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所见盆盆罐罐的背后
2017-11-02魏继印
文 图/魏继印
考古所见盆盆罐罐的背后
文 图/魏继印
在我国很多考古发掘中,发现数量最多的恐怕就是那些“破破烂烂”的陶片了。这些古人丢弃的生活垃圾,在普通人眼中价值不高,却被考古学家视为珍宝,整天摸来摸去,爱不释手。更有趣的是他们竟然还能用这些“破烂”来研究历史和文化,做出高大上的学问来,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些盆盆罐罐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信息,其原理是什么样的,它对研究历史和文化到底有没有作用,有着什么样的作用,以及怎样把它们所隐藏的信息发掘出来等等,恐怕很多人并不十分理解。
“神秘面纱”的背后
在公众眼里,把陶片和学问联系起来,似乎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好像戴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其原因是很多信息并没有写在陶器的表面,而是“隐身”于其后。
划时代的“大发明”
陶器虽然没有玻璃器光鲜亮丽,没有瓷器端庄大气,更没有金银器豪华贵重,但在2万多年前却是人类的一项重大发明。
在人类三四百万年的历史长河中,绝大部分时间生计模式都是渔猎采集,只有最后一万多年才转为以农业为主的生产生活。在农业出现以前的原始社会中,人类的食物来源主要有两种,一种为动物食品,一种为植物食品。动物食品可以烧着吃,可以烤着吃,不需要什么容器。但有些晒干了的植物种子,如野生的粟、黍、稻等,是不能直接用烧烤的方法食用的,必须要用容器加水进行蒸煮后才能食用。正是为了解决怎样吃这些植物种子的问题,人类才发明了陶容器。目前,我国年代最早的陶容器出土于旧石器时代末期的湖南道县玉蟾岩和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距今约2万~1.8万年,但当时的食物仍然以肉食为主,所以陶器的种类和数量都比较少。直到距今约1万年前后,陶器才得到大规模普及,形成各种类型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因此,陶器的发明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即人类正式进入以农业为主的社会,使人类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同时也是新石器时代开始的标志之一。
湖南道县玉蟾岩遗址陶器,是目前我国考古所见最早的陶容器之一
植物采集促进了陶器的发明,陶器的发明反过来也促进了农业的普及和发展。农业的发展不仅保证了人类稳定充足的食物来源,而且还出现了剩余,从而促进了社会分工,促进了私有制的产生和阶级的分化,最终促进了国家和文明的产生。因此,陶器发明的意义绝不亚于历史上铜器、铁器乃至近现代蒸汽机、电气化、汽车、电脑等的出现,它是一项划时代的重大发明。
淅川东沟长岭战国陶礼器组合,有鼎、豆、壶、敦、匜等
陶器的发明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即人类正式进入以农业为主的社会,使人类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同时也是新石器时代开始的标志之一。
风俗习惯的“记录本”
对于处于不同地域的人来说,制作和使用什么样的陶器其实是一种习惯和习俗。比如鼎、鬲、罐虽都是炊器,但时间空间的分布却有差别。在龙山时代,以山东为中心的东方习惯用鼎,山西陕西一带喜欢用鬲,河南大部分地区经常用罐。二里头时代,下七垣文化的人习惯用鬲,二里头文化的人则习惯用罐。在二里岗时代,统一性加强,中原大部分地区以使用鬲为主。又比如饮酒习俗,中原地区仰韶文化居民的此种习俗不是很清楚,除了一些明显受大汶口文化影响的酒器外,其固有的饮酒器具并不明确,很可能是一器多用,如用吃饭的碗和钵来喝酒。东方大汶口文化居民比较讲究,用专门的壶盛酒,用专门的觚分酒,用专门的鬶、盉温酒,用专门的杯饮酒。这种饮酒习俗为中原夏、商、周三代贵族所吸收并继承。因此从民俗上讲,不同的陶器及其组合往往代表着人们不同的饮食风俗,是饮食习惯的物质载体,是风俗习惯的“记录本”。
社会生活的“承载体”
陶器也是人类社会生活的“承载体”,记载着许许多多社会的发展和变化。至少可以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
