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上空第一次中日空战
2017-11-03唐学锋
唐学锋
这是发生在中国西南大后方的第一场中日空战,也是中日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空战:受过日本飞行教官训练的中国飞行员,用日军即将淘汰的战斗机,击退了来犯的日本空军,并击落日机1架,创造了中日空战的一个奇迹。
广西空军的兴起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正处于军阀割据时期,为了扩充实力,争夺地盘,各地军阀不惜出重金购买飞机,组建自己的航空队。在全面抗战爆发前,先后有东三省、广东、广西、云南、四川、山西、湖南、福建、新疆等地区的军阀建立了自己的空军。其中,数广西空军的创建过程最为曲折。
1927年初,桂系将领白崇禧率北伐军攻入上海后,曾接收直系军阀孙传芳遗留在虹桥机场的飞机,组建了国民革命军东路军航空司令部,下辖两支航空队。这是桂系军阀首次拥有空军组织。但不久,该航空司令部奉令撤销,其飞机及人员由南京政府接收。
宁、汉分裂后,李宗仁、白崇禧率部西征,攻入武汉,以随军的水上飞机队及接收唐生智在武汉的航空处和从国外新购买的4架飞机为基础,成立了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航空处。
1929年,阎锡山、冯玉祥联合李宗仁倒蒋失败,驻扎武汉的广西空军全部被蒋介石收编。
桂系退守广西后,鉴于前两次以收编方式发展空军力量均告失败,决定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发展空军。但与其他地方军阀兴办空军的路径不一样,桂系自办空军之初却假借了“民用”的名义。1931年冬,广西成立了民用航空局,直属于省政府,并规定“军政机关、学校职员按薪级认购股份,另由田赋下加征若干股作为股本”。桂系以广西民用航空局发展“民用航空”的名义集资,购买飞机和招聘了一批本国和外籍飞行教官,培训飞行人员。
1933年4月5日,桂系将广西民用航空局改为航空处,隶属于第四集团军。5月1日,又在第四集团军内设立飞机队,下设3个中队。由于航空处集教育、训练和管理于一身,在人员分工、飞机的使用方面较为混乱。同年7月7日,桂系正式开办了广西航空学校。
广西航空学校成立之初,其教官主要来自邻省的广东航空学校,并聘请了英籍飞行员白朗、罗利、马逊、斯蒂芬和加拿大籍的哈顿,担任飞行、航空理论、航空机械等专业的教官。但在英式为主的飞行教育训练中,由于种种原因,导致飞行事故频繁发生,不断有飞机损毁和学员死亡。对此,李宗仁、白崇禧等桂系高级将领极度不满。此时,日本军国主义为了实现进一步侵略中国的野心,也不断借各种机会向我国内地渗透。日本军方前后多次派人到广西,游说李、白两人采购日本制造的飞机,并许诺由日方派人至广西航空学校,帮助培训飞行员。
在日方的鼓动之下,李、白两人最终辞退了在广西航空学校任职的外籍教官,改聘日方的小西、佐藤、加藤、江口等10余人担任航校的飞行教学和培训工作。同时,向日本陆军购买了一批“91”“92”“甲4”等飞机,以补充航空队和航校,用于作战和训练之用。
日方教官到校后,无论是已经在桂系航空队任职的飞行员,还是在校的学员,全部重新接受日本空军关于空战战术、侦察战术、轰炸战术、对地支援,以及陆空联合作战等训练。这样一来,倒让中方飞行员对日本空军所用战术有了更多的了解,在日后展开的对日空战中,具有“知己知彼”的优势,这是日军始料不及的事。
广西航空学校一共培训了3期飞行学员,毕业了2期。其中,第一期25人于1934年7月毕业,分别是张伯寿、唐健如、李大经、欧阳森、马毓鑫、韦鼎烈、曾达池、韦一青、杨永章、李膺勋、秦鹏、易空、韦善谋、吕明、莫休、倪世同、雷象磊、黄继能、刘典举、阳永祚、蒙彩珠、吕天龙、何信、朱嘉勋、温启钧;第二期24人,于1936年6月毕业,分别是黄莺、梁志航、周廷雄、周纯、周善、赖崇达、吴穆、李康之、黄名翔、韦鼎峙、莫大彦、江秀辉、莫更、蒋盛祜、唐信光、李之干、庞健、何觉民、冯丕雄、海戴清、曾庆权、汤铭、张琨、周盛科。
第三期30人未及毕业,即遇全面抗战爆发,广西航空学校合并到中央航空学校(后更名为中国空军军官学校)。这30名学员被并入中央航空学校第八期接受训练。
