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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成:一个被时间搁置和隐匿了的诗人

2017-10-27李东海

新疆艺术 2017年6期
关键词:壮士荆轲诗人

□ 李东海

诗人周军成

周军成,生于1963年。曾在部队医院、文学期刊、出版社、文化机构等处供职。1985年开始发表各类文字,有多篇作品被多家书刊转载,并获得一些奖项。著有《北野军成诗选》(1987年,合著)、《投生人世》(2000年)、《地皮酒》(2001年)、《半截老城墙》(2013年)等。

一个被时间搁置和隐匿的诗人,会被时间再次找到。诗人周军成就是那个被时间搁置和隐匿的人,今天又被时间找到了。

周军成是一个不在场的诗人,写诗是他20多年前的事了。我读到他最早的一首诗,是他30年前写的诗。最近,我细读了他以前写的大部分诗歌,然后又一口气读完了他的《半截老城墙》,我突然一下兴奋、敞亮和激动起来:我感到我们新疆一个很出色的诗人和散文家,竟然被时间所搁置和隐匿,这是多么大的遗憾!

军成的诗歌,需要重新认识。新疆有许多红极一时的诗人,20年后或杳无音讯或衰不忍读。而军成的诗歌,今天再读起来,日久弥新,真金犹在。军成是一个喜欢躲在时间和别人后面的人,他把许多事情都看得很透、很淡,所以常常会被别人忽视。今天我把他拽回诗坛,是因为他的诗歌感动了我,他的诗歌确实值得我们重新学习和细读。

军成21岁时,写过一首《记得童年》的诗,写得顽皮、深刻而又具有先锋色彩:

记得夜晚是个深邃的枪口/我们是走不直的子弹/我们没有轨迹更不知方向偏左偏右/记得害怕太阳落了明天不再来/担心丢了自己/而拼命追赶/记得太阳是个不发芽的核桃/我们流涎却总是/到不了嘴边/记得想起自己也是一颗种子而伤心/因为没有人/播种我们/记得学校是条断裂的戒尺/我们/是群被捆绑的蚂蚱

这是1985年的作品,应该是他刚从呼图壁解放军卫校毕业后的作品。一个走上诗歌之路的诗人的心迹,就在我们眼前呈现出来:童年的学生时代,既让诗人厌倦又让诗人怀想。那时的“学校是条断裂的戒尺”,是恶作剧和废墟。但没有学习的负担,每个人都像“走不直的子弹”,都“是颗种子却没有人播种”。所以那个时代的“我们是群被捆绑的蚂蚱”,谁都无法飞远。诗人对童年的回忆,既是反思也是抗议!十年文革,毁掉了我们道德的底线,这种灾难像暗流一样仍潜伏在历史深处。同年,他又写了一首《节奏》的短诗,来回应那首《童年的回忆》:

酒流进/陈旧的旋律/波纹四起/朵朵晃动的眼睛泼洒下来/追逐影子/剩下今天吧/今天没有节奏/今天的喉咙哑了/今天是怀春的猫/今天只会回忆/漏雨的屋顶/被水淹没的书桌上有张冬天的彩照/不知是你是我/不知是不是你我/痛苦的影子/打开一扇关闭太久的门/影子有影子/门里同样有门

军成在刚走上工作单位的时候,情绪低落,找不到理想走下去的路径,处于“迷茫期”。你想,一个从军队卫校毕业的学生,去医院做一名男护士,他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军成的诗歌感觉很好,他要用诗歌,表达他的愤懑和惆怅。也许是诗歌拯救了他。你看:打开一扇关闭很久的门,但“影子有影子/门里同样有门”,这成为诗人双重的痛苦。诗人当时是为“走不出影子,走不出门”而痛苦和迷茫。诗家说:诗以言志,歌以咏情。周军成的诗,道出了他那时低迷灰色的心境。

周军成对于世界、社会和文学,怀有很深的怀疑和悲观情绪,像西方存在主义鼻祖基尔凯郭尔,低沉、消极。周军成说,这世界上要写的东西都被大家写完,我们还有什么可写的呢?他的《归宿》,就表达了对于人生的这种理解:一个人的出生“像飞蛾爬出茧子”,一个人的归宿是“黄昏后一张烧成灰的纸”。这种情绪导致了他在写作上的消极和被动。

