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傅山四体书册
2017-11-01韩小赫
□ 韩小赫
解读傅山四体书册
□ 韩小赫
傅山(1607~1684年)初字青竹,后字青主,又字侨山,别署公之它,亦曰石道人,号啬庐;入清后又名真山,号朱衣道人。晚称老蘖禅。山西阳曲人,一作太原人。傅山诗书画印俱佳,书法真草隶篆尽皆上品,尤精篆刻。傅山的作品目前最多见也最具代表性的是其行草书巨幅立轴,据传有350余幅,然其精致的手卷和册页并不多见。天津博物馆收藏有一本徐世昌旧藏的《傅山四体书册》,将傅山的四体书法尽数呈现出来。我们就以这本册页为参照来走入傅山的书法世界,来探求明末时期的社会变革对傅山书法产生的影响。
一、晚明社会文化与傅山的早期书法
文化的发展和变革,都是社会政治、经济变化的反映,也是社会问题的一种表现形式。书法、绘画作为一种受众面广、表现力强的形式,必然与书籍、戏曲等同时成为了一个时期最重要的文化符号。明朝后期,受“万历新政”的影响,明朝的经济水平空前发达,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同时,由于印刷技术的提高和印刷成本进一步的降低,百姓的文化水平也相应地日渐提高,进而民间对于各种文化艺术的需求不断地提高。而单纯对于文化来说,在中国过去的几千年中,文化都是精英阶层与市井阶层划分的重要标准。而在明朝末期,这个差距被不断缩小,其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出现了为普通老百姓服务的文化艺术。以“三言二拍”为代表的通俗小说开始出现,汤显祖的《牡丹亭》更是直接的抨击了封建统治的基础“程朱理学”。这些无不是民间文化发展的代表。
然而在明朝末年,虽然民间文化多多少少对正统文人形成了一定的影响,但是这个影响并没有在这个时间段内显现。传统的文人、儒士还是坚持秉承着中华文化的传承。傅山出生于书香世家,从其六世祖至其祖父皆以治《春秋》而仕官,其父养亲不仕,教授生徒。这个时期的傅山亦以儒家忠孝礼仪为根本,仍然刻苦研读,立志报国。他曾在《红叶楼》诗中说:“古人学富在三冬,懒病难将药物攻。江泌惜阴乘月白,傅山彻夜醉霜红。”这首诗作于28岁,足见傅山的刻苦与勤奋。这当然也是其奋发苦读,立志报国的表现。
在这样的一个书香世家中长大,受着当时最为正统的教育,傅山的书法自然秉承了明朝上层社会欣赏和学习书法的方式。傅山曾有两段自述回忆其学书经历。“吾八九岁即临元常,不似。少长,如《黄庭》、《曹娥》、《乐毅论》、《东方赞》、《十三行洛神》,下及《破邪论》,无所不临,而无一近似者。最后写鲁公《家庙》,略得其支离,又溯而临《争坐》,颇欲似之。又进而临《兰亭》,虽不得其神情,渐欲知此技之大概矣。”这一段直接说明了其书法的启蒙教育完全按照传统的帖学经典来学习,沿袭了传统的学习方式。另一段是“贫道二十岁左右,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无所不临,而不能略肖。偶得赵子昂《香山诗》墨迹,爱其圆转流丽,遂临之,不数过而遂欲乱真。”他书法学习以晋唐楷书入手,起点之高可见一斑。而临赵孟頫多半是受明朝上层社会的审美影响,董其昌曾力赞赵孟頫为“五百年中所无”。只可惜傅山早年的作品我们现在已经难得一见。虽然现在不见傅山学赵孟頫的面貌,但是晋唐风貌却始终贯穿了其一生的书法作品。其中,尤以颜真卿为最。观其这两段回忆,傅山早年学习书法应该尤以赵孟頫之体最好,次为颜体,可是为何之后的作品中再也不见赵孟頫的圆润了呢?