第一,陶器能部分反映族群变迁的情况。如前所述,陶器能反映人群饮食风俗的情况。我们知道,很多族群由于生活在同一地域,长期相互影响而形成相对稳定的共同的饮食习惯。如果一个族群全部或部分向外地迁徙,其固有的饮食习惯并不会立即改变,而会保留延续一段时间,也就会把这种习惯带到一个新的地区。基于此理,我们可以通过陶器来研究一个地区族群变迁的情况。
第二,陶器能部分反映文化交流的情况。不同地域、国家、民族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交流和联系。陶器也是文化交流的一个方面。它可以通过交换、贸易、馈赠、赔偿等等方式互相传播。因此,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地区是否存在周边其他地区的陶器来研究他们之间的文化交流情况。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基本上在各个时期,各地考古学文化中都会不同程度存在其他地区的陶器文化因素。
淅川东沟长岭汉墓陶器组合,以仓、灶、井为主
第三,陶器能部分反映王朝更替的情况。文化的更替经常伴随着王朝的更替而发生。如在龙山文化末期,发生了二里头文化对各地龙山文化取代的现象;在二里头文化末期,发生了大规模被二里岗文化取代的现象;在殷墟文化末期发生了大规模被西周文化取代的现象。基于殷墟文化为商代晚期文化的认识,基本上可以理解为夏、商、周三代的王朝更替。又如在西周时期,由于王朝初立,各地方文化面貌比较接近,显示了王朝中央对地方控制力较强的局面,但到春秋战国时期,各地文化的地方特色越来越强烈,也同样显示了周王室逐渐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
第四,陶器能部分反映思想发展的情况。每一类事物的存在都不能孤立于其所存在的社会,陶器也一样。如西周时期实行严格的宗法礼制制度,“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周王、各诸侯国君、士大夫等使用礼器都有严格的规定,即“列鼎制度”。所以从西周至春秋早期之时,一般墓葬随葬的陶器组合均为鬲、盂、豆、罐等普通的生活用陶器。但西周中期之后,“礼崩乐坏”的局面开始出现,诸侯国君开始僭越称“王”,其墓葬中的礼器也开始出现僭越,普通老百姓的墓葬中的陶器组合也开始出现变化,出现了鼎、豆、壶等陶礼器组合,礼下了庶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西汉中期前后,随着汉代推行“黄老之学”以及重视生活的道教的产生而结束,墓葬中的陶器组合开始以仓、灶、井等生活类陶明器为主。到东汉时期,随着地主庄园经济的发展,随葬品又开始出现陶猪、狗、羊等家畜及其圈舍、陶仓楼以及反映地主生活的陶乐舞杂戏等模型。因此,陶器也是社会观念发展演变的部分反映和写照。
“法宝神器”的作用
陶器是我国考古学研究的特色。很多考古学的问题都是从“摸陶片”开始的,所以它也是考古研究的“法宝神器”。
时代在变,手机在变,陶器也一样,通过反推可以找到其年代信息
文化面貌的“脸谱”
考古学文化主要是以各种遗迹和遗物的物质形式表现出来。在各种物质遗存中,陶器无疑是最丰富、最富特色的一种。
陶器的生产不像玉石器制造,可以不受原料来源的限制随地生产,也不像玉石器、青铜器那么坚固适合长距离输送,所以它更具有地方性。尤其是在新石器时代,各地陶器的面貌虽然具有一定的时代总体特点,但差别是主要的。不同空间时间考古学文化之间的差异表现最突出的是陶器。如在持续将近2000年的仰韶时期,中原地区的陶器始终以小口尖底瓶和彩陶为主要特色,燕山南北的北方地区则以“之”纹和筒形罐为主要特色,黄河下游一带以三足鼎和三足鬶为主要特色,长江中游地区以长腹罐、斜腹杯、折腹壶形器为特点,长江下游地区则以鱼鳍形足的鼎和竹节形的豆为特色。各地方考古学文化各式各样的陶器和陶器组合,犹如戏剧舞台上各种角色的“脸谱”,是区别它们的重要标志。
文化发展的“日历”
任何一种技术产品,都有其产生、发展、演变的历史,在其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会烙上各个时代的印记。这些印记是我们反过来认识其年代的依据。比如汽车,1886年第一辆汽车仅仅是一辆人力车和一台内燃机的结合,形状和功能都比较简单,具有原始性,但随着技术不断改进和审美观念的不断变化,汽车从功能到形状都在随之改变,一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停止改进和变化的步伐。汽车每一次外形改变和每一项功能的改进都是在一定的时间发生的。也就是说每一次改变都会对应一个时间,变化和时间是有逻辑联系的,按这一逻辑,不仅能够从时间找到变化,也能反过来从变化找到时间。
