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正青春列传

沈黎安

1

8月末，深夏逐渐苍老，沉寂了数日的单车有了新的去向，它们沿着青春的路径，在流云向北的年月里把少年带往下一个青春驿站。天气也不见转凉，气温像树叶反季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被季候风删繁就简。

正是晴川中學军训的日子，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喊口号，迈正步。

“饿死我了，中午吃得太少。”施小正以每秒70码的嘴速撕咬着一块切片面包。

“对，你中午就吃了3碗米饭，两个鸡腿。确实吃少了，应该再给你加桶鸡肉卷。”一旁的十年死党徐亦泷不忘给他添堵。

“嘿，胖子，我得赶快溜了，我们班教官跟个鸡婆似的，没事就向班主任打小报告。”徐亦泷匆忙中把没吃完的雪糕误甩在了施小正的军服上，融化的雪糕流满了施小正的右臂，像是把一个罪证无限放大。

“没事，我们教官好说话，大不了班级斗歌的时候我将功补过。”施小正用纸擦了擦，转个身继续吃。

开学后的事很多，让人发困的班会，每课必修的自我介绍，班主任老猫的恶作剧。但施小正觉得开学季还算不错，尤其是班里一个叫苏岑的女生，安安静静的，连笑起来都是浅尝辄止，每个动作都设有悬念。

社团日当天，施小正拉着还在码字的徐亦泷风风火火地跑了近15个社团，什么围棋社、漫研社、略微奇葩的脱单社，而倒霉的徐亦泷趁施小正买冰淇淋的空隙逃之夭夭。

网球社招聘现场，副社长高云翊看着校服歪歪扭扭，细眉大眼的施小正，一脸的讶异。

“没想到你这个油腻死人的胖子竟然是那次网球比赛的四强。”高云翊打量着奇特的施小正，就像看着报纸上的头条新闻。

“其实有机会拿冠军的。”施小正自信地笑着，西瓜似的圆脸差点盛不住他恣意的笑容。

社团日后有个迎新联欢会，高一年级每个班可以推荐一个节目。班长李可可宣布这件事后，后排玩手机的男生竟然掏出英语书如饥似渴地看着，那认真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打搅。

“我来吧，前提是你得放过我的板栗。”施小正自告奋勇，面对几度易手的板栗，他估摸着自己得做点什么。

“你一个一桶饭就能养活的胖子能会啥绝活？”李可可轻哼了一声，四周有此起彼伏的嘲笑声，那些话酸酸的，能编成对一个胖子刻薄的檄文。

“你认为一般的胖子只会吃喝拉撒睡，但我这个‘二班的胖子可多才多艺呢。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样样都会，不过这次我想来个钢琴配《约定》。”施小正自言自语着，全班人盯着他议论纷纷，甚至有的女生路转粉。

“很好，你这个胖子还挺萌的。”李可可把施小正要表演的节目记好，然后就离开了教室，只不过在她离开教室的一瞬间施小正就被全班人打成了筛子，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枪打出头鸟。

联欢会很有话题度，贴吧里热度极高的戴若逸和姜语蘅合唱的《空白格》，一向沉默的乔安要参演某话剧，追梦少年徐亦泷的诗朗诵，当然还有异次元胖子施小正的钢琴独奏。

施小正的节目第八个出场，开场他就闹了个大笑话——上台时摔了个狗啃泥。全场海浪似的笑容能把出糗的施小正淹没。可他不慌不忙地起身，很自然地完成了表演，俨然一副实力派男主角的模样。

联欢会后，很多人开始议论起神奇胖子施小正，也许就像徐亦泷所说晴川里很多人都说乔安有神秘身世，其实施小正才是那样的存在，因为他认识施小正十年，竟然不知道他爸妈干啥的。

2

就连校门口的保安都知道施小正是一个成天不吃就要死要活的胖子。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用在施小正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就像是个被美食俘获的花痴，自动拜倒在美食的裙摆下。这并不夸张，他的海报是吃货专属，就跟餐厅前的主题板一样，他追的漫画也是料理百出的《食戟之灵》。

关于吃，施小正做过不少疯狂的事，比如说那次疯狂的逃课觅食之旅。

那天学校东边的一家寿司店推出了口碑极好的新口味，得此良讯的施小正在死气沉沉的教室里如坐针毡了一下午，身体里的每块脂肪都在歇斯底里地嘶喊。他想光明正大地逃课去猎食，可是又苦于没有正当理由，碰巧的是大课间班主任老猫宣布自己有事，三四节课改为自习。

