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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洋:跟着爷爷修壁画

2017-10-28蒋肖斌

读者·校园版 2017年22期
关键词:敦煌研究院泥巴壁画

蒋肖斌

如果算工龄,敦煌研究院年轻的壁画修复师李晓洋的工龄可以从学龄前算起。出生于1989年的他,还没上学时就跟着修了一辈子壁画的爷爷李云鹤到处跑。只不过那时候,爷爷修着,他看着。现在,85岁的李云鹤还坚持工作在一线,年轻人也成长起来了。

壁画修复第一课:和泥巴

2011年,22岁的李晓洋刚刚从国外留学归来,就进入敦煌研究院,成为一名壁画修复师,工作后的第一课,是学习“和泥巴”。这对一个手工基础只有小时候拿小木条拼小汽车的年轻人来说,并不容易。

“壁画修复工作太细致了,我们队里不雇工人,什么活儿都要自己做。”李晓洋介绍,大部分地区制作壁画地仗层(壁画由3个部分组成:壁画的支撑结构——墙壁或岩壁,地仗层——又叫灰泥层,颜料层)的原料都是当地取土,修复师们本着“最小干预、最大兼容”的原则,选择的修复材料必须和原有的材料最大限度地保持一致。

这用行话来说,就是要“掌握泥性”——泥的干湿度怎么样,什么样的干湿度能做什么东西,一层泥补上去多久才能接着补下一层,泥里沙土和纤维的比例……经验丰富的修复师,只需拿一把小修复刀在泥上划一下,就能知道这些泥合不合格;而修复大师只要拿手一摸,就知道这些泥的比例如何。讲到这里,李晓洋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做不到。”

在工作的前两年,新人李晓洋跟着9个人组成的修复小组到甘肃甘谷的大像山,不能也不敢直接上手修国宝,就给组里打下手——和泥巴、剪麦草(麦草是做地仗层的纤维材料,需要剪成1厘米左右长)。

“这对我其实是件好事。我是一个比较好动的人,业余爱好是户外运动,而修复壁画是特别安静的工作。和泥巴就能让我动一动,搬搬泥巴,加加水,让师傅摸一摸,师傅说不行,我就重新加水和泥……在这段过渡期里,我见识了壁画修复,也磨了性子。”李晓阳说。

由于人才紧缺,敦煌研究院的壁画修复师们不得不满中国跑着修。工作到现在,李晓洋已经去过甘肃甘谷大像山、河北曲阳北岳庙、河北石家庄毗卢寺、山东泰安岱庙……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两年,两地无缝衔接,没有一天是闲的。

当然,李晓洋“和泥巴”的水平也是与日俱增。在修毗卢寺壁画时,一个当地人问他们:“你们修复用的泥和原本的老泥能结合吗?20世纪80年代有一些民间自发的修复,那会儿补上的泥和老泥很快就分层脱落了。”事实证明,敦煌研究院团队做的泥,和老泥结合得非常好。

壁画修复师们不分工种,每个人都要掌握修复的每一个步骤,在任何人离场的情况下,工作都不能停。“干这一行,既是泥匠,又是木匠,更是电工,还要懂力学,该懂的都要懂。如果现在把一个文物本体摆在我面前让我修复,能不能从头到尾做下来,我还是没把握。要做一个合格的文物修复师,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经验。”李晓洋说。

全家一起修壁画是怎样的体验

李云鹤和李晓洋,祖孙俩的人生轨迹有一种神奇的呼应。

1956年,24岁的李云鹤还在山东老家,刚从学校毕业,响应国家的号召去了西北。本来目的地是新疆,因为想顺道看望在敦煌研究院工作的舅舅,就在敦煌停了一下。这一停,就是60年。

2011年,22岁的李晓洋从澳大利亚一所大学的室内设计专业毕业,本来还想在国外再待两年,但护照到期,得回国换护照。这一回国,再也没离开。“就像一种安排,让我走上了这条路。”李晓洋说。

现在,李晓洋和爷爷、叔叔都在一线修复壁画,爸爸也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李晓洋说:“我们在爷爷奶奶家吃饭,饭桌上就聊壁画修复:‘哎,前两天那个壁画的那个部位是怎么弄的?然后全家开始讨论。有时吃完饭散步,爷爷就一边走一边给我讲。”

