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心史》
2017-10-27苏静
苏静
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苏州承天寺僧人达始(字君慧)从井底挖得一铁函(即铁箱),内密封一部《心史》,此书世称《铁函心史》或《井中心史》。《心史》的出井,轰动全国,诸多官吏、学者和知名人士,竞相阅读。在它的传抄、刊刻过程中,为之作序作跋的名士竟达20多位,之后至少又有90多位著名人士为它题诗作文。
郑思肖及其《心史》
《心史》的作者郑思肖(1241-1318),原名少因,南宋亡后改名思肖,字忆翁,号所南,自称菊山后人、景定诗人、三外野人、三外老夫等,祖籍福建省连江县安德里透堡东导村(今为透堡镇塘里村)。
宋宁宗嘉定十三年(1220年),其父郑震携家眷出闽,定居南宋京城临安(今杭州)。宋理宗宝祐二年(1254年)又举家徙居苏州。思肖于南宋淳祐元年(1241年)生于杭州西子湖畔,自幼随侍父侧读书,家庭影响甚深,从小就懂得砥砺气节,14岁即中秀才,并开始游学四方。后以太学上舍生应博学宏词科,授和靖书院山长。他“博学多技能,为文不以草”“刚介有志节”,身处乱世,以国势凌夷为忧。南宋咸淳间国势危如垒卵,咸淳五年(1269年),思肖以太学生身份,向朝廷献策抗敌,因“语切直,犯新禁”,当权者摒而不纳。
宋亡后,郑思肖隐居苏州承天寺,潜心创作。在其后半生长达40年凄楚的遗民生活里,他始终保持民族气节,立誓不做二臣,不当元朝顺民而改名“思肖”,寓意“思赵”;字“忆翁”,寓意不忘祖宗故国;号“所南”,亦寓意“南”乃其安身立命之所,决不面北臣事蒙古族;平时坐卧必南向,岁时伏腊必向南野哭;誓不与北人来往,闻北语,就掩耳急走。居室匾额题为“本穴世界”,以“本”字的“十”加在“穴”字当中,即为“大宋”二字。他作《大无工十空经》,“空”字无“工”加“十”亦为“宋”字,即《大宋经》。
《心史》是南宋遗民郑思肖将一生奇气伟节之作合为一书的汇编,是其独立特行的证据。他自35岁宋亡后便离家出走。从此浪迹于吴中名山、道观、禅院,40年间写下了大量抒发爱国情操的诗文,有《咸淳集》一卷、《大义集》一卷、《中兴集》二卷、《久久书》一卷,共收诗250首,杂文自盟檄以下凡40篇,前后自序5篇,总目之日《心史》。其中的所有文字都饱含郑思肖一介儒生的血泪,讴歌了南宋的爱国志士,痛斥了奸臣佞徒,控诉了元军的暴行,充分表述了作者的爱国与忠诚。如《德祐二年岁旦》诗中写道:
力不胜于胆,
逢人空泪垂。
一心中国梦,
万古下泉诗。
日近望犹见,
天高问岂知。
朝朝向南拜。
愿睹汉旌旗。
此书完成后,郑思肖以铁盒封函,书外封纸曰:
大宋世界无穷无极
大宋鐵函经
德祐九年佛生日封
此书出日一切皆吉
内书:大宋孤臣郑思肖百拜封
奇书重见天日
德祐九年(1283年),时宋已亡4年。郑思肖封好铁函后,将其深埋在苏州承天寺院内井中。
350多个春秋经去,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苏州地区大旱,时值寒冬,苏州承天寺狼山中房浚疏枯井,僧人达始从井底挖得一物,冲洗干净才发现是一个铁函(即铁箱),里面密封一部折褶成卷奇书,即郑思肖当年埋藏之书。当时,苏州文人赵均看到后,告诉了陆嘉颖、陆坦父子,自己却离开苏州旅游去了。陆嘉颖对这事极感兴趣,再三思量,只有文从简、文柟父子与寺僧相熟,便请他们向达始商量借阅。不料达始奇货可居,据不肯借,交涉了3个多月,直到翌年春,方由陆氏出了一笔钱借得稿本。陆氏父子与文氏父子便分头摹抄,并产生了刊刻之意,欲使《心史》广为流布,产生更大的影响。为此,陆嘉颖与文从简各写了一篇跋文,并在苏州士人间传观抄本,借机募款。之后,陆嘉颖又将抄本送给复社名流杨廷枢、文坛耆宿张世伟过目,杨、张也分别写了跋,对《心史》做了高度评价。后来,又有一批爱国文人(主要是“复社”成员)纷纷题跋,如丘民瞻等。
《心史》出井后,因刊刻的经费问题仍未解决,为此,诸生张劭和丘民瞻二人将抄本及诸人题跋上呈时为江南巡抚的张国维,张国维立即捐出了自己的俸禄,特建立祠堂,并亲撰序文,同时还请了他的同乡冯维位老人写了跋。把《心史》刻板传世,仍将原物放入盒内,珍藏于祠堂,书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春刻成。同年,寓居南京的福清籍老诗人林古度与新安汪骏声合作,亦据抄本重加校订,于秋季刻成《心史》金陵版,使这位宋朝遗民的心血著作广泛流传。
纷赞《心史》
一部出升著述,历经300多年,众多文士、名人纷纷撰文、写诗点赞,不愧为奇书也。
明末清初思想家、史学家、语言学家顾炎武在《亭林诗集》卷五中写了“井中心史歌”及序,详细记述了《心史》的发现、刊刻和流传的经过,同时说到《心史》出井时,郡中之人见者无不稽首惊诧,赞颂《心史》为郑思肖的“心魂”,充分肯定了《心史》的历史地位和文学、史学价值。
明末清初思想家、大儒黄宗羲的《咏史》诗云:
弁阳片石出塘栖,
余墨犹然积水湄。
一半已书亡宋事,
更留一半写今时。
剩水残山字句饶,
剡源仁近共推敲。
砚中斑驳遗民泪,
井底千年恨未销。
诗中直指宋遗民郑思肖遗书在井中再现的故事,以喻对明亡的哀思。
清顺治壬辰进士、闽县人叶矫然所著《龙性堂诗集》一书中,有《题郑所南宅》诗曰:
先生闽产寄吴门,
眢井函经不敢论。
菊只报香兰去土,
无家谁与赋招魂!