傅山四体书册
二、明朝灭亡对傅山产生的影响
傅山极具爱国心。他在《始衰示眉任》中这样写道:“念我弱冠年,命艺少旧袭。熟题试致身,满臆河山疲。遂云割裂收,如作残肢茸。”明朝灭亡后,傅山出家为道,虽有反清之心却已无复明之门。从此,傅山的艺术理念变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年少时以举仕为目的,思想、书法风格皆为政治理想服务,秉承传统。然而出家之后的傅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开始追溯人性的本质,贴近自然。另一方面更痛恨那些贪官污吏,以及背叛民族、背叛国家的小人,推崇那些识得民族大义的英雄。这种思想直接影响他书法创作的内容与风格面貌。
傅山四体书册 春日小赋
傅山四体书册 奉和正日临朝
傅山四体书册 吉成侯州辅碑文
傅山四体书册 冬至乾阳殿受朝诗
1.追求人性的本质
明末民间文化兴盛并有较大的发展。不仅更多的揭露社会丑态、抨击社会矛盾,而且采用有悖于传统文化的夸张手法来吸引老百姓关注。晚明这种尚“奇”的风尚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傅山书法也向着“奇”变化。
《傅山四体书册》中《春日小赋》一篇就是他晚年居于太原时所作,书风清新,看似狂乱毫无章法,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逼人气势,给人以震撼之感。他在《作字示儿孙》中道:“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更有“书法不可思议也。‘辔’字从心,亦可意会。‘沃若在手,一须心御。’”将书法比做骑马、驾车,毛笔就好比手中的缰绳。如何使用全凭自己的心意,而无法刻意安排。这和以讲究结构安排,笔墨顺序,前后构图的传统书法审美思想大相径庭。他最后总结四句话:“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这“四宁四毋”实际上是否定了明末以董其昌为代表的正统审美标准“巧、媚、轻滑、安排”。傅山的这种认识,是源于他对于所谓君子小人的判断。
2.恨小人尚英雄
傅山是这样解释的:“此无他,即如人学正人君子,只觉觚凌难近,降而与匪人游,神情不觉其日亲日密,而无尔我者然也。行大薄其为人,痛恶其书,浅俗如徐偃王之无骨。始复宗先人四、五世所学之鲁公,而苦为之。然腕难矣,不能劲瘦挺拗如先人矣。比之匪人,不亦伤乎。不知董太史何见,而遂称孟頫为五百年中所无。贫道乃今大解,乃今大不解。写此诗仍用赵态,令儿孙辈知之勿复犯。此是作人一著。然又须知赵却是用心于王右军者,只缘学问不正,遂流软美一途。心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危哉!尔辈慎之。毫厘千里,何莫非然。”因赵孟頫为南宋书家,元代宋后又仕元,傅山认为赵孟頫缺少民族气节,因此“大薄其为人”进而“痛恶其书”。而颜真卿乃是唐代名臣、贤臣,最后遭奸臣陷害,凛然拒贼,终被缢杀。傅山尚颜之大义,比之赵子昂,定弃赵而用颜。傅山把他的政治观点与人品、人性相结合并以书法表现出来。使其行、楷在其后的几十年中皆以“颜之支离”为特点。鲜明而富有代表性。
三、清初访碑运动和金石篆刻对傅山的影响
傅山无疑是一位长寿的画家,在经历了最初的亡国之痛后,心态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随着清朝的统治逐渐从开始的血腥暴力逐步向社会稳定发展,傅山与一些仕清汉官有所接触,对清朝的仇视也在降低。晚年的傅山已不再是活跃的反清斗士,但是他对亡明的怀念却不曾减少。因此,他在更多地投入到社会文化、医学和艺术研究的同时,游历故国山河、寻访故国遗迹便成了其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曾数次赴山东拜谒孔庙、孔林,并登泰山,遍览泰山之石刻。而这种游历寻访在清初遗民中并不少见,已然成为前明遗民一种抒发故国之情的潮流。在这种轰轰烈烈的游访中,很多文人遗民便将古碑作为了其感情的寄托。因为古碑之上多半记载着汉民族历代皇帝、名臣的丰功伟绩,这也是对满人统治不满的一种抒发。天津博物馆藏《傅山四体书册》中有一半的篇幅都是抄录歌颂历代帝王朝会的诗篇。其中包括《冬至乾阳殿受朝诗》、《正日临朝》、《奉和正日临朝》、《奉和正日临朝应诏》等。这些诗文充分体现了傅山对曾经汉民族兴盛的怀念与向往。在这些遗民的走访过程中,他们不单拜谒前朝遗迹、临读古碑,同时也将一些保存较好、年份久远、具有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古碑翻拓下来。这些古碑中的文字,尤其是汉隶给当时的文化圈带来了一次不小的冲击和变革。隶书本从宋朝之后已经没落,但随着清初的访碑活动开始,不断地有文人投入到对汉碑、汉隶的研究中去,隶书终于又在这个时代中得到复兴。同时,宋朝之后,汉文化的中心一直都在南方,北方出现了汉文化发展的断层。而以傅山为代表的北方文人圈,在脱离政坛之后去追溯历史文化的发展时,很容易地便跨过宋元明等时代,直指汉唐甚至商周。这对隶书的发展与碑学的进步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在《傅山四体书册》的最后一开傅山所录隶书“定册帷幕有安社稷之勋”便是《吉成侯州辅碑》的碑文。对这些汉碑的鉴赏与临摹使得傅山对于汉隶的理解达到了空前的水平。他也曾自豪的说“已得汉隶之笔法”。
傅山不仅是有名的书法家,也是一名非常出色的篆刻家。傅山曾自述说:“印章一技,吾家三世来皆好之,而吾于十八九岁即能镌之。汉非汉,一见辨之。如如来所谓如实了知,敢自信也。”由此可见,他的篆刻受学于家传。傅山遍赏古碑、古帖,将秦篆甚至还有更早的金文和大篆尽皆揉进了其篆书体系。
回顾傅山的书法变革,就是回顾整个明末北方文化的变革,甚至是整个明末艺术变革。可以说,并非是傅山引领了时代的潮流,而是时代塑造了傅山。“颜的支离”、“自然大气的狂草”、“复兴的汉隶”和“金石味道的篆书”都是时代所赋予傅山的标签。只有了解那个时代才能更深地了解傅山的性格,只有了解了傅山的思想与追求才能更深地了解傅山的书法艺术。
傅山四体书册 禅关策进
傅山四体书册 禅观进策二
傅山四体书册 列子
傅山四体书册 列子二
(责任编辑:田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