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两张面孔
2017-10-31庞培
庞培
城区弥漫着猛烈的吃食、花取味道。第一天到达重庆,我的鼻子就先于我身体的其他感官兴奋着。乘长江缆车我是独自一人。滑溜溜的水汽在站台底下的长江航道上空蒸腾。抬脸往上,远处,高楼大厦的顶端有一些雨季将至的雾霭,把重庆城画出一部分古代诡异的神情来,好像舞台后方的川剧演员,正化出淡妆。江面曲曲绕绕,富有一些细小的表情,说不清是悲喜交集,还是纯然的欣悦。江水缓流,像出门约会的少女慢慢戴上一顶非常别致的帽子,她往镜中凝眸端祥,动作举止庄严专注。我站在长江纜车的乘坐点,一遍又一遍地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
阴霾的远方望出去:火锅、嘉陵江、长江、朝天门码头那个陡直的直角,那个直驶向两江汇流处的箭头,无一不和这座城市的吃食相隐喻、甚至可以说是相互辉映。整个重庆城,酷似店家端上桌来的热气腾腾的一只火锅,各种人群、高楼、店铺、车辆……宛如源源不断端上桌的烫菜和佐料:油碟、蒜泥、酱醋、辣子、毛肚、鸭肠、泥鳅……上空是生活馋涎欲滴的雾气,命运大朵快颐的胃量。
千厮门大桥,181路,枣子岚垭,往下行的曾家岩,轻轨轻轻地跃出地面城区。很多的地名、街道名都诱使人前往。白昼和黑夜,这座离奇的山城只呈现给世人两张面孔:雾重庆和夜重庆。雾茫茫的江面上,轮船奔突前行,山城本身就像一艘甲板前突,在驳岸礁石和汹涌的江流中负重挣扎的驳船,挣扎和迂回。
放眼望去,人几乎看不到一块像样或完整的平地。一切地面都忐忑不安,都处于剧烈的颠簸动荡中。马路不是滑溜溜地上行,就是下行,要不就是大回环的急转弯。揽零活的棒棒们倚靠在路灯柱上、广告牌下,在台阶的最下一级蹲坐着吸烟。重庆的桥多、隧道多,据传有大小不等的公路隧道六十多处。很多小区的楼盘,是直接在陡直的山崖上叠出来的。
入夜,各处的高楼大厦的灯光璀璨,黑暗中自上而下、蜿蜒迂曲、大放异彩。盘旋叠翠的夜重庆,隔着长江或嘉陵江望,像一只夜空深处璨然盛放,伫立开屏的绿孔雀。无数珍宝双生相嵌的翎羽次第招展,仿佛夺目光焰的夜明珠,隐含上游的云贵高原,以及中游江汉平原、下游入海口的无尽诗意和财富。所谓“滩平山远,人物风流”,历史和人文的情景交融,时间和空间的奇特抒发,瞬间集积在一起。正如明洪武初年的地方官戴鼎,将重庆城墙整体改石砌,“高十丈,周长十八里”,有17门,9开8闭,如9宫8卦一般,今天我们所见的重庆城夜色,放眼全球,也罕有与其相匹敌的独具的神秘魅力——“四面青山锁翠色,楼台倒景滟泓波。”
似乎,全重庆城里没有一处单一的空地或拐角,一切都是猝不及防,都是遭遇,都在同时发生,在同时相见或永诀,拥抱和分离,融合或撕裂,都在走向对方:嘉陵江、长江、成渝、川黔、襄渝、巴楚、水陆、雾与电、真武山、蒋山、涂山、戴山、汪山、袁山……江面斜风细雨,远眺,游弋着几艘彩色的电动小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