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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武家坡

2017-11-03许城

野草 2017年5期
关键词:小聪小女子宝贵

许城

破捷达王像一头不听使唤的骡子,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像……像……像什么呀?宝贵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弯曲了小拇指,挠着嘴角上的黑痣嘿嘿地笑了,突然扬起手拍在倭瓜似的大脑袋上,像肠子……为什么呀?大喜抢占三十亩河滩地失败,拎着一把杀猪刀找到村长,村长用手指厾着大喜的脑门儿扬言,就是借他几个胆儿也不敢动刀!大喜扬起杀猪刀扎进村长的肚子,又咬着牙往下一拉……那么一大堆……弯弯绕绕地挂在肚子上……肠子……伴着波涛汹涌的鲜血出溜溜地……呵呵呵——什么呀?还波涛汹涌?上学的时候,宝贵每次作文都乱用比喻,小鸡像鸟儿、大骡子像蚂蚁、亭亭玉立的女老师像麻秸秆儿……像……就像!宝贵将目光瞥向车窗外,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依旧像肠子……像……就像!唉——也是一头骡子!

秋阳很好!

宝贵总是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那就说说吧?不说……就是不说……打死也不说……呵呵呵——不说也没有关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了就不要怕别人说,宝贵就怕说,驾着破捷达王跑在的确很纠结的盘山公路上,想起那一幕幕、一件件就纠结得不行,其实呢不只是纠结,还害怕……说害怕轻了一点,应该是很害怕!说来说去不还是一个怕字吗?为什么呀?说起来也不复杂,就说那天晚上吧,宝贵从一条小胡同里溜出来,靓丽的灯火将一条小街装扮得十分妖艳,胸中的怒火渐渐熄灭,留下一堆冒着烟儿的灰烬不知不觉地复燃了,眨眼间又熊熊燃烧……究竟为什么呀?说吗?唉——说出来丢人啊,那就别说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酒吧?小街上十分繁华,酒吧、KTV和咖啡馆里都挺热闹,一家家小酒馆天天也是顾客盈门。宝贵承袭了祖上的遗风,高兴了或不高兴都喜欢喝一点酒,可一旦喝起来就不是一点了,一瓶五十二度红星二锅头啊,只就着几粒花生米一口气灌进了肚子。

离开小酒馆,宝贵觉得应该干点什么才好,那干点什么呢?去嫖?去赌?去抢……对,就去抢……宝贵自小儿就喜欢抢,抢表姐手中的七巧板、魔方、鸡毛毽子,上学了还敢抢校长的儿子,变形金刚、玩具手枪……金梅也是抢来的,那么一朵娇艳艳的花呀,天天惹得一群小男人肠子都揪在了一起,下手不快点行吗?金梅是宝贵的原配……宝贵继续走在小街上,突然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穿着香奈儿的小女人,肯定哪儿都是香艳艳的,尤其是小脖子,嫩白嫩白的……宝贵看见的只是小女人的侧影,可她迈着猫步走在小街上,一头长发还甩来甩去的,小白脖子时隐时现……好……时隐时现好!去年,宝贵果断地将小聪抢到手,就是迷恋人家的小脖子,也是嫩白嫩白的……小聪?是啊,早先儿叫二房,现在呢叫小三儿,大军阀们从舞场上拽几个小女人回家一般都叫姨太太……呵呵呵——宝贵盯着那个的确很娇小的女人笑得很幸福,连嘴角上的黑痣都跟着一张黑脸摇……摇啊摇……摇着摇着就摇出了故事……恐怖啊!

额头上眨眼挂满了汗珠,还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噼——啪——噼——啪——响声震天啊……呵呵呵——有那么大动静吗?有啊,宝贵听得真真切切,肯定是情绪波动所致……也就是情绪波动所致,从那座遥远的城市跑出来,马不停蹄……也的确是马不停蹄啊,难怪破捷达王像一头不听使唤的骡子!宝贵咬着牙又踩动油门,嘎地一聲灭火了。上了盘山公路,宝贵一次次地警告自己不要急躁……千万不要急躁,却还是急躁了,依旧咬着牙踩油门,破捷达王不动……就不动!宝贵扬起一只手攥紧拳头,砸在方向盘上……呵呵呵——面对一头不听使唤的骡子,骡子也没辙!

宝贵干脆拉开车门钻出来,站在路边享受着秋风的抚慰,盘山公路依旧弯弯曲曲地向前伸展着,满山的绿倒很养眼,公路下边有一棵树还开满了小红花……呵呵呵——宝贵笑着,嗓子眼里像爬着一条虫子,心里也像被什么搅扰得难受……忒难受啊!那就解决当务之急吧,宝贵忙着从兜里掏出半根用塑料袋裹着的雪茄……特立尼达……Trinidad Reyes——就是特立尼达雷耶斯雪茄,又叫千里达……怎么是半根呢?笨呀?这么贵的烟能一下吸完吗?过日子必须学会细水长流……宝贵将裹着雪茄的塑料袋拽下来,从兜里掏出卡地亚打火机点燃了,狠着劲地嘬了一大口……哇——舒服!

闯进那个小女人的家中,宝贵屁股下的沙发叫思特莱斯,与沙发配套的爵士方桌上放着一盒Trinidad Reyes……宝贵只认得字母,却知道烟是顶级的,可惜,盒子里只剩下了一根。小女人被宝贵捆绑了泥一样瘫在地板上,却像招待亲爹,见宝贵从盒子里拿出了雪茄,很讨好地笑着让他先尝尝,要是抽着好她再去拿,柜子里还放着三四盒呢……哈哈哈——笨啊?宝贵瞅着可怜巴巴的小……啊……不小的女人笑得很压抑。女人的确不年轻了,被施华寇、欧莱雅和雅诗兰黛伪装着,只是像一个秀色可餐的小女人……这还不是重要的,那重要的是什么呢?宝贵从方桌上拿起卡地亚打火机点燃了雪茄,伴着浓浓的烟雾,肚子里的二锅头又波涛汹涌了,劫财还是劫色呢?色?能劫吗?能……能啊,瞧瞧那小鼻子……瞧瞧那张小嘴儿……瞧瞧那两道……两……怎么变成一道柳叶眉了?宝贵扬起手揉了揉眼睛,突然看见小女人的额头上凸显出两道皱纹,一张脸也倏然变成裂了缝儿的白灰墙……伪装……伪装好啊,就说村里的大丫头吧,看上去挺正经,玩起小造纸厂的老板来,却也是有声有色的……哈哈哈——宝贵笑得很恐怖,小老女人啊地尖叫一声忙着闭上了嘴,呱唧着一双老丹凤眼依旧可怜巴巴地瞅着宝贵,连假眼睫毛都跟着动,却很爽快地开出了条件,只要饶她一命,想怎么着都行……呵呵呵——行吗?宝贵猛然站起身来,打算叼着雪茄蹲在小老女人面前,再伸出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嘬一口烟喷出去,真的像一个大流氓才好,雪茄却很不争气地灭了。宝贵干脆将雪茄从嘴里拽下来要摔在地板上,发现方桌上有一个空塑料袋,随手拿起来,裹上雪茄塞进了衣兜儿,打火机也不错,CARTIER 18k包金限量版……顺便将打火机收入囊中,二锅头却搅得荷尔蒙也波涛汹涌了。宝贵伸手抓了抓小老女人的胸不得不提出质疑,说说还有哪儿是假的吧?等不到小老女人回答,宝贵扬起头来,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时间……时间很重要啊!宝贵向来注重时间,包括在玉米地里抢小聪的时候,干净利索,决不拖泥带水,何况,假装小区保安敲人家的房门,小老女人是不会轻易开门的,却还是开了……为什么呀?简单!宝贵是保安队长,在一座商务大厦里管着一群小保安,入室抢劫……宝贵也认定自己是入室抢劫……身着保安服入室抢劫!追踪着小老女人走进那片小区,宝贵也遇到一个保安,好在有齐全的证件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可小老女人那么大度……还有……丈夫呢?“王春娥在机房自思自想,思想起奴丈夫痛断肝肠”……哈哈哈——宝贵唱着笑着烟头烧到了手指,像挨了一鞭子的骡子蹦跳着甩掉烟头,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上,还是紧着赶路吧,畏罪潜逃不成的恶果就是被绳之于法呀!

破捷达王喘匀了气儿脾气还行,宝贵再驾车行在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上,又想那个的确很大度的小老女人。其实呢宝贵也没必要把什么事情都弄得那么明白,被他挟持的小老女人的确不年轻了,也不是什么小三儿,正经八百的局长夫人,当官的身边不都是美女如云吗?有一种做法很流行,一不做二不休,小老女人就被挂了起来,不过,官老爷啃嫩草腻了,也回家住一晚上。小老女人住着一套四居室,小区呢也不是忒高档,却恰是局长最得意的,将礼品呀金条呀都藏在那套四居室里,一个个保险箱隐匿在床和柜子底下,就是一面面墙上到处也是机关重重,不露一丝痕迹,比银行的保险柜还保险……呵呵呵——这就是秘密了!还有吗?有啊,小老女人那俩乳房撑死也就黄豆粒儿那么大,却被臃肿的曼妮芬乳罩伪装着……呵呵呵——不能空手而归吧?小老女人也看出了端倪,像导购员,洋酒、洋烟、金银首饰,还有……宝贵从卧室里拽出一个大旅行箱,里边还留着一点杂物,顾不得清理,塞得满满当当的还觉得差点什么……差……差点什么呢?小老女人眨眼间又变成了送丈夫出远门的娇妻,挂在衣架上的普拉达包包里有两万块钱,原打算请几个朋友去吃法国大餐……都……都拿上吧?呵呵呵——也是啊,不是都说穷家富路吗?何况,家里又不穷。宝贵就很不客气了,照单全收也皆大欢喜!保安见宝贵拉着旅行箱要离开小区,还客客气气地问他是不是出远门,也不奇怪,他走进小区的理由就去姐姐家,小老女人呢也的确很像宝贵的姐姐……哎呀——为什么不把姐姐的嘴堵上呢?险……忒险啊!

