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认真
2017-10-28赵威
赵威
有句话说,世上就怕“认真”二字。什么难事、麻烦事,只要认真起来,不耍花枪,脚踏实地,总会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那天,所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而有些人面对“认真”二字,亦有所“怕”:怕麻烦敷衍了事,怕被问责推诿扯皮,怕难堪见风使舵……
真与假,是生活中最基本的哲学命题,每天都绕不开。但道理似乎又没那么简单,生活如同曹公笔下“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太虚幻境,认真、“认假”耐人琢磨。很多时候,“认真”是行不通的,因此总有人不肯认真。《艾子后语》中有这样一篇:艾子携两大弟子(通子和执子)出城郊游,口渴难耐,便派执子到村舍讨水。恰有老者迎门而坐,认真读书,执子向前行礼,说明来意。老者指着书上的一个“真”字问:“你若识得此字,便给你水喝。”执子说:“这是个‘真字。”老者很生气,不给他水。执子只好回去禀告老师。艾子义派通子前去讨水。老者执前问,通子眼珠一转说: “这是两个字:直、八。”老者很高兴,拿出美酿让通子带回去给老师喝。酒很可口,艾子喝了后高兴地说:“通子真是聪明!若跟执子那样认真,我连口水都难喝上啊!”
这篇寓言意思很明确,“执子”代表了认真、执著,遇事不通融的人;“通子”代表了圆滑、世故,遇事八面玲瓏的人。若说真话、讲真理,处处碰壁,没有好果子吃,就会让人“学乖”——不肯认真,利益使然也。就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不认真、不作为或只认人不认真等怪现象,也不能全怪下面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资源集中在上头,当权者的好恶会成为风向标,影响社会风气。
曾经的镜工做镜子,每做九面昏镜,才做一面明镜,盖因明镜不能藏陋掩丑,所以不能走俏。生活的镜子亦是如此。认真如杜甫,面对“路有冻死骨”的现实,不肯把黑暗写成光明,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只有杜甫知道,他喟叹“不爱入州府,畏人嫌我真”。韩愈曾言“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但那是因时人对李白、杜甫的诗歌不太重视,作为后辈的韩愈为其正名的呼吁;而李白、杜甫在当时的境况如何呢?韩诗中亦有两句:“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因此,便有了另一类不肯认真:竹林七贤的纵酒放歌,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严子陵的耕钓富春山……不肯认真,其实是不肯合作。
再如写史,认真如太史公者又有几人?鲁迅已有论断,“《颂》诗早已拍马,《春秋》已经隐瞒”,撒谎的事层出不穷。春秋时,齐国卿大夫崔杼杀了齐庄公,却不愿留下弑君的恶名,让负责修史的太史伯写齐庄公是病死的。太史伯只认事实,秉笔直书,结果被杀。如是者三:太史伯、太史仲、太史叔。其后,太史季接替前任修史,仍旧照录,崔杼不敢再杀。回家的路上,太史季碰到匆忙赶来的南史氏,南史氏见他“完好无损”,怀疑他不肯认真。太史季便拿出写好的竹简给他看,南史氏仔细看完后说:“前三位太史都被诛杀,我怕你也难保性命,所以前来接替你。既然你能直书其事,我也就放心了。”史家何以成就“绝唱”?至少,这种“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的认真精神不可缺失。
与直书相对的是不肯认真书写,称“曲笔”或“回护”,把修史视为私器,为迎合权势,有意回避、歪曲事实。尤其官修史书,受到的干扰更多,梁启超直言“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翻翻史书不难发现,史家唯见以直书被诛,鲜见以曲笔获罪。
因此,认真的代价是高昂的;正因此,认真也尤为可贵。
(常朔摘自《今晚报》2017年6月29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