系统内其他元素进行互动的。他指出,当前的教科书研究亟需突破关于教科书内容分析、教科书内容比较等研究范畴,更多地采取实证研究,乃至实验研究 [11 ]。

基于以上理论框架和脉络梳理,本研究以数学教科书(以下所指的教科书都是数学教科书)为例,以北京、台湾、香港的中小学数学教师(以下所指的教师都是数学教师)为目标群体,探索教师与教科书的关系,尤其是教师使用教科书的可能形态和取向。因为教科书在三地的发展历程有所不同,所以在三地的学校系统和课程教学中的地位也因此不同。由此推论,三地教师的教科书使用情况也可能不同。而这种不同将会为我们提供线索,以探索教师到底基于什么原因作出关于如何使用教科书的决定,从而与教科书建构了不同的关系。

为调查和比较三地数学教师的教科书的使用情况,本研究根据古德莱德的课程理解框架,将教师的教科书使用操作性地定义为正式课程(教科书)被教师理解并实施的过程,包括教师的备课(教科书内容的理解与评价)和课堂教学(教科书内容的选取、调适和运用)两个部分。研究采用问卷调查的方式收集数据。问卷中的具体问题可见附录中的问卷。以下主要解释问卷的设计理念和逻辑。

根据本研究关于教师的教科书使用的操作性定义,问卷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关于教师的个人背景(教龄、专业背景、所教年段);第二部分是关于教师如何运用教科书进行备课——备课时多大比例地参考教科书,如何评价目前所使用的教科书(教科书有什么问题),备课时还补充参考和使用了哪些课程材料;第三部分是教师如何运用教科书进行教学——讲课时(例题、习题)多大比例采用教科书内容,另外还补充哪些教学媒材。

其中,第二部分关于如何评价目前所使用的教科书,即教科书的问题,问卷主要包含了教科书内容的四个方面,即内容的结构、内容的容量(多少)、内容的表达(呈现)、内容的适用性。据此,问卷一共设计了五个问题:结构性问题——“内容设计不当”;容量问题——“内容设计不足”;表达与呈现的问题——“不够生动”和“设计老旧”;适用性问题——“不符合校情和我班程度”。endprint

此外,本研究认为,在当前多版本教科书并行于市场的背景之下,教科书的选择是教师对整个教科书系列的理解和评价,它既是教师备课的第一步,也是教师与教科书缔结关系的第一步。因此,本研究还调查了教师关于教科书选用的观点——影响教师的教科书选择的主要因素及其重要程度。问卷中罗列了一些教科书常见的特质,主要包括教科书的内容质量、物理外观和商品特征等三方面的因素,供三地教师选取和排序。同时,考虑到教科书本身的特质只是影响教师选择教科书的众多因素之一,问卷选项中也特意设计了“其他”选项供教师选取。

问卷设计采取目前调查研究中使用最广泛的李克特量表。当受测者回答问卷中的题目时,他们需要指出自己对该项陈述的认同程度,在本问卷中“认同”的态度可反映为使用时的频率(极少—很少—居中—颇多—经常),使用的比例(0%~20%,20%~50%,50%~80%,80%~100%)或对该因素的重视程度(很不重要—不重要—居中—重要—很重要)。具体问题和选项可见附录中的问卷。

二、研究结果

研究者于2015年10—12月在北京、台湾和香港三地向中小学数学教师发放问卷,陆续回收有效问卷共587份{3}。以下将分五个方面来呈现调查的结果:参与调查的三地数学教师的总体背景;三地数学教师的教科书的使用比例(备课和教学);教师对数学教科书的评价;相应地补充和调适;以及关于数学教科书选用的观点。

1. 参与调查的三地数学教师的总体背景

首先,参与调查的三地教师所教年段的占比情况详见表1和图1。

其次,关于参与调查的三地数学教师的大学专业背景,北京、香港两地以数学专业为主,台湾则超过半数为教育专业,具体比例分布见图2。

2. 三地数学教科书的使用比例

笔者分析了各地教师在备课参考中使用教科书和教师手册的比例(见图3和图4)。

从图3中可见,北京教师使用教科书和教师手册进行备课的比例最高,其中,表示颇多和经常使用教科书和教师手册的教师达到85%左右。香港教师最低,颇多和经常参考教科书备课的占73.5%,使用教师手册的比例则锐减至51.5%。台湾教师居中,使用教科书参考方面为83%,使用教师手册则为80%。可见,教科书及其配套教师手册成为北京和台湾数学教师的主要备课资源。相对而言,香港教师对教科书和教师手册的依赖度更低。