破捷达王的音响还行,宝贵随手打开,歌者像被人用枪逼着急赤白咧地唱:“就在这个黑暗的世道/我在一个阴暗的小道/没有温暖阳光的照耀/周围一切静静悄悄……”呵呵呵——宝贵又将目光瞥向车窗外,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竟然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像绳子……一圈一圈的……唉——太紧张啦!后排座上放着那个装满赃物的大旅行箱,宝贵看不到却总觉得有一座山压在头顶上。拉着旅行箱离开那片小区,宝贵又走进一条小街,夜深人静了街边的酒吧、咖啡馆里依旧不冷清,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突然闪电般地开了过来,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前,车门被人打开,一个小伙子从车里钻出来,像有什么急事或找什么人,来不及灭火也不关车门,被老虎追着一样跑了进去。随后,一辆破捷达王也开了过来,像是跟踪红色法拉利好久了,车门被人打开,开车的也是一个小伙子,像躲避汽车炸弹袭击,极速离开破捷达王,一头扎进法拉利开起来就跑了。宝贵的脑神经被酒精刺激着依旧很兴奋……兴奋就好!瞻前顾后永远难成大器!这是爷爷的谆谆教诲,可老人家也没教导宝贵入室抢劫还跑出来偷车呀……唉——形势所迫啊,宝贵也一头扎进破捷达王,踩动离合、加大油门离开了小街,不由得开怀大笑了,偷法拉利的小伙子先偷了一辆破捷达王也未可知……呵呵呵——缘分啊!

破捷达王突然嘎地怪叫了一声,宝贵那只死死踩住刹车的脚颤……颤……汗珠瞬间挂满了那张黑脸,险……忒险啊!盘山公路有一段塌陷了,不长,塌陷的区域也不宽,捷达王的一个前轱辘恰好陷在塌陷区里,又是公路的边沿,稍微一动就车毁人亡了……呵呵呵——有那么严重吗?有啊,层层叠叠的山坡被绿树覆盖着也是深渊呀!

宝贵打開车门小心翼翼地走下来,扬起手擦着满脸的汗珠,张开嘴吐出一口气,拉开车后门,拽下旅行箱放在地上,又将头从车前门探进去启动车,用手扳动离合器和油门,捷达王轰隆隆地喊叫着一头扎了下去。瞅着眨眼消失在绿色中的捷达王,宝贵哈哈大笑着扭过头来,仰望着也是层层叠叠的山峦,眉头倏然紧锁,究竟哪儿才是永久的安身之所呀?!

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和尚……山上有N座庙,庙里有N个和尚……山上一座庙也没有,自然没有和尚……呵呵呵——宝贵笑得很纠结也很无奈,似乎害怕别人听见,忙着闭上了嘴,肚子却一鼓一鼓地动。其实呢大可不必,偌大的山间似乎只有一个人……空旷啊……寂寥啊……说来说去还是纠结啊,可纠结也不能总是傻站在山坡上发呆呀,何况,翻山越岭,拎着一个沉重的旅行箱像逃难……也就是逃难啊!好在宝贵的身子板结实,胳膊腿粗粗壮壮的,悟性又好,跟着村中一个去少林寺拜过师的人练了几年,至今还有早晚练几拳的习惯。追着小聪跑到城里,宝贵顺顺当当地干起了保安。没过多少日子,一个小男人深夜潜入商务大厦被宝贵擒获,竟然是准杀人犯,随后宝贵被提升为保安队长。

宝贵将旅行箱放在一块山石上,手搭凉棚还在找庙……呵呵呵——哪里有庙啊,就是有庙也不会建在山坳里,倒是有一片房子,掩映在一片绿色中,傍晚时分,没有炊烟,也听不到鸡鸣犬吠自然没有人气儿……好……好啊!哈哈哈——宝贵笑得有点怪,声音尖尖的,还拐着弯儿地在嗓子眼里盘旋。宝贵高兴了总是这么个样儿,也难怪金梅和小聪都骂他眼皮子浅……忒浅!浅吗?宝贵弯腰拽下旅行箱,紧绷着脸顺着山坡往山下走来。

拉着旅行箱走在疙疙瘩瘩的山路上,宝贵心里也不舒坦,却必须走……往前走……直到走进村庄、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儿地落了下来,却还是不踏实……呵呵呵——胆子不大嘛!还是原谅宝贵吧,毕竟负案在逃……负案?没错啊,保安是准警察吧?宝贵奋战在保安第一线,兢兢业业也以身作则,兄弟们从来没有忘记他的谆谆教诲,知法不能犯法,执法更不能犯法……可惜啊!唉——什么也别说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村庄不大,到处都是破廊破户,街面上也铺着石头,却是稀稀拉拉的,那些杂草从石缝里窜出来倒也茁壮。街边的树歪歪拧拧地自由生长,枝叶繁茂却是一副芜杂之相。石墙上也有咋咋乎乎的植物冒出来,细弱得如草丛,却生机勃勃自然热闹!宝贵心里也不冷清,像揣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老鼠,最闹的还是小聪……不……二房……不……姨太太……呵呵呵——宝贵咧开嘴笑得很勉强,黑脸上倏然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唉——闹心啊!

再往前走一段,宝贵的心才真的踏实了,没人……的确没人啊,很多宅院连院门上的锁都锈迹斑斑了,院墙也跟房舍一样破损得很不成样子,待他被一棵柿子树吸引了才收住脚。柿子树在院里也枝繁叶茂,恣意铺展的枝杈搭在长着青草的墙头和门楼上。房舍和院墙常有人修葺才不至于破败得极不上眼,门楼也很规整,院门冲街开着,还包裹了一层黑铁皮,门锁是新的……院墙不高,宝贵的个子也不矮,托起旅行箱很轻松地放在了墙头上,再借着院墙边一棵不粗的洋槐树窜上去,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真的迎刃而解了吗?呵呵呵——宝贵咧开嘴无声地笑着拽起旅行箱跳了下来。究竟习过武,宝贵的双脚轻轻落地,制造的声音不大,却还是惊扰了一只麻雀,刚落在一根树杈上便抖着翅膀忒楞楞地飞走了,几片枯叶飘飘悠悠很不情愿地落在了地上……的确不情愿啊,挂满树的柿子像一个个红灯笼,红红火火的那么大一片啊就是诱惑!

宝贵丢下旅行箱,拍着手上的尘土扬起头来,盯着几间坐北朝南的房舍不得不感叹,在如此破败的村庄里也算是鹤立鸡群!宝贵跟金梅结婚前,跟着在北京弄包工队的叔干过几年。叔是一个没有任何证书的工程师,耳濡目染,宝贵多少也学了一点皮毛,可惜,耐力不足,离开叔的理由也很充分,体内的荷尔蒙太汹涌澎湃了,死活追着在北京打工的金梅回村入了洞房……呵呵呵——与这座宅院有关系吗?当然有啊,外行也只是看看热闹罢了,宝贵还能看出一点门道,影壁、漏窗、木雕、砖雕和石雕各就其位也相得益彰,连门楼都是方圆结合……宝贵一知半解……也只能一知半解,至于人生于地、命悬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之类的话更是艰涩难懂。其实呢不只是宅院,若干年前,人们择地建村是花了心思的,让天、地、人三大元素充分融汇,呈现出颇有意味的人文地理景观也是自然。要是站在山峰上,会发现不大的山坳形似一个袖珍盆地,南边有一条河,不是很宽,细水长流至今不竭。村庄的北边,也就是宝贵曾经站立过的山坡形似龟尾,细心打量才会发现,山坡缓缓地向南延伸,村庄恰好坐落在龟背上,龟首伸向河中……所谓的“神龟探水”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武家坡这个村名也就有了来由。

屋门没有上锁,可能是主人疏忽或觉得没有上锁的必要。宝贵拉着旅行箱走过来,推开屋门,迈过门槛又走到屋子的中央,光线还行,究竟没人居住,家具上覆盖着薄薄的灰尘,一张老式八仙桌靠着墙放在屋子的北边,八仙桌的左右有两把太师椅。满面墙都是黑乎乎的,唯独八仙桌的上方有一块白得扎眼,大概挂过中堂之类的字画。宝贵放下旅行箱,从八仙桌上拿起一块抹布,掸去太师椅上的灰尘才坐了下来,胸脯直直地挺着,头也仰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只手放在唇下,却摸不到意念中的山羊胡子……呵呵呵——像恶煞!爷爷生前也喜欢坐在太师椅上,跟宝贵屁股下的太师椅一样是黄杨木的,老人家身归那世去了椅子也寿终正寝……这把太师椅的主人可能也死了吧?宝贵狗一样翘起鼻子翕动着,还真闻到了一股死人味……呵呵呵——死人味是什么味道呀?宝贵也不知道,好像是弥散在房子里的阴气吧?有气就有味!宝贵猜得没有错,不久前,这座宅院的主人悄然逝去,都在县城过日子的儿孙们知道时,老人早自己过了头七,幸好山间的气温不是那么燥,又遇到秋季,尸体才不至于腐臭。小儿子也只是偶尔才回一趟武家坡,发现凄然逝去的老父亲自然要责怪哥哥们,姐姐们也掺和进来戏就热闹了,吵来吵去还是一堆捋不顺的乱麻!谁都希望老人跟着儿孙们过日子,老人始终不依,先前村里还住着几个老人,儿孙们也不过到时候送一些吃喝穿戴什么的……村中的几个老人先后去世了,儿女们也担心自家的老人,可他们回到家,见老人的日子还行,收拾后院的菜园、打理老旧的宅院,闲了坐在八仙桌旁,品品茶、读读《澹园集》、《榕村语录》……关键是身子骨硬朗,连药片儿都很少吃,可俗话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再结实的老人说没也就没了。儿孙女们热热闹闹地将老人送进坟地,院门上了锁,屋门上不上锁就无关紧要了,家具和房舍一样老朽,就是有贼跳进来,也不过拆几根房梁、卸一块门板拉回家当劈柴烧,可离开武家坡要翻一道山,再走一段长长的山路才能看见一条山间公路……呵呵呵——花钱买(豆腐)渣子,不是自找苦吃吗?老人们一个个地走了,孩子们也少了牵挂,最近的就在镇上做生意或开小工厂,最远的在京津当大老板,更多的人靠打工过日子,折腾得倒也有滋有味,可大多数人还是在县城安家置业……村庄慢慢地空了,政府也打算干预来着,却总是拿不出可行又有效的方案,媒体才创造了一个很贴实的词语——空壳村。