1935年华北事变爆发后,在全国上下一致要求抗日的呼声中,李宗仁、白崇禧辞退了在广西航空学校任教官的日籍飞行员,并将其遣返日本。全面抗战爆发后,李、白率桂军改组为第五路军,北上徐州开展对日作战。其所辖的空军部队全部拨归中央航空委员会统辖,并将番号编为中国空军第3大队。原第五路军飞行大队的第1中队(战斗机)编为第3大队第7中队;第2中队(战斗机)编为第3大队第8中队;侦察机中队改飞战斗机,编为第3大队第32中队;轰炸机中队编为第3大队第34中队。
至此,原来的广西空军不复存在。
学生与教官的一场空战
广西空军接受改编,归并中央空军后,立即开始对日作战的准备工作。由于广西空军原来使用的飞机较为落后,故在1937年8月,航委会下令,第3大队的第7、第8两个中队不带1架飞机,先赴陕西西安机场待命,后赴湖北樊城机场,接受苏联援华飞行教官的训练。训练结束后,两个中队即赴甘肃兰州接收苏制E-15战斗机,再返回樊城担任空防任务。次年3月初,又奉命移防湖北孝感机场,正式开始执行对日空中作战任务。
留守广西的第32中队和第34中队,则分别进驻南宁和武鸣待命。
第32中队队长为张柏寿,副队长为韦一青,分队长为杨永章、韦鼎烈及马毓鑫,队员为倪世同、吕明、韦善谋、蒋盛祜、莫更、何觉民、唐信光及庞健等。其中,张伯寿、韦一青、杨永章、韦鼎烈、马毓鑫、倪世同、吕明、韦善谋等人为广西航空学校第一期毕业的飞行学員。蒋盛祜、莫更、何觉民、唐信光、庞健等人为广西航空学校第二期毕业的飞行学员。队长张伯寿曾被广西空军选送至日本秋野原航空学校深造,但一直因病住院疗养。所以,全队一切事务,均由副队长韦一青代理。endprint
第32中队奉命进驻南宁后,其使用的飞机有英制AW-16战斗1架、日制甲4式战斗机10余架和日制91式战斗机9架。其中,英制AW-16战斗机全名为“阿姆斯特朗·恶特沃思AW-16”战斗机,原为英国海军专门设计用于防空的战斗机,但英国海军并没有正式采用此款战斗机。该战斗机从1930年12月30日首次试飞,到1933年初停止生产,仅出厂21架。其中,于1931年被广东空军采购6架,于1932年被广西空军采购6架。另外,在同年全国发起的献机运动中,由湖南(2架)、河南(1架)、浙江(1架)等省捐资购买了4架,献给当时的中央空军。
日制甲4式战斗机,又名“纽波特—德拉热29C-1/中岛甲式4型”战斗机。1923年,日本向法国纽波特飞机制造厂洽购纽波特29C-1式战斗机仿制权,由中岛飞机制造厂进行生产,主要为日本陆军航空部队使用。20世纪30年代中期,由于日本已有更为先进的战斗机出现,此款飞机仅作为日本陆军航空队的教练机使用。该型战斗机曾在1925年被中国的东北空军采购5架,于1932年被广西空军采购10架。
英制AW-16战斗机和日制甲4式战斗机,均为英日两国空军不用或淘汰的战斗机。因此,第32中队使用的战斗机中,仅仅剩下日制91式战斗机还可勉强执行作战任务。
第32中队原为广西空军的侦察机队,使用这些落后的战斗机仅仅是为了训练队伍,适应作战任务的转变,并进一步等待接受新机,列入战斗序列。没有想到,在这个训练过渡阶段,第32中队却遭遇日机来袭,并发生了数次空战。
1938年1月8日上午8点过,第32中队正在机场作例行的飞行训练,忽然接到防空指挥部的电话:“敌机14架,分两批,由钦州湾起飞,向西北方向航行,有侵袭南宁企图……”副队长韦一青立即命令停止飞行训练,将不能用于作战的飞机和非战斗人员疏散。大约9点半,韦一青驾驶501号日制91式战斗机率先从机场起飞,紧随其后起飞的是马毓鑫(503号战斗机)、杨永章(502号战斗机)、韦鼎烈(505号战斗机)分队长和队员蒋盛祜(507号战斗机)。
我方5架战斗机在升高至1000米上空时,乃转弯朝南宁东南方向继续爬高。上升至2100米高空后,即沿着南宁外围,从东南到西南作半圆形的巡逻警戒。9点50分,我机巡逻到邕江下游,看见青山塔附近出现一群闪烁的光点,待加速接近时,发现是7架日机正迎向我机群左前方飞来。
此次来犯的日机,是从广西钦州湾内停泊的日本海军“妙高”号巡洋舰和“香久丸”号水上飞机母舰起飞的7架95式水上侦察机,领队为大串秀雄大尉。95式水上侦察机为单发双翼双座,机上装备有7.7毫米口径机枪两挺,并可携带30公斤炸弹2枚。该机可作为侦察、战斗、轰炸之用,具备较强的自卫火力,是日本海军在全面抗战爆发初期对华作战所使用的主要飞机之一。
