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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王牌黑羊老爸之中国篇

2017-10-30谭立威

航空世界 2017年8期
关键词:陈纳德中队飞行员

谭立威

在《航空世界》2016年第9期的“非常王牌”特别篇,我们讲述了美国海军陆战队著名的“黑羊”中队——第214战斗机中队的二战传奇。想来“黑羊”中队的中队长,日后以“老爸”之名为世人所熟知的格雷戈里·博因顿(Gregory Boyington),以及他手下那一千桀骜不驯的兄弟,会给读者朋友们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

众所周知,“老爸”博因顿在奔赴太平洋战场之前,曾在陈纳德将军麾下对日作战,是中缅印战场上大名鼎鼎的“飞虎队”之一员。1988年1月11日,“老爸”博因顿去世。就在离世前不久,他接受了美国军事历史学者科林·希顿(Colin Heaton)教授的采访,直言不讳地讲述了他在战争中的种种经历和见闻。其中有相当部分涉及陈纳德、“飞虎队”,以及中缅印战区。现全文翻译出来,以飨读者。由于原访谈较长,故将其分为两篇,即中国篇和南太平洋篇,分别讲述博因顿在“飞虎队”和“黑羊”中队的经历。

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尽管口述历史能够打破官方史料的局限性,呈现对历史更为多元化的观点,但同时也要看到,口述历史大多带有口述者本人的主观色彩和感情色彩,这也往往成为口述史料所具有的另一种局限性。“老爸”博因顿在美国军人中以个性不羁著称,他的言论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固然有直言不讳的坦诚,但也难免有片面、偏激之辞。为了保留原文的特色,存一家之言,笔者只对有公认的确凿史实部分加以注释。至于那些个人私怨的是与非,相信读者朋友们自有公论。

今年恰逢抗战爆发80周年,谨以此文向那些曾在抗日戰争中英勇奋战的空中勇士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希顿:你是在哪里长大的?何时决定要成为一名飞行员的呢?

博因顿:我们家来自爱达荷,不过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们搬到了华盛顿州的奥卡诺根,我父母在那儿经营一个苹果园。我总是喜欢琢磨飞行的事情。我曾经读过所有一战战斗机王牌的书,我还自制飞机模型、滑翔机什么的。我去华盛顿大学读了一个航空工程专业的工学学士学位。我还去参加过迈阿密飞行赛……反正是只要能上天(我都感兴趣)。

希顿:你是怎么加入美籍志愿大队,也就是AVG的?

博因顿:哦,我1934年就加入海军陆战队了,从1935年开始飞行,后来我还成为初级飞行和仪表飞行的教官。1941年9月,我退出现役接受了AVG的工作,主要是因为军阶升迁太慢,而且我需要钱。AVG每个月薪水675美元,每打掉一架飞机得到确认后还有500美元奖金。在1941年,那就相当于今天一个月挣5000美元。我有前妻和3个孩子需要赡养,还有债务,以及我习惯的生活方式,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再说了,政府其实他妈的完全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就是他们搞起来的。我听说海军上将切斯特·尼米兹让人把所有加入AVG的海军和海军陆战队飞行员、地勤机务人员的档案都封存了。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得保守秘密。我们去旧金山上了一艘荷兰船,“博斯丰泰因”号。我个人的掩护身份是去爪哇为荷兰皇家航空公司开飞机。

希顿: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AVG的头儿克莱尔·李·陈纳德上校的?你怎么看他?

博因顿:第一次是在缅甸仰光城外乡下一个叫同古的地方(事实上,同古距仰光有200多千米—译者注)。他的相貌给人的印象很深,大家也比较尊重他,不过他后来的一些决定让他跟我们很多人变得疏远了。我们那些傻里傻气的恶作剧,像是坐火车去营地的时候用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即著名的M1911A1,口径0.45英寸/11.43毫米)射击电话线、在街道上举办水牛赛跑和牛仔表演,或是在酒吧不再为我们服务的时候朝吊灯开枪,他大多不太喜欢。有些地勤人员被抓到为了赚钱私贩枪支,那种感觉就像一发迫击炮弹在你身边炸了。我们最后一次出幺蛾子是在为蒋氏夫妇执行护航任务时。行动前,我们被告知要举行一场飞行表演,在蒋氏夫妇、陈纳德以及其他一些高官面前来个低空通场,算是给他们的福利吧。我们通场时在非常低的高度做了个横滚,然后他们就全都趴地上了。我受到威胁说要送我上军事法庭。