天还没有黑透,屋子里光线却变得很糟糕了,宝贵重重地咳了一声,举起一只手才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多么得煎熬,遂从裤兜里掏出卡地亚打火机,用手指引来的光明毕竟有限,好在八仙桌上戳着半根白蜡烛便随手点燃了。清楚地看见了五指,宝贵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打开旅行箱拎出一个塑料袋放在了八仙桌上,里边有鱼有肉,旅行箱里有威士忌、龙舌兰和马爹利……都是挺不错的解郁之物。小聪没辙了回到出租房,宝贵便去超市买回一瓶威士忌,再照着菜谱做一道沙拉或牛排,音乐必须由小聪挑选,伴着舒缓又不失激情的旋律飞向月球,在群星之间嬉戏还不行,必须去看看木星和土星上的春天……呵呵呵——宝贵笑着用抹布擦净八仙桌,从旅行箱里拿出一瓶伏特加打开,咕咚咚地灌了几口,又从塑料袋里拽出一条鸡腿扦进嘴里,却只啃了一口就扔在了八仙桌上,再灌一口伏特加,突然觉得嘴里着了火。路过那个小镇的时候,除了备足鱼肉,纯净水也不能缺,宝贵忙着弯腰从旅行箱里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喝了一口,嘎嘎地大笑着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水瓶一咬牙扔了出来,水瓶穿过屋门落到院里传来一声闷响。宝贵盯着欢呼雀跃的烛光,扬起手狠着劲地拍在大脑袋上,骂一句恶毒的,噗地一声吹灭烛光又嘿嘿地笑了。

宝贵生性顽皮,小时候常干一些上树掏鸟、下河捉鱼的勾当还不算什么,读小学了常是上课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害得老师和同学们一起找,他却坐在房顶上盯着两只鸟儿在树上打架……就是跟金梅入了洞房还捉迷藏,将屁股当成脸送给金梅啃,只要不开灯屁股永远都是脸……呵呵呵——也难怪金梅从民政局里出来,将一口粘痰砸在宝贵的黑脸上。

摸着黑填饱肚子,宝贵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起身来到院里,站在柿子树下,仰着头喘粗气,喘着喘着月亮就出来了,挂在枝杈上的红灯笼在月光下媚得又是那么娇柔……宝贵呸呸呸地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又仰着头喘粗气,瞪着眼像是谁较劲……呵呵呵——至于吗?!

柿子树有些年头儿了,离影壁不远,根粗叶茂,像宝贵这样的壮汉子搂住树干,两只手的指尖也只能勉强碰在一起。树身不高,又早早地分了杈,宝贵攥着一根树杈轻松地蹿上去,树杈又分出若干个子树杈。宝贵攀上一根粗粗实实的树杈坐下来,还可以靠着一根,长舒拉腿地闭上眼摘一个柿子放在嘴边,咬着啃着还不住地往嘴里吮……呵呵呵——宝贵顾不得流出来的柿子汤儿笑得很幸福。待一阵脚步声从街上传來,宝贵才猛然睁开了眼,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一个小女子走在街上,肩上背着一个鼓囊囊的黑色登山包,好像发现有人追踪,收住脚回头看了一眼,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忙着闪进一条小胡同,像地下党遭受军统追踪,探出头来看一眼又紧着缩了回去,背靠在石墙上,高耸着的小胸脯还一鼓一鼓地动……动啊动……要是有一把手枪,肯定会紧紧地攥在手中,咬着嘴唇,却一定还会说点什么,当然是在心里……嘿嘿嘿——宝贵笑得很压抑……必须压抑,街道不宽,不能清楚地窥视到小女子的面部表情,却能看到胸前那俩很招摇的乳房,不是伪装也是伪装……呵呵呵——为什么呀?药的威力啊!可惜,追踪小女子的人没有留给宝贵欣赏动漫的时间。宝贵揪下一片柿子叶马马虎虎地擦了擦嘴,追踪者也跑了过来,穿着迷彩服、戴着迷彩帽,也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登山包,只是颜色也是迷彩的……看样子追踪者跟宝贵岁数差不多,瘦却不弱,秸秆……秸秆就是挺拔!凭着宝贵鏖战保安战线的经验判断,那小子至少有三年以上的军旅生涯,像那个小女子,那么机智、警觉没有实战训练,常人是难以企及的……唉——听起来宝贵的叹息有点莫名其妙!别分神,盯着那小子究竟要干什么……还有那个小女子……上眼吧?!

追踪者似乎知道小女子跟他怎么玩儿,跑过来一头扎进了小胡同,小女子却不见了,连宝贵都没有看见小女子怎么跑的……呵呵呵——妖啊!回到街上,追踪者仰起头来,盯着慢慢升高的月亮咧开嘴笑了。宝贵也笑,却必须继续压抑着才行。顺手又摘下一个柿子,宝贵却拿在手中直勾勾地盯着小男人愣神,眉头也紧皱了起来……不好啊……小男人是追踪小女子,还是追踪……还用猜吗?铁定的事实啊,可小女子是谁呀?还用问吗?小男人追踪前没看清被追踪者是娘儿们还是爷们儿,抑或说,他很早就注意到某个人的行踪便一路追踪,可惜啊,被甩掉了……宝贵的手颤了一下,柿子滑落,冲破枝杈的阻碍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声音很闷,却还是惊动了小男人。正是柿子的成熟期也不足为奇,小男人扭头看了一眼,转身往西走去了。一阵风刮来,吹落几片枯叶,依旧是慢悠悠很不情愿的样子。枯叶落地是实实在在的,斑斑点点的影子摇着晃着就是绿叶了,像……像什么呀?婆娑……这就叫婆娑呀!哈哈哈——宝贵笑起来还是尖尖的,却没让笑声在嗓子眼里拐着弯儿地盘旋,好在小男人的背影渐渐远去了……小女子呢?

月亮好……月亮带我回家……回家?呵呵呵——秦越仰起头来笑得很憋屈……也的确很憋屈,却不能露宿街头呀,何况,又走进如此荒败的村庄!从一座遥远的城市出发,秦越一路追……追?是啊,就是一路追来。出发前,秦越倒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强光手电、地图、指南针、莱卡望远镜……旅行吗?算是吧……秦越扬起手拉了拉肩上的登山包背带,又耸了耸肩似乎获取了很意外的轻松,长舒了一口气才走进一条小胡同。

走进武家坡前,秦越就在手机地图上做了一次很谨慎的定位,显示的不过是一个十分微小的红点。那时候,秦越还在山外,只不过追着一个影子一路跑来罢了,却没想到啊,走进武家坡还真遇到了一个很像小瑞的人……如今,秦越亲临其境才觉得那个红点并不微小,房舍、街道和胡同都符合一个人藏身的条件,关键是村庄空旷得如此寂寥,却知道这里不过是暂时的落脚地,至于终点……兴许就没有终点,只有舍弃,却又不甘心……的确不甘心啊,为什么呀?开弓没有回头箭!

胡同不宽,树和生长在石头缝里的杂草,极力在月光下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村庄应该很早就没有了呼吸……呼吸?是啊,瞧瞧这破败的院墙和房舍……瞧瞧这些个生着绿苔的石头……绿苔应该是活的,石头却同样没有呼吸……也有……村庄里鸡鸣犬吠、牛吼马叫时,人气儿会让很多不该有呼吸的东西都活起来……呵呵呵——秦越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变成了诗人。

胡同两边差不多都是破破烂烂的宅院,唯独有一户看着还规整一些,门楼也是用石头垒砌的,院门却不怎么上眼了。秦越走过去伸手拽住锈迹斑斑的门锁,轻轻地一摇就落了地。伴着吱呀呀的声响,秦越推开了院门,影壁前有一丛绿竹,无人经管必然与杂草相伴,铺展着的枝杈恣意生长,无拘无束倒也不坏!影壁上的福字少了一半,留下的也很模糊了。一条甬道也是用石头铺就的,猪窝、马厩,再是还没有塌陷的鸡窝彰显着曾经用实物垒砌的严谨……这就是家了吧?!

房前有一棵不粗的杏树,树下摊着腐烂的杏果,黄黄的一片,秦越却不能不在意杏树下的石桌,说是桌也不过是一块平整的石头罢了。放在石头旁的小石块就是座位了,想想当年,主人坐在杏树下品着酒或茶与家人闲聊也说正事,所谓的正事不过是耕种犁耪、家长里短……这就是日子啊!

秦越走到杏树下,绕开那些腐烂的杏果,坐在石桌旁,背包里除了衣物、地图和指南针之类的东西,还有食品和饮品,连日徒步奔走精力亏损,肚子也空,遂将登山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在脚下,从里边拿出食物狼吞虎咽地填着肚子,肠胃就不舒服了,那就喝点什么吧?好啊,与小瑞卿卿你我的时候,常在家中或去外边喝一点什么,去外边自然有很宽泛的选择空间,秦越却还是愿意与小瑞在家中,所谓的家是他凭着几年的积蓄首付的一套两居室,不足百平,却有一个拱形观景阳台,无意中高瞻远瞩便会消解很多纠结……纠结吗?纠结啊,与小瑞坐在阳台上喝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她那两道弦叶眉紧皱了起来……呵呵呵——至于吗?秦越也常这么追问自己,可他有过一段军旅生涯,又执行过多次充满悬疑和险恶的任务,谨慎、警觉等词语很顽固,时刻都迫使神经中枢发布连自己都意外的指令……这就是潜意识吧?脱下军装,秦越走进一家商务大厦,尤其与小瑞在一起的时候,会出现了很多不由自主,小瑞曾不少次怀疑他是不是患有强迫症。面对小瑞的质疑,秦越干脆将她抱起来,扔到沙发上证明一点什么,答案却被笑声和喘息声淹没了……唉——如今思想起来又十分痛苦……的确很痛苦!

秦越从登山包里掏出一瓶朗姆酒,打开瓶盖嘴对嘴地喝了一小口,突然觉得还差点什么……差什么呢?音乐啊,小瑞喜欢拉菲干红,也喜欢音乐,I know you feel this/Are You ready/I dont think so……伴着动人的旋律,小瑞经常用犀利的目光追问……问……问什么呀?被他们端起来的拉菲干红就是答案啊,品一口便像电波一样传到身体里,被激活的神经很敏锐地捕捉到该留下的一切。接下来,秦越会用行为告诉小瑞,准备好了……他早就准备好了……希望小瑞也怎么认为……遗憾的是,就在秦越需要小瑞坐在自己面前,伴着布兰妮的歌声,用行为完成充满无限快乐的对答时,小瑞却突然失去了音信,像风像雾像一朵飘然逝去的白云……呵呵呵——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啊……事情也只能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呀?