他还曾经为苏州承天寺枯井题写过一幅对联:闽人大节千秋在:眢井函经百世存,讴歌《铁函心史》的不朽价值。endprint
《连江延陵吴氏族谱》中,记载有清诸生吴衷翌撰写的一首诗《读郑所南先生心史》,赞扬《心史》“句句悉写常山恨,字字总沥侍中血。”高度评价郑思肖“君身虽朽名自香,君志勿世宁湮灭。”
清末,福州府属闽县、侯官、长乐、永福四县诗人组有支社,择日联吟,岁或数集,积以岁月,汇刊成《福州支社诗拾》。书中有《读(心史)》数首,是读郑思肖《心史》后感赋。
梁启超读《心史》时,“穷日夜之力读之,每尽一篇,腔血则腾跃一度。”大为称奇,说“呜呼,启超读古人诗文辞多矣,未尝有振荡余心若此书之甚者!”并深有感慨地说:“呜呼,此书一日在天壤,则先生之精神与中国永无尽也。”另外,梁启超还重刊了《心史》,并作序给予高度、客观的评价。
鲁迅先生也十分喜欢《心史》,1934年托人觅购这部书,次年3月22日,他亲笔書写郑思肖的3首诗,分别赠送给日本友人今村铁研、增田涉和冯剑丞,其中一首为郑思肖的《锦钱余笑》。鲁迅录此诗赠日本友人,并非一般的“应酬”而抄录,何况赠与日本友人,可见其崇敬之笃。
1936年春,文学家郁达夫接受老同学、时任国民政府福建省主席陈仪之邀,来福建出任参议闲职。任职期间,他尤其关注福建地方文献,在乌山图书馆,就曾大量搜读明戚继光和郑成功的文献,并阅读了南宋末年《心史》作者郑思肖的文集。抗战前夕曾题诗勉力报界同仁“劝君珍重千秋笔,牢记遗民井底心”,引用的就是郑思肖所撰写的《心史》一书的典故。同年3月,郁达夫在福州写下了《记闽中的风雅》,赠诗福州《华报》同仁,诗曰:
闽中风雅赖扶持,
气节应为弱者师。
万一国亡家破后,
对花洒泪岂成诗!
艺术大师潘天寿生前十分喜爱阅读郑思肖的《心史》。1936年,他写了一首《兰花·镜心》的咏物诗,次年,他把这首诗题在朱培钧画的《兰石图》上:
最爱湘江水蔚蓝,
幽香无奈月初三。
楚骚已是伤心史。
何况当年郑所南。
从中可以看出潘天寿对《心史》的钟爱程度。
陈寅恪先生在其所著《柳如是别传》开头的《缘起》中,引录了自己写的几首诗。其中有一联日:
珍重承天井中水,
人间唯此是安流。
这恐怕连很多专家学者也看不懂,因为在迄今为止的任何一部典故大辞典中都是查不到“承天井”这一“僻典”的。原来,陈寅恪是把自己的心血之著比作苏州古庙承天寺枯井中发现的《心史》书稿。
近代长乐籍的教育家郑贞文,青年时代曾留学于日本,他阅读《心史》后,深有感触,“感吾宗先民之气节,因以‘心南为号。”
郭沫若阅读了《心史》后,在读书文引中,充分肯定了《心史》的真实性。他在抗日战争时期写的《国画中的民族意识》中,赞颂郑思肖是“民族意识浓烈的人”。
上海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员陈福康先生多年致力于研究《心史》。他从选题开始,花费20年时间进行深入研究、论证,以大量翔实的史料,论证《心史》并非“伪书”,而是一本奇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