施小正一阵窃喜，心想果然帅的人运气都不算太差。他不仅逃了课，还拉上老实巴交的同桌韩起，韩起当然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他有把柄在施小正手上，在施小正的威逼利诱下他只好憋着闷气去走这一程。

出了校门的施小正像匹脱缰的野马，那速度兔子看了都要鼓掌。韩起本身也是个胖子，他沉沉地跑着，脚底像塞满了铅，汗也从额头淅淅沥沥地顺流向下。

“快点，小韩同学，胜利就在前方。”韩起瞅着施小正那副“能干不轻”的模样真想把他按地上暴风骤雨地蹂躏一顿，可他只是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浅浅地埋怨一句：“施小正，你跑慢点，我再这样下去估计脂肪都兜不住了。”

寿司店内施小正豪情万丈地点了五种新式口味的寿司，而忧心忡忡的韩起只点了一份，他看着一吃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施小正忽然有点后怕：“施小正，如果班主任突然变卦回到教室我们该怎么办？这事他可干过。”施小正嘴里塞满了寿司，岁月静好地说：“放心吧，我估摸着那只老猫一定在跟他的老鼠缠缠绵绵呢。”

施小正笑起来差点没喷韩起一脸，他没心没肺的笑容让韩起想起了老猫整人时的模样。可是没过几秒施小正的晴天就狂风不止。

“看来我这只猫的食取向还算正常啊。”老猫一脸坏笑着，韩起和施小正吓得就差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并不是老猫心狠手辣，而是他惩罚的手段太过潮流。“施小正，这次你解释好了我就不跟你玩那个游戏，发挥你的口才吧。”

“呃，那个，我和韩起同学只是来觅食，你懂的，就像鸟饿了逮不住虫，我们饿了就不认真听讲，不认真听讲就学不进去，学不进去就考不了好成绩，考不了好成绩就影响您的评比了，我们是为您着想。”施小正卖力地辩解着，韩起在一旁思考，觉得这个道理似乎能讲通。而老猫只是风轻云淡地让他们赶回去上第四节课，因为他要开个班会。施小正暗自拍胸，临走时还拿了几个寿司塞在嘴里。endprint

第三节课课间，施小正拿出压书底的香蕉片，班级里一群母爱泛滥的女生围着受惊的施小正嘘寒问暖。这场景让其他男生多少有些心塞，尤其班里一个叫做许鹏杰的不学无术的男生。他故意借着路过施小正位置的空隙把他的书蹭掉一地，还语气刻薄地说：“就一个只会吃的胖子，不懂有什么好宝贝的。”

“我就是爱吃，反正不是吃你家的。”施小正可以接受调侃，但不接受恶意的挑衅，就像是一个断臂的角斗士，那些伤处却是他们自豪的勋章，他一向以胖为傲呢。

“怎么的，想打架啊！”许鹏杰捋捋袖子，凶神恶煞地瞪着施小正。

“来啊，我脂肪厚耐打，这就是胖子的好处。”施小正并不打算退让。正当两人准备大打出手时正班长唐皑宇站了出来：“你们要打架我可以举行投票，实在不行我向班主任申请。”

一提到班主任两人立刻认怂了，施小正继续吃着香蕉片，表情怡然自得，许鹏杰暗骂着，忍气吞声地扬长而去。

这就是施小正，士可杀不可辱，即使你再盛气凌人，他也能以吃货至上的名义跟你奉陪到底。

3

嘈杂的网吧内，施小正在89号机上驾轻就熟地敲着键盘，表情平静似水，不时地咬咬嘴唇，嘴里念叨着：“风一样的帅歐巴，请你不要再挂了，你都永世长存千把回了。”

晚上6点，施小正刚要续费就收到了徐亦泷的QQ语音，徐亦泷在语音里说他已经在施小正的家门口候着，他想到施小正家蹭饭。施小正没有犹豫，风尘仆仆地回了家。

施小正到家时，徐亦泷看他穿着很单薄就担忧地问：“穿那么少不冷吗？况且马上就要入冬了。”

“没事，脂肪储备够，随时蒸发散热。”施小正的笑容都被寒夜冻僵了，他哆哆嗦嗦地开门，嘴还不停歇：“正好家里还有一些肉丝，我做个肉丝面给你吃吧。”

