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的狂欢,胜过一个人的孤单
2017-11-02程锦
程锦
时隔多年,当有人再次和我聊起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我都会特别挂念,挂念那个自由自我的孩子。
1
世上除了一个孩子,其余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
那个永远拒绝长大的孩子,不知现在如何。他还在永无岛自由自在地飞吗?我很挂念他。
书上曾说,从第二个路口向右拐,再径直走,一直走到天明,就会到达永无岛。可惜,我到现在也没法到达永无岛。因为我不是彼得·潘。
我只是平凡世界里的一个孩子。按部就班地读书,按部就班地高考,按部就班地上大学……对我来说,生活就像一本定了稿的剧本。我痛恨这些平凡。
其实,我可以像曹哲那样不按部就班的。
2
那年,曹哲19岁,披头散发,穿着破洞牛仔裤。他没有读高中,而是去了本地的艺术学校学习音乐。他说,音乐是一个乌托邦,它容许你的白日梦做得更久一些。
毕业之后,他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胡同里捯饬了一个音乐班。由于起步晚、名声小,前来学音乐的孩子寥寥无几。他整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乐器,惨淡经营。
走进音乐班,我看见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吉他:安德鲁、卡马……他看着我背了把吉他,问我是不是想学琴。我摇了摇头,取下吉他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
我说自己写了一首歌,希望他能给这首歌赋予灵魂。
毛茸茸的阳光下,钢琴盖被他微微支起。他坐在钢琴前,勾起温和的笑,让我把曲子哼一遍,接踵而至的是从他指尖奔流倾泻而出的旋律。
“这首歌蛮小清新的,应该配C调。你先回去,过几天编好了曲谱,我给你电话。”他嘴角微微上扬,爽快地答应了我。
我蹬着单车绝尘而去,开心得像梦想照进了现实。
3
雨后初霁的傍晚,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他背对着我拨弄琴弦,头发被他懒懒地绑在脑后,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吉他指板上自由地转换和弦。泠泠沏沏的歌声,伴随着悠悠长长的旋律,如同清风穿过夏日蝉鸣的树林。
我为之哑然,这是我写的那首歌吗?婉转的R&B曲风如此惊艳。副歌结尾的那段间奏短促而嘹亮,如同明亮的曙光将我灰暗的心房一点点照亮。
我如痴如醉地听完后,迫切地问他:“你可以教我这首歌吗?包括伴奏。”他问我为什么写这首歌,“歌词蛮忧伤的,看多了郭敬明的小说吧?”我挠了挠后脑勺,什么也没说。
4
他沉默地转过身,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放着《中国新歌声》。他突兀地说:“你知道吗?我去年参加过这个节目呢。”
“然后呢?”我好奇地问。
“没有然后了。”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耸了耸肩,说他去年参加《中国新歌声》的海选,评委说他唱歌时河南话口音太重,就否定了他。他不服输,又参加了《鹤壁好声音》,结果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冠軍。
我乐不可支,说他如果以后出唱片的话,他的歌绝对走不出河南省。
他愤懑不平地说:“谁说的,当年还有人说黄家驹的歌走不出香港呢?莫欺少年穷!”
5
下班后,他让我留下来陪他一起看NBA。他手指着电视荧幕,说:“快看,科比要绝杀了,他的转身投篮无人可挡。”
末了,科比一个转身起跳,三分球入篮。果真像他说的那样,科比所向披靡。他看到科比进球了,振臂狂呼,天真得像个孩子。
我问他平时就这样孤僻吗?他说他平时也会参加各种派对,也喜欢热闹的场合。
我疑惑地问:“创作不是一个人的战争吗?”
他摇了摇头说:“一群人的狂欢,胜过一个人的孤单。”
说着,他刷地拉下卷帘闸门,发动起摩托车,递给我一个头盔,问我要不要“拟把疏狂图一醉”。
6
蓝湾街头灯红酒绿的酒吧。
原来他是一名酒吧驻唱歌手。斑斓闪烁的灯光下,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里,掩藏着一群孤独的人。
孤独的人也有一个群体,他们或低吟浅唱,或彻夜狂欢。他们不知道愁之滋味,他们只知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曹哲站在台上高呼我的名字,让我上台唱歌。我羞怯地走上台,握着麦克风,跟着乐队的伴奏,唱了一首《十一月的雨》。
一夜的狂欢。我们都忘了外面的天空到底是日落星辰,抑或东方鱼肚白。
恍惚之中,我听见他对我说:“千万不要长大,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7
那天,他和一个人在音乐班门口发生争执。最后那人狠狠地掌掴了他一下,愤然离去。他没有还手,只是直挺挺地站在烈日下,哭了。
我想走上前去安慰。他摆了摆手,让所有人散去,说今天打烊了。说罢,他转身将卷帘门掷地有声地拉了下去,把自己幽禁在里面。他如同一只受伤的猫蜷缩起来,舔舐着身体上的伤疤。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的店面一直打烊,手机总是打不通。直到我去大学报到前,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时间就像手中被风扬起的细沙,吹走了,再也没有飞回来。
今年7月,我大学毕业。我与青春也走失了,我早就不看郭敬明的书了,再也不是那个动辄45度角仰望天空,一言不合就泪流满面、悲伤逆流成河的那个孩子了。
我没有成为我崇敬的偶像,我依然是那个在理想路上踽踽独行的小人物。我没有再像18岁那样迷恋音乐,而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对抗孤独——写作。
时隔多年,当有人再次和我聊起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我都会特别挂念,挂念那个自由自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