秦越又喝了一口酒,仰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月亮,咧开嘴想哭想笑想喊想叫……唉——浮躁啊!還是静下心来想或做点什么吧,比如,被追踪的人究竟是不是小瑞;比如,小瑞悄悄离开前都做或说了什么……比如,那套总是很有情调的两居室里,为什么掩藏着令自己都意外的危机……秦越呱唧着眼,两道剑眉倏然紧皱了起来,脑子里瞬间闪现出很多比如,却不能回答自己的提问,那就再听点什么吧?好啊,秦越呵呵地笑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登山包里有充足的备用电池,手机到了山间失去了很多功能,可只要有电就有美好的音乐,I see you looking at me/Like Im some kind of freak/Care to buy me a seat……嘿嘿嘿——秦越盯着被他放在石桌上的手机,笑着追问自己,你看我我看你,我究竟为什么怪异?为什么向你祈求……莫名其妙……唉——布兰妮如此卖力地吟唱,的确有些莫名其妙啊!歌声之于寂寥的山地就是喧嚣了,一只猫头鹰飞过来,打算落在院墙外的槐树上,听到歌声,也看到了月光下的异类,不得不展开翅膀仓皇逃遁……呵呵呵——秦越盯着远去的猫头鹰,再笑起来一点都不莫名其妙!

月色依旧很好!

胡同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很轻说明走进来的人很谨慎……秦越拿起手机,用食指中止了布兰妮激情中略带伤感的歌唱,确定是布兰妮招惹某个人走了过来,试探还是示威?似乎都说不过去吧?别犹豫了,紧着站起身来快步走出院落,脚步声一定要响,对方要是不心怀鬼胎就不会变成惊弓之鸟,就像他在售票大厅里排队买票,前边的小女子突然回过头来,用犀利的目光撕扯着他的衣服,恨不得连肉都不放过……理由呢?好像有人很不礼貌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背部,可以解释成猥亵,也就是性骚扰……是吗?离开售票大厅,秦越来到站前广场,竟然与小女子不期而遇。小女子依旧耿耿于怀,秦越便用自我介绍来缓解对方制造的紧张气氛。待小女子知道他们都是刚刚离开军营的兵,真的像与战友邂逅,紧跟着秦越走进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品着咖啡说起各自的过去自然拉近了距离。秦越依旧想弄明白,为什么遭受目光的撕扯,小女子直言不讳,说完了也自我介绍,她叫小瑞……一个很大众的名字!接下来,小瑞再投给秦越的目光就极其顺畅了,还说了很多连她自己都意外的话语……呵呵呵——相见恨晚啊!可惜,小瑞至今下落不明,至于理由嘛……似乎不需要理由吧?!

秦越的脑子飞转着快步走出院门,除了一胡同的月光和被月光照耀着的石头、杂草和绿树根本看不到人影,不得不怀疑刚才的脚步声是虚幻……呵呵呵——是吗?是啊,自从秦越走进武家坡,除了禽类,连一条狗都没遇到过……不……不对啊,的确看到一个酷似小瑞的人闪现在村街上……就在秦越准备返回去的瞬间,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村中的房舍坐落有致,设计者的确是花费了心思的,与秦越路过的那些村庄不同,杂乱便难成规矩。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是建皇都的套路,武家坡的先人们也守矩循规,却绝非东施效颦,居中与中和相辅相成,繁衍出来的街巷自然纵横有序,百姓心中有了矩日子才不荒芜……脚步声依旧很轻……秦越快步向前走来,到了一个小十字路口,被脚步声牵引着拐进一条西向的小胡同,突然发现一瓶雅诗兰黛防晒霜屈服在一丛杂草中,施华蔻、欧莱雅和香奈儿……可小瑞钟情的还是雅诗兰黛,那刚才的脚步声应该与雅诗兰黛有关……有吗?秦越瞥了一眼地上的雅诗兰黛仰起头来呵呵地笑了,故意丢弃雅诗兰黛的人是不是小瑞,都必须立即行动,暗度陈仓或大张旗鼓都行,且刻不容缓!

月亮慢慢向西游去。

小聪经常丢下宝贵去阳台上,端着一杯威士忌或马爹利,挥舞着一只小嫩手,面对阑珊的灯火像发情的雌鸟,“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被荷尔蒙折磨得实在难以忍受了,宝贵便追过去也呻吟,“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不带走一片云彩”……颠三倒四,鹦鹉学舌都不到家,害得小聪真的像一只雌鸟,展开翅膀忒楞楞地飞出巢穴,遁入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黑夜……唉——现在呢宝贵面对的依旧是黑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又鸦雀无声,哪怕有一只蚊子喊叫一声也好呀!妄想啊,寒露时节,尤其是夜晚,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再有风时不时地作祟,别说蚊子,过不了多久连杂草都会失去呼吸……唉——残酷啊!

宝贵蹲或躺在柿子树上,随手摘下一个红透了的柿子,往往还没将柿子放到嘴边,便被莫名其妙的脚步声搅扰了。宝贵忙着扒拉开遮住眼睛的树叶,觑着眼四处张望,死活认定搅扰自己的脚步声是虚幻的,却还没来得及骂自己是神经病,突然有一个黑影出现在街上,脚步声越来越响,也挥舞着手呻吟……“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哈哈哈——宝贵笑了,却必须用手捂住嘴,吟诗的人就是那个追踪者无疑。那天晚上,宝贵玩了一次障眼法,将追踪者引出来,故意把一瓶雅诗兰黛防晒霜丢在了街上……结果呢?宝贵现在很痛恨结果这两个字,就像突然想起小聪,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按说,宝贵做得天衣无缝,旅行箱是那个小老女人的,出门旅行必须携带一些化妆品,无意中发现一瓶雅诗兰黛也合乎情理,可他掩身在一段破败的院墙里,小男人走过去的确发现了雅诗兰黛,反应却很平淡……这就是谜!那宝贵必须依据外部信息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好在悄悄离开这座宅院不是問题,却必须是青天白日,躲躲闪闪地离开武家坡,翻过一道山,再走完一段山路便看到一个傍着公路的小村庄。公路边上有一家不大的超市,买了食品和饮品,再将手机连上网就可以畅游世界了,可他获取的信息不是很理想,抑或说很糟糕!有人说,某政府要员的小情妇在家中遭抢劫,失财又失色云云,却没有得到官方媒体的证实,网络信息从来都是云遮雾罩的,却又不都是空穴来风。那个小情妇失财又失色自然与宝贵无关,可小老女人要是暗渡陈仓呢?还不行啊,就在宝贵决定返回武家坡时,又没事儿找事儿地用食指触摸手机屏,一条令他十四分震惊的信息出现了,法拉利跑车失盗案尚未告破,丢失捷达王的人也报了案,警方随即展开了调查,依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很快在某山区一段盘山公路下,发现了那辆损毁的捷达王,那盗窃法拉利和捷达王的就是一个人……其实呢也就是一个人,宝贵不过玩了一次顺手牵羊罢了,却也是贼!消息是官方媒体发布的……唉——这就麻烦了!紧着离开武家坡吧?不行啊,那对小男女至少还没发现有第三者存在,他们要是真为破解迷案而来,一定还会去别的地方,依据网络信息判断,武家坡方圆百里之内还有很多空壳村,那继续藏匿在武家坡就很有必要了,警察和罪犯都明白危险、安全与藏身地的辩证,还是一如既往吧?呵呵呵——宝贵究竟是一个准警察!

宝贵轻轻地吐出沾在舌尖上的柿子皮,扒拉开遮着眼睛的树叶,觑着眼又四处张望,武家坡依旧沉浸在浓郁的夜色中毫无声息……小女子呢?就闪了那么一下,再也没有出现过,离开了吗?也许吧,要是小女子与那个疯子一样喊康桥的小男人的确有瓜葛,悄悄离开也是有可能的……不能……走在街上的小男人未必就任其放任自流……宝贵咧开嘴笑了,却将声音死死地憋在胸中,连心都颤了起来,也难怪肚子一鼓一鼓地动……为什么呀?至少现在可以判断,那对小男人与一连串的迷案无关……哎——不对吧?要是他们也施障眼法呢?那他们一定是同伙,跑到武家坡的确为了那一连串迷案……小老女人……法拉利……捷达王……j-e-t-t-a是一串多么可怕的字母啊!

宝贵很谨慎地从柿子树上出溜下来,走到依旧上着锁的院门前,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不到声音心里反倒更不踏实了……呵呵呵——很矛盾啊!怎么着也不能坐以待毙吧?对啊,那就走吧?宝贵离开院门,很轻松地翻过院墙,双脚轻轻落地,穿过不宽的村街,一头扎进一条向南的小胡同。

胡同两边的房舍有的锁着院门,有的干脆就没锁,还有的连院门都失去了。宝贵蹑手蹑脚地走进一座失去院门的宅院,借着夜光没有发现有人逗留的迹象依旧不甘心,甚至连茅厕和猪窝都没放过,待他站在塌了一半的鸡窝前,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声依旧很压抑,正如他离开宅院时的脚步声。

到了胡同的尽头有一道陡坡,走下坡是一片密密匝匝的小柳树林,穿过柳树林会走进一望无际的芦苇地,芦苇地紧靠着河边,郁郁葱葱的犹如一条绿蟒,于夜风中摇头摆尾的甚是鲜活啊,与山上的绿遥相呼应,声音也是最要紧的,山间的夜才有声有色,只是缺少灯火难免令人惴惴不安。

宝贵走下陡坡,瞅着黑魆魆的柳树林一时不知道要干点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如此莽撞应该是无目的的行为,却无法控制也就是身不由己。与金梅生活在村中,还是跟小聪在城里混日子,很多行为都是宝贵在无法控制的状态下完成的,像醉酒或吸食了毒品,说白了还是一个瘾字,又不知道瘾从何来。爹曾怀疑儿子有病,夜深人静的时刻,宝贵在村中或城里的僻静街巷转悠时,也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是病吗?嘿嘿嘿——宝贵扬起一只手,弯曲着小拇指,挠了挠嘴角上的黑痣,笑得却依旧很压抑,却不能总这么傻站着呀,似乎只有走,心情才会好一些,那就是走吧?宝贵仰起头来看了一眼黑魆魆的夜空,顺着一条小路往西走来。

小路南边有一条河沟,沟边上长满了荒草,水是死的,水面上漂浮着杂物,倒是沤麻的好地方,将一捆捆刚砍下来的麻秸秆死死地压在水沟里,过一段时间再捞上来晒干,捋下来的皮儿就能搓成做千层底布鞋的绳子。老家村南也有一条河沟,宝贵的爷爷年轻时年年在河沟里沤麻,爹喝了酒总是喜欢说起小时候,先一遍遍地说给宝贵,再说给宝贵的儿子,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光着屁股跟着老子去村南沤麻,连小鸡鸡上都糊上了臭泥……呵呵呵——有意思吗?宝贵摇了摇头继续往西走去,突然有声音传来,像……就是有人无意中踢动了石板上的砖头或石块。宝贵相信自己的判断,转身向着小路北边走来,却被一片密密匝匝的小槐树林拦住了。小槐树生长在一面土坡上,高的也只有手指那么粗,矮的像一丛丛粗壮的杂草。宝贵很不轻松地走过小槐树林,又被一面砖墙挡住了。砖墙也是破败的,宝贵走遍武家坡发现砖墙不多,那眼前的宅院就不同凡响了吧?

