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
2017-10-27陈德鸿
陈德鸿
枪声是下半夜突然响起的,爆豆般一阵紧似一阵。
六爷急忙跑出窝棚,紧张地向响枪的砬嘴岭方向张望。
一个多小时后,枪声渐渐弱了下去。
六爷叹口气,牛大完了。
牛大是砬嘴岭胡子的头儿,手下有六十多个弟兄,他爹生前和六爷交好。六爷借打猎之机去过几次砬嘴岭,想把牛大这伙人拉过来。牛大和胡二等几个亲近的弟兄悄悄商议,但始终拿不定主意。
牛大对六爷说,你给杨司令回个话,请他放心,我们肯定不祸害老百姓,但也绝不会投小日本。
六爷回窝棚里抽了袋烟,刚想躺下,远处突然又响起了零星的枪声,断断续续的,竟然朝着六爷的住处飘来。
六爷心里“咯噔”一下,刚冲出门,影影绰绰便见七八个人向这里跑来。
谁?六爷大声问。
是我,六爷,我是胡二。话音未落,一群人已经奔到了面前。
六爷看着气喘吁吁、满脸汗水的胡二,忙问,出事了?
小鬼子、小鬼子偷袭了砬嘴岭,大当家的他们都没了。胡二喘了一会儿,流着泪说,统共就跑出来我们几个。
那你们下一步准备咋整?六爷边问边四处警视,算胡二在内,一共是八个人。
胡二擦了把脸说,按眼下这情况,我们只有投抗联了。
这个?六爷刚想说什么,随着一阵枪响,有子弹落在了附近。几个人立刻散开,开始还击。
胡二把六爷拽到一棵大树后面,颤声说,六爷,我知道你和杨司令有联系,快带我们走吧,鬼子跟屁股就上来了呀!
六爷来不及细想,使劲拍了拍胡二的肩膀说,马上跟我走。
六爷带着八个人在山里七拐八拐,快天黑时,终于摆脱了鬼子的追击,到了抗联的密营。
这处密营,其实就是一个地窝棚,出口极隐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胡二和几个人好奇地打量着空荡荡的密营,脸上满是失望。
六爷说,这个密营是安置伤员用的,战士们不在这里。
哦。胡二点点头,跑了一天,我们的肚子早瘪了,有没有啥吃的?
我找找。六爷说完,在窝棚里转了转,扒开西墙角锅灶边的柴草,揭开一块石板,翻出不少土豆、一坛咸肉和两坛酒。
抗联也有酒呀!胡二惊叫道。
没酒咋行。六爷说,这东西喝了暖身,还能给伤口消毒,少不得。
胡二回头朝一个人看了一眼,笑了笑说,好,好。
六爷拢着火,不长时间,便把二十多个土豆烧熟了,又找出两个大碗,倒上了酒。
看六爷熟练地操持着这一切,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问,这里面生火,外面不会看到烟?
看到还行?六爷愣了一下,你这口音可挺怪的,不是这边人吧?
胡二忙接过话来,对,对,他不是咱们这边的,是山东的。
是山东哪儿的?六爷问。
是山东,山东沧州人。胡二说。
对,是山东沧州,那儿练武的人多。那个人忙接过话来。
好,好。六爷笑了,不管哪儿人,打鬼子的就是好人。
是,是。那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没想到,吃饭时,不论六爷如何劝,这几个人就是不喝酒。
六爷说,咱晚上就睡这木炕上,连个盖的都没有,冻出病明天还咋赶路?
胡二问,六爷,咱啥时能找到杨司令啊?
快了,再翻几座山就到了。六爷说,要是你们中有一个病了啥的,耽误了时间,杨司令他们也许就转移到别处了。
那个沧州人朝胡二点点头,胡二说,既然六爷这么说,那咱们就都喝点儿,好好睡一觉。
这就对了,干啥都得把精神头养足嘛。六爷说。
喝光了两坛酒,几个人很快便躺在炕上睡着了,把最里面的位置留给了六爷。那个自称山东沧州的人却一口酒没喝,躺在密营出口的边上,慢慢也打起了呼噜。六爷咳嗽了一声,那个人的呼噜声便马上停了。
快半夜时,六爷迷迷糊糊刚睡着,突然被一阵叽里咕噜的梦话惊醒了,他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再想细听,那个山东沧州人却使劲地咳嗽了几声,爬起来,在墙角哗哗撒起尿来。
六爷再也没有了睡意。
天刚亮,六爷便带着几个人上路了。正是初冬时节,光秃秃的树林了无生机,快中午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胡二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有些急了,问六爷,还有多远啊?
快了。六爷指着山下一片望不到边的荒草甸子说,咱们穿过这个大甸子,再翻两座山就到了。
胡二向山下看了看,脸白了,我知道那甸子,那是片沼泽地,好像没人走过啊!
没人走过?六爷撇撇嘴,我找杨司令就经常走,里面有条密道。
胡二看了那個沧州人一眼,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六爷说,不走甸子也行。眼见着这雪越下越大,等咱们赶到了杨司令的驻地,怕他又走了,可就更不好找了。
这、这。胡二的脑门上急出汗来,他焦急地看着那个沧州人,沧州人瞪了他一下,指了指山下。
胡二忙点点头,对六爷说,那就走大甸子吧,我们也想早点见到杨司令。
六爷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八个人,向山下千百年来从没人走过的大甸子走去……
日本关东军史载:昭和12年11月,关东军小野暗杀队执行任务时,在大黑山一带失踪。
当地县志载:抗联交通员郑大力同志于1938年初失踪。郑大力,男,河北沧州人……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北京文学》201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