敌机群此行的目标是为摧毁我南宁机场,他们根本没有将曾经作为“学生”的广西空军放在眼里。因此,当我机群向他们接近时,他们竟然没有察觉。正当敌机群在南宁机场上空,以800米高度向我机场投弹时,我机群从西面以1000米的高度俯冲下来,在距离敌机群400米的地方,突然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韦一青和杨永章两机配合,率先击伤日机1架。这架日机正是由大串秀雄驾驶的领队机,该机在其他日机的掩护下,迅速朝青山塔方向低空逃去。此时,失去指挥的日机队形立即散乱。韦鼎烈抓住一次极好的机会,向1架日机发动猛烈攻击,当场击毙日机飞行员平井宗二,飞机向邕江下游方向坠落。
正当我机频频得手之时,高空中又出现日机7架(日方资料记载为4架)。正在穷追日机的蒋盛祜,顿时陷入重围。韦鼎烈发现险情后,全速冲入试图营救,但为时已晚。蒋盛祜驾驶的507号战斗机被击中油箱并起火,蒋盛祜跳伞,被日机射击成重伤,最后降落于邕江亭子圩附近江边,不幸因伤势过重而牺牲。
新出现的日机亦未敢恋战,掩护第一批日机迅速逃离战场。我机4架于10点50分降落南宁机场。
这是一场以少打多的空战,交战双方都使用日制飞机。空战结果统计,中方以损失1架飞机、牺牲1名飞行员的代价,取得击落日机1架、重伤1架的战绩。
当天下午,日机再犯南宁,韦一青率杨永章、何觉民、韦鼎烈驾机迎战。我机群以“钻石”队形尽量升空,以占据高空优势,在敌机群进入机场投弹前发动攻击。鉴于日机在数量上达到13架之多,韦一青下令我机攻击后不与其缠斗,迅速脱离,并降落于武鸣机场待命。在这次空战中,杨永章、何觉民驾驶的飞机分别中弹两发。由于受到我机拦截,日机无法准确投弹,南宁机场损失不大。被炸的10余个弹坑,于次日凌晨6点30分即被修复。
9日上午和下午,日机又两次轰炸南宁机场,企图摧毁我空军基地。韦一青仍率4机迎战,并以灵活的战术对敌,在空战中又击伤日机1架,而自己丝毫无损。
南宁空战经验总结
1938年“1·8”南宁空战,中国空军以少敌多,并取得佳绩,其主要原因有三:
一、中国空军的英勇果断。全面抗战爆发之初,中国空军刚刚完成整编,各地方实力派的空军归并中央统一编制、统一指挥。虽然航空委员会在战前设立了中国空军前敌总指挥,但指挥系统尚未完善。驻守南宁的中国空军第3大队第32中队得不到任何关于“战”或“不战”的指令。况且,当时的第32中队由原广西空军的侦察机队改组而来,所使用的作战飞机大多为英日两国不用或淘汰的飞机,训练还未完成。以这样一支部队去迎战,实具有相当大的风险和难度。
但年轻的中国空军飞行员面对强敌,面对昔日“教官”,毫无畏惧,毅然升空迎战。当第32中队副队长韦一青得知日机来袭消息后,立即下令将不能参与作战的飞机全部飞往武鸣机场疏散,并将仍在待修的飞机就地伪装掩蔽。等一切安排就妥之后,韦一青即率仅有能够参与作战的5架战斗机升空布防。为了打好广西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对日空战,韦一青对出战的飞行员也进行了精心挑选。这4名飞行员中,有3名毕业于广西航空学校第一期,且均为分队长,全是队中的飞行骨干。
二、中国空军战术适用得当。也许正是因为接受过日军飞行教官的训练,韦一青等人才熟悉和了解日军飞行员的作战特点和战术,能够制定具有针对性的迎战措施,并充分利用日军飞行员轻敌的思想,予敌以致命一击。在两天4次空战中,中国空军都是从高空俯冲,率先向敌发动进攻,占据了主动进攻的优势。在空战中,中国空军尽量扩大作战的区域,以消耗日机的油量,使其不敢恋战。同时,在以寡敌众的不利条件下,采取“老鹰捕小鸡”的攻击战术,于攻击后即行脱离,切忌与日机缠斗。这种战法,极似陈纳德后来在对日空战中发明的“打了就跑”空中游击战术。
三、中日空军双方参战飞机的性能相差不大。南宁空战,中国空军使用的是日本陆军航空队使用的中岛91式战斗机,日本空军则使用其海军航空队的95式水上侦察机。故而在飞机性能上,日本空军并不比中国空军占多少优势。
相比之下,中国空军使用的飞机在速度和升限等性能方面要优于日机。因此,中国空军能充分利用高空俯冲攻击,以及攻击后迅速脱离战术制敌。此外,中国空军使用的飞机为单翼,重量较轻,转弯和爬升也较日机灵活。而日机为水上侦察机,带有双浮筒,在空战中的灵活性远远不及中國空军所使用的飞机。
南宁空战后,由于中方受损的中岛91式战斗机得不到零部件补充,于是全部退役。第32中队奉命北上衡阳,换装新机,继续参加对日作战。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邀研究员)
编辑/韩西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