教科书在三地课堂教学中的使用情况几乎与备课参考一致(具体见图5)。

根据图5所示,北京和台湾教师均大幅使用教科书。其中达到80%~100%的课堂教学使用率的,台湾有逾六成教师,北京也超过五成教师。而香港只有不到四成教师达到80%~100%的使用率,且有接近四分之一的教师使用教科书的比例不足50%。

综合比较教科书及其配套教师手册在三地数学教师的备课和教学中的使用比例后,不难发现,教科书及教师手册成为北京和台湾的数学教师备课和教学的主要乃至单一的课程资源(curriculum materials/resources)。而香港数学教师更趋向于将教科书与其他课程资源进行组合使用。这一点也从三地数学教师具体的课程实施行为,即教师使用教科书中的例题和习题的比例中得到验证(具体见表2)。

讲解例题和操练习题,既是教师使用教科书进行教学的具体课程实施行为,也是数学课中最主要和最具代表性的教学活动。因此,教师关于例题和习题的选择和决定可以说是其教科书使用情况的“晴雨表”。表2中,三地教师的教科书中例题和习题的使用比例,基本和前文所述的三地教师的教科书使用率是一致的。只是香港教师虽然在教科书例题中使用比例明显小于其他两地教师,验证了其自陈的低教科书使用率,但习题使用的比例却还略高于台湾和北京的教师。

3. 三地教师对教科书的评价

三地的数学教科书从内容、设计到出版供应均不同,因此他们的评价对象——教科书,也是完全不同的。然而本次调查结果却显示,三地教师均认为目前数学教科书最为突出的问题是“不符合校情/我班程度”,第二个较为突出的问题是“内容设计不足”,第三个是“教科书不够生动”。另外,更有教师认为现行的教科书“设计不当”。其中,北京有11%的数学教师认为教科书设计不当之处较多乃至经常设计不当。香港有近10%的教师认为不当之处较多,而台湾仅为1.59%*(具体情况参见表3)。

正如表3中数据所显示,台湾的教师对其数学教科书的满意度相对较高,认为教科书有突出问题的比例相对较小;即便是最为突出的“不符合校情/我班程度”的问题,较为重视该问题的教师也不足20%。而强调此问题的北京和香港教师的比例则骤升为35.14%和43.96%。此外,对于北京教师来说,同样重要的问题还包括教科书内容设计不足的问题。香港教师则认为教科书不够生动的问题比内容不足的问题更为突出。

4. 教师对教科书的补充和调适

教科书作为主要的课程资源,一旦出现问题,教师作为课程的能动者,往往会寻找其他资源来帮助他们解决问题,满足教学需要。因此,三地教师均选择了教科书以外的课程资源作为支持性或辅助性的课程资源。只是因应他们对各自教科书问题的不同认识与判断,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资源,做出了不同的决定。

备课参考方面,问卷结果(见图6)显示,除了教科书之外,三地教师均不同程度地参考教师用书、书商提供的配套材料、其他参考书和网上搜寻的资源。

根据图6所示,香港教师使用四种非教科书的课程资源的比例较为平均。台湾和北京教师则将教师用书和教科书并列为最主要的备课資源,至于其余三种的使用比例则基本相若。所以,相对来说,香港教师的备课资料呈现一种多元化的态势。

在课堂教学中,除了教科书,三地教师也选择了补充性课程材料和教学媒体——自己的讲义和笔记、练习题或“工作纸”、其他参考书、PPT(展示程序Power Point)。选择这四种以外的“其他”媒材的教师比例非常少。在这四种补充性的课程材料中,被三地教师共同倚重的课程材料是自己的讲义和笔记。其中,使用比例达到50%以上的教师,在香港和北京都超过半数,在台湾也达到44%左右。endprint

除了教师自己的讲义,其次就是练习题了,只是三地教师的使用比例有所不同。其中,香港教师的使用比例最高,56%的教师在课堂上的习题使用率达到50%。达到此比例的北京教师有46%,台湾仅有32.5%。