宝贵带着疑问贴近了砖墙,借着破损处望去,看到的应该是后院,满院子的杂草荒芜了现在,却肯定有过很辉煌的曾经,杂草、水井和院墙边上的杏树、梨树好像说明不了什么,墙头上却残留着琉璃瓦,这就是富贵啊!宝贵一时无法揭开谜团,打算转身离开,突然看见从水井旁的杂草中站起一个小女子,白衣白衫,头发披散着,被野蒿子草遮蔽了下半身,披头散发的还扬起双臂不住地舞动着……鬼……鬼啊……呵呵呵——理由呢?有啊,若干年前,这座宅院的主人是军阀或是军阀的爹,有钱有势就必须有女人,妻啊妾呀一大群一大群的,其中有一个貌美的小妾,遭受陷害或被扔到井里或不甘受辱投井自尽,怎么死都是冤鬼,尸骨没了魂还在,一直潜伏在井底,憋闷了就跑出来透透气儿……呵呵呵——那站在水井旁边的是鬼还是魂呀?差不多吧,鬼呀魂呀的变成了人形还不行,再有一张血……啊……脸……的确是一张血淋淋的鬼脸!白衣女子转过身来似乎看见宝贵站在墙外,真的像鬼一样尖叫一声,“徒悲伤难寻访/一声叹息世事无常/却不知温柔乡在坟上”……唱阿正的《聊斋》足能以假乱真,却露了马脚,也为宝贵留下了可乘之机。

待白衣女子依旧舞动着双臂往前院走去,宝贵随后借着砖墙的豁口跳进了后院,踩踏着满地的荒草,追着白衣女子疾步走到前院。这座宅院的确是民国时期的豪宅,前院的房舍还算规整,却留着多次改建的痕迹。现在,宅门旁边还挂着武家坡村委会的牌子,村里的人一个個地离开了,村长变成光杆司令也去镇上做起了生意……宝贵在院子里站立了片刻,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响在胡同里。院门关闭着,宝贵冲着院墙上的豁口咧开嘴,故伎重演,翻过墙追着白衣女子往街上走来。

说白衣女子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有点夸张,却肯定有圆满的行走计划,也就是说,决定如此行走之前,熟稔了武家坡的各条街巷,其目的就令宝贵费解了。宝贵躲躲闪闪地跟在白衣女子的身后,却必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白衣女子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像僵尸一样行走,再配上合适的音乐,就是某部鬼片中的恐怖镜头了……呵呵呵——宝贵掩身在一条小胡同里,咧开嘴笑出了声音,却没有惊扰白衣……不……就是那个像地下工作者的小女子。见小女子继续往前走去了,宝贵忙着离开小胡同,依旧躲躲闪闪地跟踪,却在他一眨眼的工夫,白衣女子突然不见了……奇怪吧?

宝贵收住脚稳了稳神儿,又往前走了一段,有点失望,再收住脚,却还没回过身来,突然被击倒在地。论拳脚,对手未必能顷刻间取胜,却让宝贵措手不及,趴在地上还不行,被反剪着双臂,背部再蹬上一只脚,只能嘿嘿地笑着哀求好汉……好汉饶命!

好汉很娇很媚地笑着饶过了宝贵,却没等他翻过身来便极速离开了。宝贵爬起来又嘿嘿地笑了,夜空依旧是黑魆魆的,白衣女子究竟是谁呀?!

笨蛋啊……大忌啊……脑袋被驴踢了啊……啊啊啊……宝贵站起身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打算顺着原路返回,扎在那座宅院里以不变应万变,反正有吃有喝,房子里还有死者丢下的被褥,至少没有饥寒之虞,却扬起手拍了拍似乎真被驴踢了的脑袋,转身扎进一条向北的小胡同。

宝贵脚下的路照样不平坦,磕磕绊绊必然跌跌撞撞,待他跑出武家坡,又扎进一片树林才收住脚。天依旧是黑魆魆的,树林在山坡上,一棵棵高低粗细不一的杨树、槐树也是密密匝匝的,宝贵背靠在一棵杨树上仰起头来,眺望被夜色笼罩着的武家坡又咧开嘴笑了,却依旧很压抑……唉——这就是因果报应啊!

宝贵一激动就犯烟瘾,将手伸进口袋便是不由自主,摸出半根特立尼达雪茄叼在嘴上,再伸进口袋里的手又变成了入室抢劫的贼,却一无所获,也说不清将卡地亚打火机落在了哪里……可惜啊……倒霉啊……寶贵狠着劲地嘬了两口雪茄,苦辣苦辣的味道倒还不错……呵呵呵——意淫啊,也不对吧?那是什么呢?宝贵摇了摇头,打算举头望明月对影成两人也行啊,却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吧唧着嘴想发表感慨,突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动物爬行制造出来的,又像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宝贵扭头看了一眼,忙着蹲下身,发现三米开外的一棵杨树旁边,有一块足以掩身的山石,站起身低头哈腰地跑过去又蹲了下来。山石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杂草,宝贵的腿软得不行,屁股也是不由自主地落了地。背靠在山石上,宝贵又狠着劲地嘬了一口雪茄,吧唧完嘴轻叹了一声……憋屈啊!憋屈吗?当然了,就像小老鼠一不留神掉进闲置的瓦罐里,空空如也又郁愤满怀……呵呵呵——这个比喻好!想当年,宝贵也是叱咤风云,尤其是在那场婚变中,沉着机智地击败了一个个对手……一个个?是啊,金梅和爹妈,再说岳父母,还有三个大舅哥……依旧觉得憋屈……忒憋屈……为什么呀?孤木不成林啊!说起来应该埋怨爹,总是喜欢用之乎者也教训儿子,活了大半辈子却没干出一件出彩儿的事情……呵呵呵——又有故事了!

宝贵这一代人赶上了计划生育,可村里很多跟他同岁的人,都是在娘胎里跟着妈逃难一样跑来跑去的才有幸降临人世,却必须接受村长的罚款,还有一个名词——超生。爹当过村里的民办老师,打算制造宝贵前就胸怀大志,一定要好好表现,除了积极地工作,儿子在娘胎里待到第五个星期,就自作主张去县里领取了独生子女证书,目的也非常单纯,做一个思想和工作都很好的人民教师,可转正的名额有限,何况,比他优秀的民办教师很多……唉——悲惨啊!

宝贵都过了七次生日,一直当民办老师的爹还耿耿于怀,天天晚上跟做了结扎手术的老婆较劲,老婆被逼急了顾不得光身子,蹦起来冲着哪儿都硬的男人嚷……嚷什么呀?宝贵的记性好,小时候,夜里睡得正香,常被妈的喊叫声吵醒,晚上与金梅发生冲突,还想妈当年嚷出的话,金梅也光着身子嚷,找……有本事你找去呀……哈哈哈——有意思吧?

宝贵的老岳父本事就大多了,人家也响应计划生育号召,却能一枪让老婆生出俩儿子,有两个又傻又哑的兄弟,闺女儿出世也就有了合法的理由。其实呢有没有理由都无所谓,宝贵与金梅去镇中读书那年,老岳父的大舅哥还稳坐在主任的位子上,一个县的老娘们能不能生孩子都要他老人家点头才行。原本只想要一个闺女儿,老岳父再一枪竟让老婆第二次怀上了双胞胎,还是龙凤胎。老岳父的光荣事迹还惊动了媒体,说起来也的确是生育史上的奇迹!与宝贵的婚变有关系吗?有啊,宝贵在玉米地里成功地俘虏了小聪,东窗事发,三个大舅哥拿着菜刀气势汹汹地去找宝贵。那时候,宝贵正在小造纸厂里上夜班,见到三匹恶狼也乱了阵脚。金梅闻风而动,却很淡定,让三匹狼打道回府,随后将宝贵拉回了家,做上几个拿手的好菜,再打开一瓶金六福,吃着喝着让他连夜写离婚协议书。金梅胸有成竹,说得有理有据,宝贵是当事人又像代笔先生,可哪一条都是霸王条款,房……爹苦扒苦曳盖的一栋二层小楼;车……宝贵也是苦扒苦曳买的一辆奇瑞QQ;钱……一张张硬刷刷的银行卡,除了夫妻俩的多年积蓄,里边还存着小造纸厂扩建、修国道的占地补偿款,不是巨额,账户上却也有一大串沉甸甸的阿拉伯数字,那宝贵必须净身出户,妈知道后咬着牙地数落,活该——光着屁股来的就应该光着屁股走……呵呵呵——经典啊!