“在工作前,我都不相信爷爷是会发火的人。”李晓洋说。从小到大,爷爷从来没在生活中说过他一句;但在工作的第一年,爷爷第一次训了他。

2011年12月,李云鹤带队的甘谷大像山修复组因为天气寒冷暂时停工,回到敦煌研究院。为了不浪费时间,老人就培训新人怎么做石膏翻模,李晓洋也在其中。第二年的3月,工程复工,需要石膏翻模,结果几个年轻人全忘了。“爷爷挨个儿批评我们:‘怎么这么不用心!”李晓洋说,“一边批评,一边现场又教了一遍。”

其实,李云鹤特别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直到现在,老人仍然戴上头盔和手套,跟年轻人一起爬20多米高的脚手架。敦煌研究院的年轻人都叫他爷爷,不明真相的外人乍一听都很惊讶:“李老师,您怎么这么多孙子啊!”

李云鹤经常给孩子们讲以前的事:20世纪50年代后期,自己刚来敦煌不久,院里请来一位捷克专家做指导,但这位专家觉得敦煌条件太艰苦,没待多久就走了。李云鹤特别遗憾,只好揣摩捷克专家留下的一些工具,摸索适合莫高窟壁画修复的新方法。

在20世纪60年代,李云鹤修复了敦煌莫高窟第161窟的壁画,此后他每年都要去那个窟——他想知道,自己在修复壁画的过程中,使用的材料和工艺能保持多久——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时间证明当年的修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现在,敦煌研究院的文保中心有60多人,1990年左右出生的年轻人占到1/3。年轻一代有了更多中外交流的机会,敦煌研究院长期和日本、英国、美国等国的研究机构进行合作与交流。年轻人的观念也更加开放,常会主动研究新材料和新工艺。但李晓洋深知:做文物修复,不仅是创作,更重要的是保留,即使创新也要在“守旧”的基础上,“能用木楔子的地方,绝对不能用钢钉”。

曾有人建议他们用3D打印技术修复文物,比如佛像的胳膊断了,可以3D打印一个,肯定比人手操作精准,但最终,修复师们没这么干。李晓洋说:“这样做的确是复原了,但会对后人的文物研究造成障碍。创新的材料和工艺,可以在做复制品时尝试使用,对文物本体的修复,我们还是坚持用传统工艺。”

修复前后的照片对比,让你觉得值,没白干

作为一个资深“跟班”,李晓洋清楚地记得,1998年的夏天,爷爷在甘肃武威做天梯山大佛的复原修复工程,暑假里他就跟着一起去。那尊佛像特别大,成年人站到跟前还没佛像的一只耳朵大。李晓洋跟着爷爷,吃住都在工地上,条件十分艰苦,住的房子就搭在悬崖下,刮风漏风,下雨漏雨。

“很多文物点离市区相当远,水电供应都很费事,有的地方还要搭帐篷。尤其是新疆克孜尔石窟,爷爷去修的时候,周围连一棵树都看不见。”李晓洋说,“现在条件好多了,但修壁画仍然是个苦活儿:修墓室壁画,阴冷,地面能渗出水,待久了关节疼;在高原地区修壁画,一修就是好几年,留下高原后遗症;即便最普通的地方,修复现场也是尘土飞扬。有一次修一座佛像莲花座下的坤门,那么大一个泥块,搬起来都很费劲,打磨后,全身都是土。”

河北曲阳北岳庙,是李晓洋真正开始修复壁画的地方。2012年8月他刚去时,庙中德宁之殿墙上的壁画几乎完全被浮尘遮盖,站在殿中央,往左右看,都看不清有画。修复团队搭了4层高的架子开始工作。他们的敌人有粉尘、蝙蝠粪、破碎的砖,还有闷热的天气。“每天就在架子上待着,一坐一天,越高越热,没有一丝风,下班回去,衣服脱下来能拧出水。下雨更糟糕,进殿的石板路上,能看见热气蒸腾。”李晓洋说。

修复工作完成后,北岳庙的一位工作人员激动地对李晓洋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画面!”

对李晓洋来说,工作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做修復对比的时候。修之前,拍个照,修完后,以同样的角度再拍个照:“两张照片放在一起,不用PS,那种震撼,让你觉得值,没白干!”

李晓洋说:“能修壁画,我很幸运。我有幸看到、摸到传承了几千年的艺术品,就更要沉下心,拾起这门手艺。”

“什么是工匠,其实就是时间。”这个道理李云鹤懂,李晓洋也开始了自己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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