随着陈纳德下令在对地攻击任务中追求更大的战果,我对他的看法越来越糟。那些任务一直在消耗我们的战机和飞行员,却毫无所得。第三中队非常忙,不停地去攻击那些想象中的场站和“野外数量不明的敌军”。都是他妈的扯淡!陈纳德的想法似乎是即便我们把交手的小日本飞机打光了(也还要继续对地攻击任务),报告上可以显得仍在积极进取。很多飞行员都拒绝飞这类任务,屠戮一棵树能有什么好处啊。陈纳德拿军事法庭威胁我们,这反倒引起了抗命的风潮。我们是以平民身份为外国政府工作的专业人士,不是他的私人军队。最后经过协商,陈纳德同意为对地面扫射付额外的钱,于是我也就报了名。

希顿:你到的时候,AVG在编制上是怎样的?

博因顿:分成3个中队。第一中队是“亚当夏娃”,也就是我分到的那队。第二中队是“熊猫”,杰克·纽柯克指挥,第三中队是“地狱天使”,阿维·奥尔森指挥。我所在的中队见仗最少,也是最晚投入实战的。每个中队有20名飞行员,同时有包括机械师和航电、武器专家组成的齐备的地勤机务人员。对我个人来说,最心烦的是大队参谋主任哈维·格林劳。这孙子可不是善茬儿,他为军事法庭准备了我和另一个叫弗朗基·克罗夫特的伙计的材料,就因为我们跟当地人举行了一场黄包车比赛,就说我们“举止不雅”。他看到了我俩像车夫那样拉着两辆黄包车,而车夫作为我们的乘客享受地坐在车上。倒霉的是我们拉了车还得给车夫钱。

希顿:你是怎么躲开格林劳那些法律纠纷的?

博因顿:我就告诉他,如果他给我找麻烦,我就用我的老拳好好给他讲讲什么是勾拳和刺拳。我还提到时常有意外发生,日本人丢下的那些没爆的炸弹,有时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爆炸,你永远也想不到谁会中招。他最后总算想明白了。

希顿:你待的地方环境如何?

博因顿:绝对是他妈你能想到最差的。人们就在大街上方便。公共卫生设施根本闻所未闻。我们亲眼目睹的各种疾病足以吓跑哪怕是最爱冒险的罗密欧。那些狗,无法无天的狗杂种,食物就是死尸和濒死的人。endprint

希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飞的?

博因顿:我们一接收寇蒂斯P-40,我就开始飞了,以便熟悉这种机型,还有P-36。这是在1941年11月。这批P-40本来是我们通过租借法案给英国的飞机,结果又从皇家空军转回到我们手里来了。涂鲨鱼嘴的主意是这样来的,有人在杂志上发现张照片,看到皇家空军在北非的一架P-40就是那么涂的。在佛罗里达的时候我着陆就喜欢用三点接地,所以我第一次飞P-40时就带有一些表演的成分。我检查了座舱,驾机起飞,可在着陆时飞机却弹了起来,于是我关上油门重新接地,结果有一部仪表弄爆了。等我着陆后,因为我一直在轰发动机油门这件事,被狠狠地骂了一顿。12月,我开始随“亚当夏娃”中队执行作战任务,记得珍珠港事件的消息传来时,我就想我们回归美军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希顿:当时飞行条件怎样?

博因顿:哦,一开始几乎每件事我们都被骗了。飞机都是垃圾,备件就是个未知数,发动机都严重磨损,很少能把我们从地上带起来。我们拿到的地图是我见过最烂的。不管是谁,绘制这些地图的人要么就是从来也没去过那些地方,要么就是在他们坐下来创造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时已经比我醉得还厉害了。有些参考点在1D0英里(160千米)外,磁偏角根本用不上。天气也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们没有气象报告,不像今天,甚至还不如我们在太平洋作战的时候。

在昆明,我们有一条7000英尺(约2100米)的跑道,在连续施工了5年之后,看起来都还是永远也不会竣工的样子,直到咱们的军队来了才投入战争。要说最大的谎言,就是谣传日本飛行员很弱,而且视力不佳。根据我的亲身经历,我可以告诉你,所有开飞机作战的人里面最狠的就是日本人,尤其是日本皇家海军的飞行员。那些家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弄砸了,你就完蛋了。我们也从来没有雷达或是现代的空防预警系统。好在我们有一连串的望哨和一个电话接力系统,不过要是考虑到这个庞大的系统内,有着数以百计的方言和不同的语言,事情还是挺悬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奉命去了仰光,我是1942年2月2日跟随中队到的那里。

希顿:讲讲开P-40跟日本人的空战吧。P-40跟三菱零式比究竟如何?