汽车如此,其他产品如电脑、手机等也是如此,陶器作为人类社会的一项重要发明和技术产品,也不例外。其产生、发展、演变也都有其时间顺序,而且由于陶器易碎,使用寿命短,人们在不断重复着制造、使用和丢弃的过程,每一次制造都会有其年代信息,反过来从陶器来反推时间,其年代信息更加丰富。陶器上没有明确的纪年数字,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其外形的变化并结合其所在地层的早晚关系排出相对年代序列。这就是后面我们要说的陶器类型学的方法。
考古发现的石器、玉器、骨器、青铜器、瓷器等也都属于技术产品,也能反映其年代信息,但它们大多比陶器坚固耐用,使我们很难断定哪一款产品属于年代精确的标型器。骨角器虽然使用寿命比较短,但它属于半自然半人为的加工品,其形状不能划一,在进行类型学分析时,不易把握。而陶器不同,它属于完全的人工制品,其形状是根据人的需要并结合一定的制作思想而设计的,在进行比较分析时容易把握;再者陶器易碎,使用寿命短,即使正常的使用一般也不会超过十年,在地层学中一般不会出现制作年代早的陶器出现在晚期地层的情况,我们以此进行的考古分期经常能经得住地层学的验证。根据碳十四测年数据的检验,运用陶器类型学进行的分期,其年代可以精确到50年以内。一般考古学家只要看看陶片,就可以大致找到其相应的历史年代,从这层意义上来说,陶器可以称为文化发展的“时钟”或“日历”,是考古学文化分期断代的“法宝”和“神器”。
文化传承的“基因”
考古学文化的源流是考古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考古学家通过商代晚期殷墟文化追溯其源头,找到了相当于商代早期的二里岗文化,找到相当于夏代商人祖先的下七垣文化。我们根据性质明确的考古学文化的各种文化因素,在前期考古学文化中寻找文化面貌特征最为接近的一种,很可能就是其前身或主要来源。在各种文化因素中,陶器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一种,它具有其他文化因素所没有的独特优势。
第一,陶器分布广泛,普遍存在于各个考古学文化之中,具有普遍意义。制作陶器的原料是红黏土,在我国的分布相当普遍,不论是山区还是平原都能见到。陶器制作技术较为简单,甚至不需要任何工具都能完成,多数人经过简单训练就可以掌握,非常便于普及。
第二,陶器的使用寿命较短,制作时间和使用时间较为接近,对时间变化比较敏感,是考古学分期断代的最好标本。
第三,陶器易碎,不适合长距离输送,商品化输出的半径较小,很多是氏族或者部落内部自产自销。某一地区的人群对陶器的使用习俗和制作方法一般会有其固有的传统。
第四,陶器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必备的生活用具,在当时社会,无论贫富或是贵贱,都必须使用,而且不会因为人的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的改变而有大的改变。
第五,在人群结构相对稳定的情况下,陶器的种类和形制会相对稳定。而在人群结构发生改变时,不同的用陶习惯会发生变化,新加入的人群会带入新的陶器组合,从而变成杂交或融合文化。
考古学文化就好比一个人,各种文化因素是其各种特征。城墙、宫殿、青铜器、玉器等高规格文化因素就像人的衣服,是人的装饰特征,因暴露在外很容易被人模仿。石器、骨器、房屋等文化因素,就比如人的样貌,掩盖在衣服之下,不易被外界模仿,区分度不大。而陶器则像隐藏在身体内部的“DNA”,具有相对的稳定性。
文化交流的“书信”
不同地区的考古学文化由于政治、经济、婚姻等原因往往会产生一些交流和联系。陶器作为主要的生活用品,往往也能反映一些他们交往和联系的信息,就像是文化交流的“书信”。文化交流有多种形式,所以其“书信”的形式也不尽相同。
文化迁徙的“家书”。如大汶口文化本是分布于山东地区的一支新石器时代文化,但是在其晚期时,不断西迁,在今河南东部、中部、西部,甚至陕西南部都发现有大汶口文化的墓葬。考古学家们之所以认为这些墓葬属于大汶口文化,理由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在随葬品中有背壶等属于大汶口文化的典型陶器。在此种意义上,陶器可以算得上一个浪子远行的“家书”。我们通过读这封“家书”就能找到他的家。
文化联姻的“情书”。两种相互毗邻但又不同性质的文化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往往会存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即双方都会存在对方的文化因素,但对方文化因素往往会与己方文化因素交织在一起,或共存于一个单位,或者是双方文化因素经常出现在一件陶器之上。这些情况很可能是两种文化互为婚姻的关系。在此情况下,陶器就好比是文化联姻中的“情书”,是他们恋爱婚姻关系的见证。