宝贵一口气喝完一瓶金六福,很豪爽自然很仗义,将协议书写好后签完字又摁了手印,还哆哆嗦嗦地拿起戳在柜子上的手机,醉眼朦胧地百度婚姻法逐一对照,直到流着哈喇子、眼都睁不开了还嘟嘟囔囔的……与金梅办完离婚手续,宝贵就带着小聪欢欢喜喜地离开了村庄,那场离婚战却远远没有结束。宝贵与小聪跑到那座城市半年不到,金梅一纸诉状将他告上了法庭……理由呢?金梅以为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可她去银行取钱才发现,所有的卡都变成了废塑料板。其实呢里边的玄机也很简单,宝贵自小数学好,很早就发现一串串阿拉伯数字里潜藏着那么多奇妙!就是与金梅结了婚,爹想起来还为儿子惋惜,只在镇中读了半年中学,每次数学考试成绩都不错,只是活得太理性,也难怪每次写作文就乱用比喻,宝贵却不为自己惋惜,干什么事情都别忒投入了,累……忒累……比如,跟小聪……呵呵呵——还是说玄机吧?金梅为了独揽财政大权,绕开惯常的思维模式,设置了似乎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银行卡密码,却还是被宝贵破解了。其实呢宝贵也挺辛苦的,除了研究与密码有关的阿拉伯数字,还一次次地请高手去一家会所抽蒙特克里斯托雪茄、喝龙舌兰……高手与宝贵是同村,将独门绝技传授给宝贵不久突然遭遇车祸丧命,警方却还是侦破了由高手一手操纵的特大信用卡诈骗案,可他与宝贵的秘密就永远无人知晓了……还是有麻烦,没等法官开庭,警方又火速找到宝贵,他不只是透支了金梅的卡,连爹和岳父的卡也被洗劫一空……哇塞——这是犯罪啊!宝贵在警察面前也不抵赖,却没期望宽大处理,将离婚协议书呈给警察叔叔,叔叔们不得不承认,哪一款都够霸王的……紧接着宝贵一纸诉状又将金梅拽到了法庭,理由呢?有手机视频为证,签订离婚协议书时,宝贵醉得一塌糊涂,金梅自然有讹诈的嫌疑。其实呢说讹诈有点过,法官却不能不认真考量,一起银行卡透支案很快变成了民事纠纷,宝贵只向法官提出一个条件,获取他应该获取的那一部分就行……行吗?被告和原告见了面就掐,爹们烦了都劝说金梅和解,让村里的调解员出面了断,金梅觉得行,宝贵却总是缺席,调解员也挠头,就是将宝贵硬拽回村,也是一盆不搅都浑的汤!其实呢怎么着宝贵都不亏,却依旧觉得憋屈……忒憋屈!为什么呀?说吗?都说出来自己留点什么呀?呵呵呵——宝贵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却必须迅速用牙齿拦截要逃跑的雪茄,再狠着劲地嘬一大口,吧唧吧唧嘴,滋味依旧是苦辣苦辣的,却不想舍弃……像……像什么呢?唉——像什么都不好!

声音……悉悉索索的声音呢?没有了……的确没有了……宝贵竖起耳朵听不到想听到的声音又觉得缺点什么……呵呵呵——贱啊!宝贵也觉得自己贱……忒贱!究竟时刻都紧绷着一根神经,来自身心的疲惫折磨得眼皮也发生了纠纷,宝贵干脆半躺着靠在山石上,眯着眼嘴里依旧不放弃那半根雪茄,心里却踏实多了,追踪他的人……要是刚才的声音的确是一个人制造出来的,肯定没有发现什么便悻悻地离开了……唉——宝贵的猜测是错误的啊,就在离他不远的那棵槐树下,一个小女子也坐在了山石后边,树林里到处都是石头,大大小小的,找一块山石掩身不难,要达到目的却不是那么容易……是吗?是啊,靠在山石上的小女子也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双桃花眼却疲惫地眯在了一起,扬起手摸了摸被自己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脸蛋儿又嘿嘿地笑……笑……笑吧!从走进武家坡的那一刻起,神经就紧紧地绷着,心里也总是像被什么硌着一样难受。其实呢不是走进武家坡后才有这种感觉,仿佛很早很早就有吧?很早很早是什么时候呀?走进军营的那一刻,还是离开军营的那一瞬间?又仿佛都不是……哎——对了……应该是在脱下军装、坐在返回老家城市的列车上,也像大街上一样总是熙熙攘攘的……有故事了吧?没有啊,回到老家城市必须倒一次车,走下列车又必须紧着去售票大厅,耐心地排在买票的队伍中,突然觉得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背部,像猥亵,却又缺少胆量,可她回过头来,用刀子般的目光锁定一个小男人,又缺乏十足的证据。压抑着郁愤的情绪离开售票大厅、站在也是熙熙攘攘的站前广场上,又与那个小男人遭遇……不……应该是邂逅吧?听起来有点词不达意或言不由衷,说来说去还是用词不够谨慎……也的确不够谨慎,可与小男人交谈后彼此竟然无意中拉近了距离,不是随便啊,他们走进咖啡馆,坐在一张临窗的小桌旁,时不时地瞅一眼喧嚣的站前广场,恬静这个词语在小女子心中便有了不小的分量。小男人很健谈,从幼儿园到读小学、中学,每一个可圈可点的细节都引得小女子很开心,扬起小嫩手捂着嘴就是笑在春风中的柳……幽默吗?的确啊,比如比如再比如……好多比如都是彼此共享的美好记忆!小男人觉得该换一种呼吸的方式了,便投笔从戎……呵呵呵——高尚吗?用不着那么庄重,至少雄赳赳地走进了军营……啊……时间久了就把军营当成……其实呢也就是鸟笼……小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小女子又呵呵地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就很幸福,为什么会有一样的经历、又有一样的感觉呢?答案很简单,两个人几乎同时出生在同一座城市……巧合啊,待小女子真的与小男人爱过了才发现,人幸福的时候是多么得弱智啊!

天还是黑黢黢的,时不时有一两只喜欢夜间出没的禽类飞进树林,哪怕是翅膀与空气摸摩擦出的声音,之于如此蛮荒的地带都很恐怖啊,小女子却很平静,不是夸张,在高强度的“魔鬼训练”中,她们与伤痛为伍,与汗水作伴,晒黑了皮肤、剪掉了长发、丢掉了娇柔……呵呵呵——这是媒体语言,其实呢也的确如此,经历过魔鬼训练的女兵,恐惧只是两个失去原始含义的文字……好……很好嘛!真的很好吗?不好啊,小女子离开了军营,却必须走进喧嚣的都市,好在能与一个小男人相依相伴,咖啡、干红或威士忌才有了只有两个人共享的滋味……这就是爱情!有爱情不好吗?不好啊……为什么呢?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不等于没有答案,那就找……找啊找……背上登山包,买一张永远没有终点的车票一路走来,可答案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待她走进寂寥的武家坡,依旧找不到想找到的答案……抑或说,根本就没有答案……那就继续往前走吧?过了武家坡依旧是连绵的群山,翻过一道道山还会遇到像武家坡这样的村落,再往前走呢?山依旧是行走时的障碍,密林里也必定险象环生,究竟接受过魔鬼训练,穿越密林不是问题,可看到的还是一座座山……哎——对了,有山就有洞,洞也是穴啊,火、兽皮、长弓、石镞箭、兽骨……玩一次回归也不坏!呵呵呵——小女子依旧眯着眼咧开嘴笑,笑得也很压抑,两片很好看的嘴唇被露华浓折腾得血淋淋的……唉——这就是较真儿呀!其实呢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没必要较真儿,小女子却一直跟自己过不去,就在她离开那座城市的前一段时间,总是被一股怪怪的情绪支配着出现了很多不由自主,比如,不由自主地离开与小男人共享的小窝儿,还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比如,与同事或朋友坐在酒吧里,品着拉菲干红,突然又遭受怪情绪的骚扰,站起身来不顾同事或朋友的阻拦扬长而去……还有很多比如呢,最难理解的比如是今天晚上……走进武家坡遭遇一个陌生人的追踪,凭借着机智和勇气躲开了,却必须找一个栖身的地方,可武家坡没有理想的栖身地……也不可能!那设法离开武家坡不行吗?不行啊,为什么呀?还用说吗?走进那座大宅院也是迫不得已,闯入武家坡的还不是一个男人,似乎都很在意一个陌生的小女子。小女子断定,只有一个小男人永不言弃,理由呢?他绝对不允许生活中存在失去!那怎么办呀?反正也累了,在武家坡斗斗法也不坏。小女子一路走来,只要进入山区地带就与世隔绝了,更没人知道她究竟在哪里、要到哪里去,其实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走似乎才是最好的解脱……呵呵呵——很难理解吧?很难理解的事情就不要去理解好了,将自己变成厉鬼吓退两个男人,至少能获取一份安静,却一无所获,还得不偿失……也的确得不偿失!小女子将宝贵摁倒后,极速返回那座大宅院,搁在房子里的登山包不见了,追着一个黑影跑过来依旧一无所获。好在小女子为自己化完妆,将普拉达包包随手在了破柜子里,又被一些杂物遮蔽着才幸免于难,包包里有手机,还有银行卡……追踪者的身份至今不明,却不排除……啊……但愿别总是让过去纠缠着自己不放,不过呢追踪者究竟是谁也无关紧要,全身而退或全身而进都不是问题,只要有银行卡……可……唉——何必呢姑娘?!

宝贵叼着半根雪茄,眯着眼打算捋一捋遭遇的一堆堆乱麻,脑袋里却装着一盆子浆糊,直到又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才警觉起来。待宝贵站起身,弓着腰将脑袋探出山石,看见白衣女子的背影心里才踏实了。夜深了,风也硬了起来,宝贵用双手交叉着抱住肩膀,狠着劲嘬了一口雪茄还吧唧嘴……唉——傻呀,紧着离开吧!

黑色登山包在街上,人在房上……房上?是啊,街两边的房舍高低错落,随便登上一户人家的房顶掩藏起来,很容易找到狙击点,可趴在房顶上的人手中只拿着一架莱卡望远镜,聚焦放在街上的黑色登山包……呵呵呵——登山包招你了?没有啊……唉——干什么搞得这么神秘呀?武家坡也不过是一块弹丸之地,三四条街、闭着眼睛都能数清有几条小胡同,一座座宅院人去楼空,一只老鼠藏起来容易,找一个大活人不是忒困难吧?何况,趴在房顶上的人不是执行过特殊任务吗?是啊,可被追踪的人也接受过残酷的训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怕,道和魔总是打平手也不乐观呀……唉——这就是麻烦了!

