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树上的日子
2017-10-28曾建梅
曾建梅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住”在树上。这棵大榕树的枝丫已经蔓过4楼的阳台,几乎要往窗内延伸了。你能想象吗?每天早晨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窗外的一团绿云,那么近,触手可及;那么多,一眼看不到边。若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可以看见树的枝干像一个托盘。我则住在树的某一个分枝上,与万千鸟儿为邻,它们自由地飞来飞去,自由地停落在某一个枝丫上,左顾右盼,或者唱上两句。
我自认为是一个安静的邻居,虽是不速之客,但它们似乎对我的到来并未表示不满,仍旧保持着原先的调子。而我也是称职的听众和观众,尤其是早上五六点被它们叫醒的时候,也从未心生怨言,就搬个椅子,拿一本书做掩护,偷听它们清晨的练习。
榕树上会结出一粒一粒小小的籽,圆圆的,豌豆一般,从绿到黄,干枯坠落。数量太多,稍有风起,便听见“噼噼啪啪”砸落到地上爆裂的声响,如夏天暴雨初至时,不很密但很重很大的雨滴声。即使在春天,一早起来,阳台上也会铺上满满的一地,树籽和着落叶,踩上去“啪啪”响。那圆圆的豆子般的树籽很难扫,有时我索性不管它们,让儿子去玩。儿子说,这也是榕树的儿子,也喜欢跟我们玩儿呢——不知道它们的妈妈听到这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作为这棵树上唯一外来的居民,我总是怀着一种谦让的心情,甚至电脑都少开,更别说音响了。这样才不会打扰这儿的“原住民”吧,不然它们的叫声中一定会有抱怨和数落!
住久了,我发现,树上的居民们居然和我的作息时间一致——晚上10点以后几乎就安静了,没有鸟叫声,树枝也平静下来,尤其路上的车流少了,街灯暗下去,榕树也显出一副沉静入睡的深绿色彩。而早上五六点我们醒来的时候,它们似乎也刚醒一会儿,我甚至可以确定每天的第一声鸟叫都被我装进耳朵。而树的颜色也换成新绿,嫩嫩的,翠翠的,发着光。
从这个角度看树下来来往往、匆匆穿梭的人们——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奋力蹬着脚踏车的上班族,还有一掠而过的汽车,觉得他们好可怜。我这才想到,鸟儿们都是这样俯视人类的呀,它们心里一定对陆地上的人类充满了不解和怜悯吧?
自从有了榕树作屏障,我便可以在阳台上弯腰躬背、拍手踢腿,甚至可以做各种奇怪的动作,而不必担心五尺之外的阳台上投过来奇怪的目光,更不必担心鸟儿们的议论,多自在。
榕树真是“妈妈树”,她的姿态不像白杨那样直直地向上伸展,也不像杨柳那样娇柔妩媚,“亭亭玉立”“摇曳多姿”,这些词都跟她没有关系,这些词是形容少女的。她总是拼命地扩大树冠,姿态总是宽容和接纳,你看她的每一根树枝都是一双向外伸出的手,都是张开的怀抱,鸟儿们心安理得地在上面棲息。
另一些本不属于她的儿女也会在上面生活——有些我们看不见的小兽和虫子就不说了,连细小的植物她也接纳。你看那树干上爬满的金线蕨,像不像女儿织的一条绿色的围巾戴在母亲的脖子上?似乎这些植物也从榕树上吸取养料,啊,多像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呀!
因为“住”在树上,每每在市区其他地方看到榕树,我都会顺着枝干向上望,似乎这也曾是我“居住”的那一棵,那上面也有一间屋子的阳台属于我。有多少生活在城市的居民们,享受过这样的优待呢?一座城,因为有了这些充满母性的榕树,也具有了更为宽广的城市襟怀。夏日炎炎,一片一片绿荫连接起的保护伞,削减了多少奔忙于途中的上班族心中的戾气与暑气。
每座城市都应该有些事物被作为象征,有的或许通过行政命令强行被写入史册,有的或许通过商业手段夺人耳目,而有的就是轻风细雨的包容与关怀。如风吹过的那一帘绿色,如万千叶片剪碎的阳光,想起这座城市的时候,足以让人们心里充满温情和感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