博因顿:由于重量轻,转弯半径小,零式的灵活是有名的。没人能拐到零式的内侧,可是在俯冲的时候零式也无法逮到我们,这可是保命的法子啊。不过大多数战斗是与其他机型交手,像是九七式战斗机。我们发展出一种打了就跑的战术,从较高的位置俯冲下去然后攻击,接着持续俯冲,随后把速度转化成高度,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另一个比较加分的是我们当时飞三机编队,两架飞机实施攻击的时候另一架在上方进行掩护。一旦小日本爬升上来截击,上方负责掩护的那架就会冲下来干掉他们。我们在机载武器上也有优势,2挺点五零口径(12.7毫米)和4挺点三零口径(7.62毫米)机枪,后来的型号装备的全部是点五零口径机枪,对他们的两挺7.7毫米机枪。我们的座舱还有防护装甲钢板,还有自封油箱。这些东西小日本都没有,战争期间他们为此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希顿:你们大队经受了一系列的意外事故,是吧?

博因顿:我们有3架寇蒂斯-莱特CW-21“恶魔”,专门为执行高空拦截任务设计的。12月23日,这3架在转场的时候全都钻进了山里,最终只有一名飞行员埃里克·希林幸免于难(另外两名飞行员是肯尼思·梅里特和莱西·曼格尔伯格)。我们有一架P-40在一次与皇家空军联合执行夜间任务时掉了下来,砸到了一辆停在那里用车灯提供照明的小汽车上,后座上正睡觉的一个人死了。汽车被切碎了,另一个人跳了出去,可他把后面那个伙计给忘了。还有一次事故,那次是我给一架运送蒋委员长和蒋夫人的DC-2护航,就是空中表演那天。始终没有告诉我们目的地,所以我们只能一直跟着那架运输机。最后我们6架飞机都没油了,迫降在一片中国人的墓地。一个压根也不会开车的家伙开着辆老式的美国卡车把我们拉了出来,绝对刺激的旅程,我们差点儿挨了山上土匪的枪子。那帮封建领主喜欢自相残杀,甚于打日本人。好在事后我们找回了飞机,飞行员也没有损失。还有一些别的事故,不过这些都是最难忘的。

1942年2月7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大队长罗伯特·“桑迪”·桑德尔(此处应是博因顿口误,桑德尔当时是第一中队的中队长——译者注)在试飞P-40时摔死了。皇家空军的目击者说,他倒飞时好像突然熄火了,不过他改了出来。他似乎拉杆拉得太用力了,半横滚接着倒栽了下来。那是让人难过的一天,他是个很棒的家伙。还有一次,我们在地面上遭到空袭,我跳进我的P-40里起飞。长话短说吧,当时飞机的维护都还没做完,然后我就摔了,把我撞得七荤八素的。我怕起火,所以挣扎着从飞机残骸里爬出来,差点儿就没能出来。更糟糕的是,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参加了一个婚礼,第三中队的约翰·佩塔奇结婚。婚礼正在进行时,空袭警报响了,我一瘸一拐地跑出来,想蹦进一条沟里隐蔽,可是天太黑了,结果我从一个半山崖上跳了下去,这下伤得更厉害了,先前的康复治疗也全白搭了。那之后我被飞机送到昆明,安置到一家医院里。几个星期之后,我的膝盖康复得非常好,就又开始飞了。

希顿:你第一次击落敌机是什么时候?

博因顿:就是我们刚到仰光之后,1942年1月26日,我们接到警报紧急起飞,与大约五六十架日本鬼子的飞机遭遇,敌众我寡,数量上悬殊很大。他们飞的是九七式战斗机,从我们上方大约2000英尺(约600米)高度俯冲下来。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其他人好像都决定往下跑。我朝右侧拉起,避开敌群,随后发现了两架九七式,就靠了过去。就在我朝其中一架射击的时候,另一架敌机拉了个筋斗飞到我上方,我不得不赶快脱离,化解他的杀招。我就干脆学着样儿,也一头向下扎。然后一下拉起来,爬升。我发现了另一架战斗机,于是决定低头靠上去,瞄准好了再开火。就在他的身影几乎要填满我的风挡时,他突然做了个足以令任何一位教官都嫉妒的S机动溜掉了,同时我注意到他的同伙们围上来了。我灵机一动,再次俯冲,往家跑了。这次没有任何战绩。着陆后,我发现胳膊上挨了一颗日本鬼子的7.7毫米子弹,这颗燃烧弹弹头给我留下了个不错的疤痕。我还发现已经上报我被击落了。与日本鬼子的这第一次交手是场灾难,我们黯然收场,尤其是科基·霍夫曼阵亡了,让每个人都很沮丧。endprint