秦越……秦越?没错,趴在房顶上的人就是秦越,有自知自明,却不想放弃,自编自导了这幕戏也需要时机啊,有人故意将雅诗兰黛防晒霜丢在街上,就是想故意证明一点什么,岂不知,对方如此行为是多么得弱智!哎——也不对啊,兴许还有别的目的也未可知,可怎么没说也是不可告人的……呵呵呵——又犯病了吧?其实呢也不能怪秦越,脱下军装走进一座商务大厦,天天与一群男男女女打交道,勾心斗角又必须狼狈为奸,尔虞我诈又必须志同道合……说白了就是斗智斗勇,一群人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却不能共享的目标走到一起来,必须挤在一条路上折腾……呵呵呵——还是说点正经的吧?说不定真正的目标就藏在一棵树后边或一条胡同里,盯着街上的登山包出长气,弄不好会玩玩调虎离山之类的伎俩……可能吗?完全有可能,秦越玩的不就是釜底抽薪吗?自从在武家坡发现了小瑞……是小瑞吗?秦越也怀疑,可看其身形和做事情的风格,尤其是那天趁着夜色成功地玩了一次反追踪,可小瑞实在狡猾……太狡猾了……狡猾吗?狡猾啊,就是与她同床共枕也必须……啊……呵呵呵——至于嘛!现在,秦越还不能确定,丢下雅诗兰黛的人是不是小瑞,却发现了另一个人也活动在武家坡,摸清他的行踪轻而易举,被忽视的原因也很简单,种种迹象表明,他与小瑞没有丝毫的瓜葛。还有小瑞……就是小瑞,那天晚上装扮成女鬼行走在街上,其目的昭然若揭,制服那个男人也不过玩玩罢了。秦越觉得有必要摸清其底细,便追着那个男人跑进一片树林,小瑞随后也跑了过去。同样随便找一块山石藏起来,秦越忍不住地偷着笑,釜底抽薪的确不坏,就要看小瑞如何应对了。

秦越发现小瑞的藏身地也是一天晚上,白天呢整个武家坡只能听到飞禽的鸣叫,蛰伏者不露声色,又究竟是青天白日,无意中走近那座大宅院,听到有脚步声才警觉起来。猜测小瑞也被脚步声惊扰了,待秦越借着破损的砖墙看见的依旧是一片荒芜……唉——也不奇怪啊,那么一座大宅院,小瑞随便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就难觅其踪,那耐力就很重要了!潜伏在离那座宅院不远的房舍上,秦越像今天一样手持莱卡望远镜,锁定曾响起过脚步声的后院,小瑞最终现身了……呵呵呵——不只是耐力的问题吧?吃喝拉撒究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没有月亮,秦越很难看清小瑞的真面目,何況,她又做了很好的伪装。从一间房子里走出来,小瑞像散步又像被什么棘手的事情纠缠得举棋不定,可她除了戴着遮阳帽,还用太阳镜罩上眼,似乎窥视到有人居心不良,再用黑色丝巾将头罩起来,像是从伊朗或埃及远道而来,那就将计就计,让对手败得心悦诚服才尽显英雄本色……呵呵呵——那就紧着出击吧,撩开小女子的神秘面纱眨眼便一目了然!不行啊,还让小瑞自己掀起盖头,像她第一次情不自禁……啊……现出甘愿被俘的模样才好!就在秦越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时,小瑞……他依旧认定那个小女子就是小瑞,也开始上演自编自导的恐怖大片了,后院里也有很多失去门窗的房舍,随便走进一间房子就是化妆间,至于道具嘛,那个登山包就很重要了……声音……女鬼离开那座大宅院前手舞足蹈地唱歌来着,可惜,除了倏然变得很烈的夜风,彼此之间的距离严重地影响了收听效果,像站在轰隆隆的机器旁听人说话。待女鬼离开了,秦越又耐心地等着另一个男人追出去才翻墙潜入……这就叫釜底抽薪啊!

秋阳好……真好!只是到处静悄悄……“这里的上午静悄悄/大地被光芒照得暖洋洋/成熟的柿子却一声不发/这里的上午静悄悄”……呵呵呵——秦越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应该是黎明静悄悄才对啊,苹果也不能变成柿子呀,好在柿子或苹果都不影响秦越的心情,却只能默唱这么美好的歌曲……美好吗?美好啊,秦越与小瑞相伴着回到小窝窝,又遇到小瑞兴致好,俩人便坐下来品一杯朗姆酒或伏特加。小瑞最钟情拉菲干红,品着干红也唱那首歌……也不奇怪啊,爸妈们都是在一个个静悄悄的夜晚,唱着黎明静悄悄恋在了一起……的确很美好啊!现在呢?到处依旧是静悄悄的,登山包孤零零地戳在街上……是不是有点武断?要是登山包的主人不是小瑞呢?秦越开始也怀疑,可他打开登山包,发现里边除了阿迪达斯和香奈儿,还是路易威登居多……这就是依据吗?是啊,小瑞除了钟情于雅诗兰黛,对路易威登的热爱超出了秦越的想象……够了啊!够了吗?说来说去,小瑞迟迟不肯出场还是一件十分纠结的事情吧?那怎么办呀?等……只有等……与对手较量,耐心与技能同样重要!

秦越的胳膊酸了眼睛也疼,却没来得及将莱卡从眼睛上拿下来,突然发现一条小胡同里有人影晃动,血热了手也颤了一下,心却很快冷了。拿开莱卡,秦越扬起手揉了揉眼睛,干脆仰面朝天地躺在房顶上,盯着游走在天上的太阳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虚幻……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虚幻……为什么呀?难道就痴情到了这种地步?没错啊,小瑞在秦越的生活中突然消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遭到头儿三次训斥,干脆提前休假,就是睡觉手中也不放松手机,一旦有铃声响起便一跃而起,看到同事或朋友的短信心情还行,遇到垃圾短信恨不得将苹果摔得粉碎,却不能,小瑞可能随时都会通过苹果传递信息……小瑞失踪……也只能定义为失踪。秦越又不想承认自己的结论,便四处寻找,还惊动了派出所、在网络上发布寻人启事……很多手段都用上了,最终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不……没有结果就是结果!好多人以为秦越的精神出了问题,其实呢也就出现了问题,还是大问题!被警察带进派出所,秦越还认定走在街上的小女子就是小瑞。小女子与秦越一起走进派出所,是窦娥是孟姜女,又是慈禧或武则天,泪水涟涟地痛说一个小男人从酒吧里晃出来,攥住她的手,趔趔趄趄地喊着小瑞,回……回家吧宝贝儿……有病啊?斩立决……不……凌迟!小女子申诉完了必须离开,除了惊动了警察,还把自己的小男人招了去,要不是在派出所,秦越肯定会与小男人决斗一场,可他眼瞅着小女子与小男人相依相偎地走了,还认定她就是可亲可爱的小瑞……呵呵呵——还没醒酒吧?警察们躲避着扑鼻而来的酒臭,只好让秦越去一间房子里醒酒,却没有醒酒汤,小瑞最会做汤!

再走在街上,秦越见哪个小女子都像小瑞,言谈举止、穿着打扮,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是那么得………啊……一个小女子款款地走了过来……熟悉吗?熟悉啊,彼此亲密无间才会如此热情啊!小女子的确很热情地向秦越伸出了援助之手,拉着他去咖啡馆或酒吧,无私地奉献自己的爱心……感动吧?感动啊,秦越与小女子手拉手地回到曾与小瑞共享美好的小窝窝,酒精刺激着体内的荷尔蒙汹涌澎湃,只有Go to bed才能挥发得淋漓尽致,待他们离开bed又是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理由呢?不说……不说……就是不说,却必须践行誓言,那就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究竟是无私奉献,秦越转过身去将小女子紧紧地搂在怀中,却仰起头来冲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噗——排山倒海啊……气吞山河啊……就为了一个悄然离去的小瑞值得吗?理所当然啊,秦越觉得有必要拯救一只迷途的羔羊,就像带领士兵们冲锋陷阵的指挥官,士兵掉队是绝对不允许的,哪怕士兵跟指挥官是仇人……理由呢?弱智啊?冲锋陷阵面对的只有来犯之敌,杀——呵呵呵——这就是英雄气概啊!小女子觉得秦越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却也必须立即离开,爱情的火花一闪而过……闪就是闪啊,还是迎着朝霞去拥抱鲜嫩的阳光吧!

秦越用莱卡死死地锁定街上的登山包,时间久了幻影又不断地闪现……幻影,就是妖精一样的幻影牵引着他一路追来,背起行囊离开家门,誓死也要实现自己的诺言,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又没有行为方向,突然看见一个幻影……就是幻影!挤上公交车、走进也是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站在买票的队伍中焦急地等待……看上去秦越很像一个为了讨生活四处奔波的小男人,就是与一个陌生的小女子面对面地坐在动车上,彼此探讨的话题还是如何在丛林般的都市里机智、勇敢地活下去……很好嘛!那时候,秦越忘记了曾与自己缠绵着共度良宵的小瑞,像接受头儿的指令奔赴谈判桌,降服对手才能获取应得的报酬……事情就这么简单……也只能这么简单啊!

登山包依旧戳在街上,可只要它的主人一出现就是胜利,至少秦越有信心,不是逃吗?无处藏身啊,还是投降吧?!哈哈哈——原本是心中的声音,却不经意地咧开嘴泄漏出来,也许就是笑声引出一个小女子。从一条小胡同里走出来,小女子步履匆匆,用遮阳帽、太阳镜武装自己还不行,也……不……就是故伎重演,依旧用黑色丝巾罩住头,可身形、步履,还有走路时摆动手臂的样子都是不能消除的痕迹……小瑞……小瑞?就是小瑞……秦越用莱卡聚焦走在街上的小女子,有点按捺不住了。小女子很奇怪地瞟了一眼街上的登山包,秦越又哈哈地笑出了声音……唉——情不自禁啊!可惜,莱卡望远镜聚镜焦的只是小女子的侧影。小女子似乎真的被笑声惊扰了,像躲避追踪急匆匆地往前走去……去哪儿呀宝贝儿?身上只背着一个普拉达包包,轻装前进必定遭受意想之中的困扰……弱智啊!小女子依旧急匆匆地往前走着,离开武家坡,翻过一道山、再走一段长长的山路才……唉——艰难呀!还是回头吧……还是乖乖地当俘虏吧!秦越满心欢喜地蹦起来,院子里有一棵粗槐树下,树下放着他的登山包……早就预测到了结局?是啊,秦越运作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也满怀信心,可他背着登山包跑到街上,必须再拎起一个登山包,追着一个小女子……不……小瑞繼续跑才行……呵呵呵——跑……跑吧!

小女子与恋着的小男人出门旅行,冲突不断便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小男人为了阻止小女子一意孤行,将她的旅行包死死地攥在了手中,可只要普拉达包包里还有银行卡就能继续游走天下……哎——街上那个登山包是谁的呀?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啊,也不奇怪,小男人肯定提前跑过来将登山包放在了街上,躲避到一边看自编自导的戏多么幽默……幽默吗?呸——小女子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为了防止被小男人发现,除了遮阳帽、太阳镜,还用黑色丝巾包住了头,却没有想到啊……唉——还有没想到的呢姑娘,懵懵懂懂地走着早迷失了方向,错把东西当成了南北,手机没电了,地图在登山包里,也只能凭着感觉走……走……走就好!离开武家坡一路往西,看到的只是连绵的群山,不过呢翻过几道山倒是能走进一个小镇子,恐怕到了那里,人早就变成了泥……唉——阴差阳错又阴差阳错啊!