此外,三地最为显著的不同之处在于,北京教师选择PPT作为最常使用的补充性课程材料。调查显示,逾六成北京教师在其课堂中大幅度使用PPT(超过50%的使用率),其中有34.05%的教师使用率高达80%~100%。简言之,超过三分之一的北京数学教师高度依赖PPT进行教学,而香港和台湾都仅有2%左右的老师如此高比例地使用PPT教学。

总的来看,在同样高度依赖教科书的数学课堂中,台湾教师主要补充的课程资源是自己的讲义和其他参考书,其次才是练习题,PPT相对较少。北京教师主要补充的是自己的讲义和PPT,其次是大量的练习题,最后是其他参考书。在较少依赖教科书的香港数学课堂中,教师主要补充的是自己的讲义和笔记,其次是练习题,其他参考书和PPT都是较少使用的。我们进一步追问了,除了自己的讲义和PPT之外,其他被教师视为教科书的重要补充——练习题——都来自哪里?

问卷结果显示,北京所补充的例题,绝大比例来自公开考试的试题,而台湾的补充例题的最重要来源是教师自行拟定,香港也以公开考试试题为主要来源,其次是自行拟定例题(见表4)。在习题选取和补充方面,香港和北京教师采用公开考试试题作为补充习题的第一来源,只是北京教师的使用比例显著高于香港。香港和北京教师的第二习题来源是其他参考书和教科书。台湾教师的补充习题则主要依靠自行拟定,其次才是参考书,公开考试仅位列第三(见表5)。关于台湾教师比北京和香港教师更少使用公开试题作为例题和习题来源的原因,笔者推测,跟此次接受问卷调查的台湾教师均为小学数学教师,而北京和香港的教师则超过一半以上来自初中和高中有关。简言之,公开考试对初中、高中学段课堂教学的影响更大。当然此推测若要得到证实,应该对三地初中、高中教师和小学教师进行比较。

5. 影响教师选用教科书的主要因素

根据调查结果,三地教师都基本否定了“其他”的影响因素的存在(90%的数学教师都认为其他因素是不重要的)。由此可推论,教师普遍认为,影响他们选用教科书的主要因素都已经包含在图8所示的十个选项里了。

从表6关于三地教师在考虑因素的排序上可以看出,理想的教科书,首要的特质是内容丰富且有配套材料的。这也一定程度上响应了三地教师所指出的最为突出的教科书内容问题——内容设计不足。北京教师进一步指出,应该在课堂活动、例题和习题方面丰富教科书的内容。香港教师则认为习题量是选取教科书时的第二考虑要素。例题多寡则置于习题和配套材料之后。至于课堂活动,香港教师将其放在了价格和售后服务等因素之后。可见香港教师更强调自己在课堂活动设计中的主动权。另外,香港教师将价格和售后服务因素视为仅次于教科书内容的重要参考因素,亦充分反映了香港教科书的商业化运作的现实特征。值得注意的是,台湾教师将教科书非内容性的因素——教科书的售后服务——列为第三重要的考虑因素,而这在香港和北京教师看来都是相对不那么重要的考虑因素。

总的来说,三地数学教师在选取教科书时,首先考虑教科书的内容,希望其尽可能丰富;其次才考虑教科书的商业性因素(价格合适、出版社品牌、售后服务)和教科书的物理外观(版面美工、大小轻重)。在三个主要的商业性因素中,北京教师更为重视出版社品牌,而香港教师最重视教科书价格,台湾教师最重视售后服务。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三地教科书运作的商业业态。

三、讨论与启示

1. 教师与教科书的关系——以忠诚度为角度

从以上关于三地中小学数学教师的教科书运用情况的调查结果中,我们可以勾勒出三地数学教师与教科书的关系。而这些关系的对比中,“忠诚度”(fidelity)这个概念得到突显。

这里的“忠诚度”意指课程实施的忠诚度(Fidelity of curriculum Implementation,FOI),即实施的课程(implemented curriculum)和意图的课程(intended curriculum)之间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越高,忠诚度越高 [12 ]。显然,对教科书的忠诚度(fidelity to written curriculum materials),是课程实施的忠诚度的关键性构成要素 [13 ]。

在对比三地数学教师在备课和课堂教学两个课程实施环节中的教科书使用比例后,不难看出,以忠诚度而言,台湾和北京教师的教科书的使用取向为“高忠实”取向(high fidelity approach),而香港的教师为“低忠诚”取向(low fidelity approach)。那么,台湾和北京教师对教科书的高忠诚度,香港教师的低忠诚度,是由什么来决定,或者受何因素影响呢?最直接的推论当然是由教师对教科书的满意度来决定,即教师对教科书的评价越高,应该越信赖教科书,也就越大程度地参考和使用教科书;反之,则会倾向于少用乃至不用教科书。然而,若依此推论,台湾和北京的数学教师对教科书的高忠诚度,是否意味着他们对教科书的高满意度呢?而香港教师的低忠诚度是否对应着更低的满意度呢?