文化结盟的“盟书”。在历史上,为了达到一个共同目的,或对抗共同的敌人,两个或多个集团经常会进行联合或结盟。如在大汶口文化早期和中期时,与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基本上是对立关系,虽然也存在一些交流和联系,但主要是相对独立的发展,但到了大汶口文化中期偏晚到大汶口文化晚期时,出现大汶口文化与中原仰韶系文化和平共处、共生共存的局面。在中原仰韶系文化的遗址中出现数量较多的大汶口文化墓葬,出土背壶、陶鬶等典型的大汶口文化陶器。这种中原文化能接受较多的大汶口人在其领地内生活并保留其固有的文化习俗的情况,只能说明两种文化是一种牢固的联盟关系。在此情况下,陶器显然像是部落联盟的“盟书”。
文化冲突的“战书”。古代部族和集团之间有时也存在冲突的关系,这在考古学文化上也会有所表现。这种文化关系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豫南鄂北一带表现最为明显。这一带最初属于中原仰韶文化的分布区,但到了仰韶文化晚期时,南方文化北渐,把仰韶文化驱赶了出去,这里成了屈家岭文化和石家河文化的分布区,到了龙山文化晚期之时,中原文化再次强大,最终又把石家河文化赶走,再次占领该地区。这一现象,因在这一地区的考古地层中经常发现王湾三期文化的陶器叠压石家河文化和屈家岭文化的陶器,以及石家河文化和屈家岭文化的陶器叠压仰韶文化的陶器的情况而被我们揭示出来。因此,这里,陶器就好比文化冲突的“战书”。
“无字天书”的释读
绝大多数陶器上并没有文字,但却隐藏着大量的信息,是一本标准的“无字天书”。怎样才能把它所隐藏的信息发掘出来,释读这本“天书”,是考古学家的首要任务。
陶器这种低规格遗存则是隐藏在身体内部的基因,很少被外界模仿而独守其固有的传统,是我们鉴定各考古学文化之间是否具有“血缘关系”的一把“利器”,是我们追寻考古学文化源流的最主要依据。
“按图索骥”
为了研究陶器,考古学家运用达尔文生物“进化”的理论和种属分类方法,创造性地发明了考古类型学。我们知道“生物进化论”“适者生存”“用进废退”的自然演化,是对于有生命的生物体而言的,而陶器是没有生命的物体,怎么能够演化呢,显得非常“神秘”和“玄妙”。正因如此,很多人,甚至一些考古学者对考古类型学不理解,认为它是一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主观行为,其科学性和逻辑性并不严密。
对于没有生命的物体,我们并不能机械地去理解。陶器本身虽然没有生命,但它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文化物。人类在制造和使用陶器的时候也是根据自然环境、生活需要和思想意识等方面进行的,需要哪一种陶器,就创造哪一种陶器,需要改进了就进行改进发展,不需要了就废掉,完全适合“适者生存”和“用进废退”的原理,其间的变化也具有一定的逻辑性。
类,就是分类。人们在使用陶器时,会造出不同功能和形状的陶器,如用罐煮,用甑蒸,用碗盛饭,用豆盛菜,等等,这些就是一整套生活用具,每个时期都要使用。型,是类的细化,同是罐也可分为不同的小类,如罐可分为大口罐、小口罐、平底罐、圈足罐等等,即用A、B、C等型来表示。
除了类、型外,其实还有式的概念。式一般表示同一类型的器物在不同时期形态上的变化,变化相对显著的每一个形态即可以称为一个式。类和型一般是同时共存的关系,而式则是表示年代的不同。这样就可以用陶器建立一个三维的时空,不同的类型代表空间,不同的式代表时间,每一件陶器都在这个空间中有自己的位置。
类型学的划分是结合反映年代早晚关系的地层学进行的,其分类的结果是要经过地层学的验证的。考古地层学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找到各种遗物的年代早晚关系。经常共存于一个或多个单位的器类,其年代是一致的,而不同年代单位出土的同类器物之间的微小变化则是划分式的重要依据。
类型学的文化体系一旦建立起来,我们考古发现的或传世的陶器,只要运用“按图索骥”的方法进行对比,就能找到其相应的时空信息。
“顺藤摸瓜”
通过陶器类型学的方法可以对考古材料进行细致的年代分期。然后根据各期陶器中的各种类型,通过横向的比较找到它与周围其他地区的文化联系,通过纵向的比较可以找到它的来龙去脉,找到它与前后文化之间的联系。这种方法在考古学上叫文化因素分析法。
其原理是许多相似陶器可以连接起来形成一条很长的链条或藤蔓,我们顺着这条藤,可以从已知摸到未知。我们上文所说的“陶器是文化交流的‘书信’,陶器是文化传承的‘基因’”都是以此方法为基础的。