我第一次击落敌机是在此三天之后。我打掉两架,那一仗我们总共击落16架,自己没有损失。下一次击落敌机是在那之后不久。当时由于假警报我们已经起飞两次了,第三次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一架单独的九七式战斗机,在锡当河上空把他干掉了。后来我又在一次任务中击落了3架,有两架几乎是同时击落的,第三架是一架敞开式座舱的战斗机,在我打中了很多枪之后,还用了很长时间才掉下去。我紧挨着那架飞机拉起来,看到飞行员死了。看来我的一颗恰到好处的子弹才最终把事情了结了。我在AVG的时候总共有6架得到确认的击落纪录。(根据AVG的官方纪录,博因顿的击落数是2.5架——译者注)

希顿:这次行动有个好玩儿的逆袭与AVG的一名飞行员有关是吧?

博因顿:是的。皇家空军两名“飓风”战斗机飞行员当时正飞在日本鬼子的50架大机群上方。他们看到一架P-40,以为他会加入他们,可是没想到那名AVG飞行员自己一个人奔着整个敌群就冲过去了,四周围全都是日本鬼子,一时间弹雨横飞,一片大乱。那两名英国佬一边冲下来帮他,一边诅咒着这个引发混战的疯子。好在他们都没事。事后我和其中一名英国佬聊天的时候,他把一颗7.7毫米弹头扔在了吧台上,那是他着陆后从降落伞上发现的。那个美国人后来证实是吉姆·霍华德,日后在打德国人的时候他又做了同样的事情,为他赢得了国会荣誉勋章。(博因顿指的是1944年1月11日,在德国上空为了掩护B-17轰炸机群,霍华德驾驶他那架机头涂着DING HAO!、即中文“顶好”的P-51单挑30架德军战机之战,为此罗斯福总统曾亲笔签发了颁给他的荣誉证书,以后有机会希望能在“非常王牌”栏目讲講霍华德的经典传奇——译者注)

希顿:我想你肯定遇见过约瑟夫·“醋乔”·史迪威中将,你怎么看待他?

博因顿:他是个真正的战士。一说到史迪威,英国人总是言辞激烈,就因为缅甸丢了。他们从来也不提在他的指挥下只有缅甸、印度和中国军队,没有美国或是英国军队,而且还得不到充分的补给。史迪威是真正的军人,他想的更多的是把一听罐头分给手下的士兵,而不是逼着他向前。很少有人能赢得我的尊重,他是一个。那时我们也在从缅甸撤离,我们的一位机械师买了个吉祥物,一头驯服了的豹子。我们曾经跟她一起玩过,虽然我从来也没有完全相信这头动物不会伤到我们谁。不过我们跟她一直玩得很好,而且她也总是被喂得饱饱的。

希顿:你是什么时候回海军陆战队的?

博因顿:AVG到1942年7月4日就要解散了。陈纳德通知我们说,我们全部将以中尉军阶重新入伍,加入美国陆军航空队,不会考虑以前的隶属关系。我不同意这样安排,尤其加入AVG前我是唯一的现役飞行员,而其他人都是预备役。在华盛顿有海军陆战队委任的少校军阶在等着我,我可不想为了麻木不仁的领导放弃我的金翼。我提出要有个书面协议,可陈纳德什么也没有。再说了,少校还比中尉挣得多呢。所以听陈纳德一说,我的苏人-爱尔兰人(苏人是美洲土著印第安人的一支)血液就沸腾了。而且,也不止是我一个人。除此之外,陈纳德规定我晚上出去的时候,最多只能喝两杯,这让我很不爽。他居然还派人监视我。我们喜欢跟当地的女孩子混在一起,这也让他不高兴,可我又不是天使。另一件把我们很多人激怒的事情是,有个行政部门的废物告诉我们,据说我们不能拿到击落敌机的奖金,甚至连欠发的月薪也拿不到了,因为他们弄丢了部分作战报告。我知道他们他妈的没丢!我对他们说去死吧,然后就跟另外3名AVG的人一道坐飞机去了加尔各答,他们几个要去非洲黄金海岸接新的P-40。我去了孟买,随后发现陈纳德发布了一条命令,禁止我使用美国军用运输设施,还命令我加入第10航空队(AVG解散后,改编为美国陆军航空队第10航空队下属的驻华空军特遣队,后来才在此基础上组建了第14航空队)。好吧,就这样我登上了经开普敦开往纽约的“巴西”号邮船。我真希望能看到陈纳德知道我已经在大洋彼岸时的样子。(未完待续)

编辑:石坚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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