从三地教师关于其各自所使用的数学教科书的评价来看,其對教科书的满意度却并非完全与其忠诚度相匹配。根据表3的数据,台湾教师对教科书的高忠诚度与其高满意度是相匹配的。同样的,香港教师对教科书的低忠诚度也与其低满意度匹配。然而北京教师对教科书有极高的忠诚度之后却是低满意度。既然教师认为教科书问题多多,为何在备课参考和课堂教学中都高度依赖于教科书呢?是否教师所反映的这些教科书问题与其高忠诚度地使用教科书并不必然冲突?教师们提出的教科书问题以及针对问题所采取的补充和调整措施,为我们思考这一问题提供了一些线索。endprint

2. 教科书的问题与教师的忠诚度

正如本文在研究设计部分所交代的,本研究中三地教师所指出的教科书问题指向的是教科书内容的不同特质,即内容的适用性、内容的容量、内容的表达、内容的结构。

首先,被三地教师列为教科书头号问题的是教科书内容的适用性问题,即“不符合校情/我班程度”的问题。其中,香港有44%的老师指出这个问题的普遍性。然而,这个“头号问题”恰恰是教科书的文本特征(text)所决定的。因为作为文本的教科书具有难以逾越的“已完成性”(completed) [14 ]。然而,将要使用它的教师们有各自不同的教学风格,学生们有自己的学习取向,班级则有自己的学习氛围,学校亦有自己的教学传统。因此,相对于课程的其他参与者的不确定性来说,“已完成”的教科书是确定的(fixed)和局限的(limited)。这一点,无论哪一个出版社出版的教科书都无法避免。

这也是西方课程论为什么一直强调教学的情境性、随机生成性、学生的多样性、课堂的流动性等决定了绝对的“忠诚”是不可能存在于文本的课程和实施的课程之间的,也是“课程实施的忠诚度”为何一直以来在西方都颇受争议的原因 [15 ]。而且,无论西方的课程理论还是我国古老的教学传统都鼓励教师作为能动者应该对此有充分的认识,即所谓“因材施教”和“教无定法”。换言之,好的老师应该不唯书。从这一理论出发再来审视问卷结果,作为理论研究者,我们不免喜忧参半。一方面,三地数学教师都认为不符合校情和班级程度是他们的教科书最为突出的问题之一。也就是说,他们都意识和注意到学生的学习需求。而且三地教师也都选择自己的讲义作为主要补充材料,帮助既定的教科书更好地适应学生的学习需要,毕竟最了解学生需要的还是教师本人。另一方面,即便关注到教科书与学生学习需求之间的差距,他们依然高度依赖教科书进行教学,如台湾和北京的教师几乎完全或大比例地采用教科书中的例题和习题。相对来说,香港的教师不仅关注问题,也尝试响应问题。只有38%的香港教师完全忠诚地使用教科书教学,仅23%的教师采用教科书例题。

其次,是关于教科书的内容的容量问题。调查结果显示,北京和台湾的数学教师认为这是教科书的第二大问题。其中,35%的北京教师指出教科书较多乃至经常出现内容设计不足的问题。然而容量的问题与教师对教科书高忠诚度并不必然冲突。因为教师只需要在教科书内容的基础上进行补足即可解决容量的问题。这一定程度上回答了“为什么北京教师对教科书的满意度相对最低,却在教科书使用上表现得最为忠诚”的问题。

若进一步研究台湾和北京的教师所强调的内容设计的不足,可以发现,他们指向的可能是不同的教科书内容。因为台湾教师较少采用练习题作为补充性课程资源,而是更多采用讲义和其他参考书。北京教师则大量地补充练习题。因此,台湾教师所指的内容设计不足,可能是数学的概念和公式的呈现和表达方面的不够充分完整。而北京教师所指的不足则可能是缺乏供学生课堂练习的针对性的习题作业。而且超过两成的数学教师在课堂中所补充的例题和习题几乎完全来自公开考试的试题,呈现明显的“应试化”倾向。联系北京教师所反映的教科书内容容量的问题,我们不妨大胆推测,这种“不足”很大程度上是针对性的练习题不足,而且这种针对性是相对考试而言的。