在横的方面,我们可以从已知的商代晚期殷墟文化,摸出其与周边文化的关系,如我们可以知道它与东夷文化的关系,也可以知道它与先周文化的关系等。在纵的方面,我们可以根据殷墟文化各种陶器的特点,向前追溯其源头,摸到未知的二里岗文化和下七垣文化为早商文化和先商文化,再从二里岗文化和下七垣文化并结合相关历史文献,摸出二里头文化很可能是夏文化。又如,我们可以根据已知的秦文化的陶器特征向前摸索,找到早期秦文化,又从早期秦文化继续向前摸索,找到它与中原地区商文化的关系,进而推定秦文化与东夷文化的关系,从而验证嬴秦出自东夷少昊氏文献记载的正确性。
“借尸还魂”
大部分的考古学文化是没有文字的“天书”。怎样才能把它与历史发生关系,也需要一定的方法。目前最主要的方法是考古材料和文献材料互证的二重证据法。
二重证据法由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首倡。他对甲骨卜辞中所记述的各商王和商先公进行研究,验证了《史记》中商代世系记载的可靠性,最终使商史成为了“信史”。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把考古材料和历史材料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证实相关历史记载的真实性,实属首创,对以后的历史和考古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考古学材料虽然是“无字天书”,但我们可以通过其类似陶器界定其时空范围,运用“顺藤摸瓜”的方法找到迁徙路线、发展源流及与其他文化的关系等。历史文献虽然对早期历史语焉不详,但也能大致反映一些族群、朝代、国家等大致的时空范围、文化关系、发展源流等。这些大致可以跟考古学文化的相关信息进行对照,实现借历史之躯来还考古之魂。著名考古学家邹衡先生就是在殷墟文化为商代后期文化的基础上运用考古学文化的时空范围、文化关系、文化源流并结合历史文献的相关信息论证了二里岗文化为早商文化、下七垣文化为先商文化、二里头文化为夏文化的。在这一论证过程中,陶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慢轮制陶
结语
考古发现的破破烂烂的陶片,虽然表面上看一文不值,但它的背后却隐藏着丰富的信息,它是一项划时代的重大发明,它是一个风俗习惯的记录本,它是一种社会生活的承载体。陶器相对于其他种类的遗迹和遗物来说,具有非常独特的优势,它是文化面貌的“脸谱”,它是文化发展的“日历”,它是文化传承的“基因”,它是文化交流的“书信”,正因如此,它是进行考古学研究的“法宝”和“神器”。在揭示隐藏在陶器背后的信息时,可以采用类型学的方法“按图索骥”,可以用文化因素分析的方法“顺藤摸瓜”,可以用考古材料和文献材料互证的二重证据法来“借尸还魂”,从而使考古学研究“透物见人”,更加生动和形象。
陶器作为一种古代文化信息的载体,它所承载的信息虽然不能包罗万象,但也不仅仅限于以上几个方面,还包括其他如制陶技术、微量元素,以及一些我们还没有认识到的信息等。在科技考古蓬勃发展的今天,陶器研究虽然显得比较古老和传统,但绝不过时,更没有落后,在考古学研究中仍然发挥着其他遗物和遗迹甚至是其他研究方法所不能替代的作用,是打开考古学神秘之门的一把“钥匙”。
显然,陶器虽然在考古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但它也不是万能的,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也不能完美地解决任何一个单独的问题,其理论也有需要完善之处,其方法本身还有一些不可回避的缺陷,也有需要改进之处,它也需要其他遗迹和遗物的研究,以及其他研究理论和方法来配合。
总之,鉴于陶器在考古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作为考古公众应该对其有所了解,以加强对古代文化的认识和保护;作为考古初学者应该对陶器加强学习,把认识陶片作为基本功进行反复修炼,要学会认知陶片,学会玩转陶片;作为考古教师应该重视陶器教学,尤其是加强陶器的基本理论、方法和实践的教学活动;作为研究者应该加强陶器理论和实践研究,进一步完善其理论,改进其方法。
魏继印 现任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文博系主任。主要从事新石器时代考古和夏商周考古研究。先后参加过焦作府城、辉县孙村、郑韩故城、淅川下寨和单岗、新密新砦等遗址的发掘。合著有《辉县孙村遗址》,发表《北首岭遗址仰韶文化早期遗存研究》《殷商时期中原地区气候变迁探索》《河济地区史前文化的发展及相关问题》《玉柄形器功能新识》《也谈早期夏文化》等论文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