施小正很会做菜，什么食材经他手都能变成美味佳肴。徐亦泷嘲讽他这些年没白吃呢，随后就疑惑地想着施小正这些年似乎捅了什么篓子施爸施妈都是轻描淡写的。

周三，施小正在教室里跃跃欲试着，因为马上就会有两节形同虚设的体育课等他逃，他坐怀不乱地抑制住自己躁动的心情。一到体育课他就如洪水猛兽般冲向了网吧，顺带拐走了另一个游戏死忠纪寒永。

又是那个偏僻的网吧，又是那个熟悉到发霉的机位，施小正风生水起地开始拯救他的世界。隔壁一言不发的纪寒永刚要去拿饮料就吓得拍拍施小正的肩。施小正回头也摘下耳机毕恭毕敬地站着。

“你们继续啊，我看玩得有模有样的嘛。”老猫严肃地坏笑着。

“呃，老班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施小正疑惑不解，因为这的确是小概率事件。

“昨天QQ里是不是有个叫‘蜡炬成灰的人加了你，然后你们还聊得热火朝天。”老猫仍旧坏笑着，他的表情提示着施小正那个陌生网友就是他。“刚刚你发的那条丰功伟绩般的逃课说说，人物时间地点都有。那么，施小正，这次你该如何解释？”

“我这是在帮助这位网瘾少年尽早拯救世界，我是无辜的。”施小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纪寒永错愕地看着他，明明是他把自己哄骗过来的。

“这次你们都跑不了。那个游戏你们都懂得，纪寒永抽牌一次，施小正两次。施小正，祝你好运。”老猫口中的游戏就是AKQJ四张纸牌。抽到A就要围操场跑五圈，每圈换不同姿势，抽到K，帮他洗一周的内衣内裤，抽到Q，帮他买半个月早饭，而且路费自己掏，抽到J，恭喜你游戏通关。

生无可恋的施小正心想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可是人生处处是赶场戏，演技再真也无济于事。

4

施小正最近已经几天茶饭不思了，连寿司和鸡肉卷都打动不了他的芳心。每天勤记笔记，温习课本，体育课老老实实地打网球，他倒是安分守己地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徐亦泷见他如此沮丧，决定带他去披萨店调节调节心情。这不，周五晚上徐亦泷在校门口截下了施小正，拖家带口地把他带到了那里。

披萨店内施小正食欲不振，徐亦泷呼哧呼哧地吃着想把施小正的节奏带起来，但被情所伤的施小正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的事我听说了，刚刚我去学校贴吧看了下，那个帖子还在，里面说什么的都有。要我说时间是治愈一切最好的创可贴。”徐亦泷耐心地说着。

“我没事，可是苏岑每天都会被人说三道四，最近她的成绩也下滑了。”施小正心不在焉地嚼着披萨。

事情源于施小正的一次重大失误。自习课上，才华横溢的施小正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纸的情书，那是他留给情人节那天表白的，他并不想脱单，他只是想为青春留声，当然表白地点越静谧越好，因为苏岑于他便是整个世界了。

施小正写好后就把附有情书的作业本放在了桌肚，课后要收作业，他出去觅食前让韩起帮他交。

于是，韩起就拿了附有情书的作业本交了上去。老猫看见施小正的作业本时在办公室里嘴都笑歪了，他想着不能让别人看到，就把施小正的作业本放在了另一边。

可他竟忘了自己要单独给施小正的，顺带敲诈他一下。随后施小正的作业本就这样戏剧性地被公诸于众，那一刻教室里瞬间炸锅了，苏岑涨红了脸，还回头幽怨地看了石化的施小正一眼。

事情愈演愈烈，施小正本就是年级的焦点人物，这件事很快就妇孺皆知，成为众多少女饭后的谈资，甚至学校贴吧里还有个专门的分析帖。

其实这些都不能让施小正一蹶不振，真正导致他这样的是苏岑对他的态度。那件事发生前施小正是班级里和苏岑走得最近的男生，可那件事后苏岑就疏远了施小正。

可就像施小正说的那样，帅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青春是残酷而善良的，它能让少年惨然若伤，也能让少年和好如初。