秋阳依旧很好!

宝贵躺在柿子树上,手持一架玩具望远镜,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敌情,一只脚搭在一根粗枝杈上,脚丫子摇来晃去的,脚尖蹭到另一根枝杈上的柿子,躲躲闪闪的柿子像遭受骚扰的小媳妇儿,羞得满脸通红又无可奈何!宝贵的确有点赖皮,屁股疼了,动一动身子,撼动了一枝杈的红,树叶也刷拉拉作响……呵呵呵——这就叫有声有色啊!

宝贵去山下补充给养,顺便为手机充电、获取网络信息也算是一箭三雕。开超市的小老娘儿们挺和善,给了宝贵很多实惠,那就应该有所表示吧?当然了,宝贵也是很仗义的,顺便买了一架玩具望远镜,理由是带给宝贝儿子,说完很多谎话鼻子也酸了那么一小下下。急匆匆地返回武家坡,宝贵才发现玩具望远镜也不错!躺或坐在柿子树上,宝贵手持玩具望远镜,街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却总是有一层迷雾笼罩着武家坡,一个小男人追着一个小女子往西跑了,从小胡同里又走出一个小女子……唉——眼花缭乱啊!

宝贵用望远镜聚焦走在街上的小女子,人家却突然收住脚转过身去,就站在小男人放登山包的地方。小男人将登山包放在街上的时候,宝贵还在房子里收拾行囊,洋酒和特立尼达雪茄消耗殆尽,也只能去山下买国烟和国酒,好在卡地亚打火机找到了,就丢在了八仙桌下边。宝贵倒不是十分挑剔,只觉得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将是一场惨绝……就是惨绝人寰的灾难,就像跟小聪游戏在喧嚣的都市里,若即若离又亲密无间,为了应付死都不甘心的金梅,还不得不狼狈为奸,却必须兑现承诺……呵呵呵——必须吗?宝贵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只一直跟柿子较劲的脚丫子有些激动,使劲地一摇,柿子脱落,蹭着繁茂的枝叶落在树下,吧唧一声惊动了站在街上的小女子,小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紧皱着弦月眉,两片薄嘴唇闭着,小鼻子翕动着像闻到了什么味道,一双桃花眼呱呱唧唧的充满了狐疑……宝贵也想不透,小女子丢给他的可能是永远也无法破解的玄機……唉——可恶的玄机啊!

小嫣……小嫣?是啊,站在街上的小女子就叫小嫣……很不错的名字……除了登山包莫名其妙地被盗,还有活动在武家坡的两个男人,细究起来,哪个男人都不应该与自己有丝毫的瓜葛,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哈哈哈——矛盾吗?矛盾啊!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小嫣必须做出努力,跟踪、偷窥都没发现什么疑点……其实呢也没什么可疑的,一个喜欢躺在柿子树上的男人能干什么呀?也不对啊,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威胁,一旦暴露必将牵扯到第三方,也就是盗取登山包的小男人。那天晚上,小嫣追着宝贵去了那片树林,没看到宝贵的真面目,却断定他与自己的登山包无关,且在第二天潜伏在身后的宅院周围得到了证实,那就简单了。小嫣也没有想到,被自己怀疑的小男人实在太狡猾了,几次偷窥连人影都没见到,相信彼此的技能的确有一拼,也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待小嫣看见街上放着自己的登山包才知道对手的厉害……的确很厉害!小嫣掩身在一条小胡同里按兵不动,就是想看看对手究竟如何收场……唉——不巧……忒不巧啊,就在双方对峙接近极限的时候,大姨妈突然来招呼小嫣了,本来很规律,可能是情绪的原因提前给她带来了麻烦,好在普拉达包包里还有几张对付大姨妈的纸巾,还是上个月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塞进去的……待小嫣安抚了大姨妈再跑回来,登山包却不见了……人呢?是说秦越吗?跑了呗,追着一个小女子却寻找另一个小女子,生活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呀?!

宝贵用望远镜盯着小女子不放,手酸了眼睛也疼,却矢志不渝。见小女子转过身去,宝贵不免有些失落,却又说不清为什么,就像与小聪游戏在那套出租房里,彼此的较量暂时告一段落,可一切都平静如水了也有这样的感觉,与站在街上的小女子有瓜葛吗?没有啊,那就别自寻烦恼了吧?对……对……对吗?宝贵那只拿着望远镜的手耷拉在了小肚子上,扬起另一只手使劲地揉了揉眼却愈加模糊了,何况,还有繁茂的枝叶阻挡着视线,忙着又将望远镜放在眼睛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盯着依旧站在街上的小女子不放,开始还是模糊的,待她转过身来仰着头看天才慢慢儿地清晰了,脖子……小女子的脖子也那么白、那么嫩、那么……呵呵呵——没事儿找事啊!宝贵没对小聪发起攻击前,也很在意人家的小白脖子,就在老家村北的小造纸厂里,靠维护机械混日子的宝贵有很多空闲,也有机会偷看小聪的小白脖子。

小聪离开老家上大学的时候,宝贵还在家中与金梅鸳鸯戏水,烦了也不过去公路边上的小酒馆,喝喝酒、跟几个跑堂的小闺女逗逗乐子罢了。那天,小聪突然出现在小酒馆里,宝贵正跟一大群男人喝酒,其中有一个叫雨生的,爹是小造纸厂的二老板,见到小聪叫表姐他们也真的是姑表亲。雨生帮着表姐说服爹不是问题,何况,小聪在大学里学的是企划,拿出一摞子证书,连大老板都咧着两片厚嘴唇颤着声儿喊好好好……的确很好啊!小聪找雨生不过是寻找一个桥接,妈流了三次产才怀上雨生,雨生就是爹的爹……姑父与小聪她爹很默契,都不希望小聪留在老家,俩大男人却还是败给了一个小女子。宝贵与小聪跑出来才知道,小聪踩了雷区不得已才回了老家,就是与宝贵在城里混日子了,还时不时地遭受几个老娘们的骚扰,为了后半生的幸福,那些老娘们亲自上阵,小聪自然斗不过一群母狼……不幸啊!小聪疲惫了,与宝贵喝一杯威士忌也扑倒在他的怀中,一副旧社会受压迫妇女的悲催样儿。那时候,宝贵就喜欢摩挲小聪的小白脖子,那么……那么……还那么……啊……啊……呸——宝贵张开嘴吐出一口粘痰,恰好落在眼前的一片叶子上,却只逗留了片刻便慢悠悠地往下流。宝贵突然又想摘一个柿子,却伸手接住了滴落的粘痰……唉——说什么好呢?!宝贵制造的声音不小,小女子却依旧站在街上,仰着头看太阳,却肯定把太阳看成了月亮……可能吗?应该吧,小聪去了小造纸厂,常一个人站在公路边上也仰着头看天,看着看着太阳就变成了月亮,“月儿明亮但曙光终要亮/月儿离别像我心所想/月儿投射在我的肩膊上/夜行流浪未怕伤心更伤”……嗓音好也情真意切,悄悄走过去的宝贵便不由自主了,却必须克制,必须等到月亮出来才行。月亮真的出来了,小聪又犹抱琵琶半遮面。公路两边是茂密的玉米地,宝贵悄悄跟踪着小聪,顺着一条小路走进去也走进了圈套……圈套?对呀……宝贵死也认定就是圈套!与小聪在那套出租房里,宝贵借着龙舌兰的威力向她提出过质疑,小聪仰起头晃动着小白脖子哈哈地笑……笑……可怎么笑事实就是事实,提上裤子认不认脏也无所谓!就在那片被月光照耀着的玉米地里,小聪提上裤子见宝贵心满意足了也满面笑容,弯腰从草丛中捡起被她甩下的苹果,视频中只是一片玉米地,音频却是无可辩驳的铁证……怎么办呢?好办呀,“谁的眼泪在月光中凝聚成了霜/是你让我想你想断肠/你的脚步流浪在天涯/我的思恋随你到远方”……宝贵唱得也情真意切,小聪将苹果高高地举过头顶就是一盏光芒四射的灯!完了吗?这么好听的故事说完就……啊……还能怎么着呀?!宝贵也心知肚明,掠夺小聪那不怎么宝贵的身体,必须迅雷不及掩耳,与她一起走天涯,却必须一步步地来才行啊,手中的卡只有自己才知道密码,钱也只是通过支付宝,一点点地打到小聪的卡里。小聪得不到满足,情绪便会发生波动,后果总是不堪设想……宝贵一边应付小聪,还必须与金梅周旋,待他觉得无比煎熬了便跑到街上瞎溜达。有时候,宝贵与醉眼迷离的小聪遭遇在午夜大街上,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滋味还行,可太阳高照了,小聪又急匆匆地飞了出去,依旧像一只寻偶的雌鸟,每次都像一去不回头,其实呢也真的不回头,除非宝贵又觉得该启动手机里的支付宝了才……才……唉——灾难啊!

小女子开始走动了,像散步,却时不时地仰起头来看天。宝贵忙着用望远镜追踪目标,模糊了她又转过身来往回走,依旧像散步,却依旧时不时地仰起头来看天……呵呵呵——盯着小女子的小白脖子,宝贵笑得很轻松,见她从背在肩上的包包里掏出手机,扬起手拍在了大脑袋上,眉头也皱了起来,不好……大事不好啊……为什么呀?宝贵上个月换了苹果6,将5s丢在了出租房里。那次,宝贵下山补充给养,开超市的小老娘儿们在手机上看到一则新闻,收购旧手机也能玩诈骗,还很热情地讲给了宝贵听。宝贵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么得可怕,旧手机中未被删除的不只是支付宝信息,弄不好那么厚的银行卡眨眼就变成了废塑料板……那还了得!望远镜偏离了目标,可宝贵透过枝叶的缝隙,用肉眼也能看到依旧在街上瞎溜达……就是瞎溜达的小女子,离……离开……还是紧着离开吧姑娘……呵呵呵——咸吃萝卜淡操心啊!

宝贵摇了摇头,将玩具望远镜挎在脖子上,忙着从柿子树上跳下来,疾步跑进屋,拎出旅行箱又跑到东边的院墙前,踮着脚尖、托着旅行箱放在墙头上,再攀上去打算立即离开,小女子却突然走了过来。宝贵笑,小女子也笑,只有艳艳的秋阳无声无息地照耀着寂寥的武家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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