香港教师与其他两地教师不同,认为教科书内容表达的问题比容量的问题更突出。超过36%的香港教师指出,教科书的设计不够生动是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一般而言,表达的问题是难以用补充的策略来解决的。教师需要对教科书原内容进行调适乃至替换,因此香港教师的教科书使用率是最低的。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控诉”:对教科书内容结构的不满,即“教科书设计不当”。研究发现,超过10%的北京老师和9%的香港老师指出,这种结构性的问题较多地出现于教科书中。当教科书出现结构性问题时,比如概念呈现的顺序不当、活动的设计或者章节架构安排不当,其所产生的矛盾是比前两种内容问题更难以调和的,必然导致教师难以高忠诚度地使用教科书。

根据以上基于调查数据所作的推论分析,教科书内容容量的问题与教师的高忠诚度并不矛盾。相对而言,教科书内容的结构问题、表达问题和适用性问题,更容易影响教师对教科书的忠诚度。西方近年来针对教科书的研究也有类似发现——教师对教科书持不同的忠诚度,跟教科书本身的内容和特质有密切关系 [13 ]。

四、结 语

本研究初步調查了三地数学教师的教科书使用情况,并据此分析了三地数学教师与教科书之间的关系。台湾和北京数学教师对教科书的高忠诚度和香港数学教师的低忠诚度得以呈现。令人担忧的是,北京出现较大比例对教科书“低满意度”却依然保持“高忠诚度”的教师。这意味着,这些教师明知教科书有问题,却依然跟随和依赖教科书进行教学。显然,学生的学习需求和教师个人的专业自治都将因此受到侵害。而且教科书作为书写的课程数据,与教师之间是互动互塑的角色关系。教师一旦习惯了“教科书跟随者”的角色身份,完全依赖教科书进行教学,最终将被“去技能化”(deskill)成为“教科书依赖者”(textbook dependent)和“课程的导管”(curriculum conduit),从而彻底丧失因应学生需求对课程进行设计和调适的能力,课程本身也因此僵化而失去其丰富性和兼容性。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三地的理论界和实践者都应该提倡新的专业精神,颠覆教科书的“权威”地位,重塑教师与教科书的关系,帮助教师形成新的身份认同——好老师是不断摆脱教科书权威的宰制,敢于为自己的教学决定负责的专业人。是的,一个好教师所承诺的不应该是对既定的教科书的绝对忠诚,而是批判性采用教科书,直到创造出自己的“教科书”,成为课堂的主人。

(感谢香港数学教育学会授权出版本文!感谢北京暴生君研究员、台湾陈丽云老师和香港邓国俊博士帮忙收集问卷,亦衷心感谢三地填答问卷的老师对本研究予以的支持!)endprint

注 释:

{1} 古德莱德(Goodlad,1979年)提出将课程理解为五个不同层次:理想的课程(ideal curriculum)、正式的课程(formal curriculum)、理解的课程(perceived curriculum)、实施的课程(operational curriculum)和体验的课程(experiential curriculum)。

{2} 《教科書研究》http://ej.naer.edu.tw/JTR/

{3} 本研究在我国的不同区域和城市发放和回收问卷,唯本文仅呈现北京的数据(数据源于北京的中心城市与郊县的不同类型学校的老师)。台湾的数据则来自台湾北部、南部、中部不同地區。

{4} 问卷中共列11个选项,因三地教师均出现其中某两个选项的评分极其相近的情况,因此在表的按序排列中,我们将其并列,如北京教师的排序第八的考虑因素是教科书的大小轻重及价格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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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Referred from Goodlads theory of curriculum,the research investigated and compared Beijing,Taiwan and Hongkongs maths teachers use of textbooks,including their lesson preparation(understanding and evaluation of textbook)and their class teaching(selection,adjustment and application of textbook). Further,those teachersrelationships with maths textbooks were analyzed. It was found that the styles of textbooks use from these three areasmaths teachers were very different,with respect of satisfaction and loyalty to the textbook. The findings would contribute to the research and practice of curriculum implementation and teacher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

Key words:the use of textbook;comparation;maths teachers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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