那晚苏岑和施小正都走得很晚，一个被罚抄数学公式，一个专心复习。苏岑是在施小正之前走的，而施小正在停车场竟发现苏岑也在，因为以往苏岑都是把车停在另一个停车场的。

“那个，苏岑同学，那件事是我的错，我真的是无心的。”苏岑从施小正身旁安静地走过，而施小正却无法镇定自若。endprint

“我并没有怪你，我相信你是无心的，但是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安定下来。”苏岑背对着施小正，心平气和地说。

“嗯嗯，那么，我们还是朋友吧。”施小正激动不已地说着，苏岑也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她刚要走，施小正就等不及地表白：“苏岑同学，我有句话想跟你说。”施小正顿了一会儿，他润润喉咙，用手擦擦脸，随后郑重地说：“不管怎样，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像风别了初晴，像雨去了昨日。”

“谢谢你，我想一个女生在十七岁被一个男生单纯喜欢过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苏岑说完就安静地走了。

施小正如释重负地独自穿行在厚重的夜幕里，街道失眠了，稀薄的灯光为他描白，卡拉OK嘶哑的声音被风声冲散。他一口吞下四个鱼丸，心想自己差点成为青春的罪人，好在还能将功补过。

5

5月15号，施小正在教室里如火如荼地复习着，班长拿着几张纸走到讲台上，似乎要宣布什么事。

“明天上午拍毕业照，请各位帅哥美女记得穿班服。还有就是下周三有个‘毕业季5000米长跑活动，前十名可以挑选龙猫公仔，双肩包和动漫衬衫其中一个作为奖品。”班长说完后苏岑嘀咕着自己倒是想要龙猫公仔，可身子很柔弱。她的话被施小正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施小正咬咬牙决定参加。

“我参加。”施小正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举起手。

“施小正，我知道你打网球厉害，可是这是长跑，照你这体形搞不好你会中暑的。”姜语蘅犹豫着。

“不就5000米嘛，小菜一碟。”施小正不想放弃，他自有他的考量。看他固执己见，班长也没再说什么，可苏岑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徐亦泷在下午的名单告示上看见施小正的名字时又惊又气，于是他在晚自习下课时去施小正班找他。

“胖子，你脑子是不是被蒸汽机认贼作父了？那可是5000米哎。”徐亦泷没好气地说着，可施小正却满脸地不以为意。

“你脑子才瓦特了。”施小正撵走了好意的徐亦泷。他当然知道5000米意味着什么，但他觉得青春总不能无疾而终，而且他也想送给苏岑一件珍贵的毕业礼物。

第二天上午拍毕业照，施小正站在苏岑身后笑得很不真实。上空漂浮着写着少年名字的气球，它们向云的国度飞去，就算星辰陨落也不会停歇。摄像机“咔嚓”一声施小正的眼角挤满了泪，他想岁月真是残忍啊，残忍到任性的他再没机会逃课去拯救世界了。

星期三那天，天气有些阴沉，似乎天空还是照顾施小正的。徐亦泷捶捶施小正的胸说：“胖子，你可要活着回来啊，我还想让你高考后陪我流浪呢。”

“小正，加油。我看好你。”一向不闻窗外事的乔安也来为施小正加油。

起跑前，施小正轻声地说：“毕业季，请让我一直跑下去吧。”

枪响后一坨人挤在一起，机智的施小正在最后面慢跑着。在施小正跑到第6圈时苏岑才匆匆赶来，她站在徐亦泷他们身边，双手紧抱着渐渐升温的苏打水。

第8圈，施小正重重地摔在地上，右腿蹭出了几条血丝。

“胖子我们不跑了。”徐亦泷想要拦住倔强的施小正。

“说什么呢，都跑到这儿了，幸亏我带了创可贴。”施小正强颜欢笑地坚持跑下去，他不是在逞能，他是不想就此放棄，不就5000米嘛，在他面前这些风雨中的痛算什么。

第9圈，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雨，但是没人停下来，施小正赌气地跑着，是在跟青春怄气。第10到11圈，苏岑卖力地为施小正加油：“施小正同学，就快跑完了。”

第12圈，施小正一路呐喊着跑进第五名，并且把名次保留到终点，疲惫过度的他似乎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响。

施小正看着雨后晴空，他想很多人的青春都是明媚地开始，忧伤地散场，可他不想这样虎头蛇尾。他想他这个胖子的结尾虽然狼狈，但总归值得怀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