军成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而不是一个勤于写作的人。他的诗,一出道就很前卫,他是经过严格阅读和思考后的写作。他喜欢做与别人不一样的事,所以他的诗也与别人不一样。

军成对于世界和人类,心存敬畏。对于“太阳”“黑暗”“梦想”“墓茔”这样的词语,他很敏感。军成在谈情说爱的年龄里,诗歌成了他表达爱恨情仇的语言利器,并屡屡得手。

想起你的好男人/不怀好意的眼睛以及嘴里冒泡的笑声/喷了我一脸/我这个会喝酒的傻小子/看着你的好男人/又能说些什么/这是你的婚礼/我这根泡在酒瓶里的人参/珍贵得不能张嘴骂人……

这是一个男人的大度、从容,还是爱及一个女人所应有的风范?军成的诗歌是不会说假话的。但表达这样复杂的感情,诗歌的难度显然不小。失爱的醋意,不失感情的情谊及男人的尊严,全在一首很短的诗里被军成表达了出来,这是《你的婚礼》一诗的成功之处。

军成在1987年写了许多诗,一个23岁的青年诗人,春意盎然,总想觅到一个甜蜜如兰的爱人。可在诗人那里,爱恋还是失恋,诗歌都是他表达感情最直接的武器。在低迷的日子里,诗歌总能慰藉他们的心灵。我们看他1987年写的《最后的日子》:

在东倒西歪的世界面前/我是个醉鬼/吐出所有痛苦的日子/等待目光的刀子插进胸口/流出几片晚霞/铺在身子底下

在这年,他还写下了《勋章》《老兵的脚》,以及《一条等待你的绳子》,这些诗歌都含有很浓的存在主义主题。那时的周军成,总在“存在”与“死亡”的问题中回旋,像个哲学系的学生,让哲学的思考潜入诗歌的深层。一个人的刻骨铭心,会让他突然成熟。军成是一个把人生走得很稳的诗人。他没有什么名头,但他是在新疆诗人、作家里活得最明白洒脱的诗人。在文学上,军成是个用过功夫的诗人。军成很喜欢写小主题小人物,他在小主题上另辟蹊径,像《产房门外的等待——给儿子》:

一进门就让你做了儿子/其实我们毕竟就这么/从一扇门里出来/过一段走廊/碰见一扇门/这之后你便要被接到我家/睡在我和我妻子中间/像一个赖着不走的客人/最终却要成为我的朋友/这件事情想起来就令我浑身发痒

我们看出诗人写诗有自己的路数,就是不想与别人相同。在新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样写诗的人不多,军成算一个。

在新疆诗歌的创作和发展中,用萨特的存在主义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理论武装的诗人并不多见。诗歌艺术的探索性、创新性,是诗歌发展的内驱力,也是一个诗人诗歌创作应有的品质。军成当时在医院工作,对医院与病人的情况非常熟悉。他用诗歌的文学体裁,表达“医院墙内的那些事儿”,另一首《医院》的诗就这样写道:

我躺在浸满血渍的床单上/看着太阳/很多人轻轻地来到我床边/看见氧气瓶已经在他们前面来到这里/而感到失望

诗人在此注重的是心理的描写和抒情。他把诗歌的关注点,放在了常常被人们忽视的医院、医生和病人身上,让诗歌在这个不易抒情的场合活跃起来。他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表达一个病人在医院的情绪和感受。在诗歌的结尾,诗人给我们呈现的情景更是冷酷:

一些白色的人群把这个房间填得很满/另一些白色的人群在路上像群乱舞的纸钱/窗外依然花开花落/人依然来了便走/我躺在浸满血渍的床单上/看着太阳/等待探视的朋友

周军成是一个具有哲学气质的诗人,他的深刻、悲观和“无所作为”,让诗歌更远地离开了功利性。其实,我很欣赏周军成“少年老成”的样子。在文学上,军成是个口味很刁的人。军成写下的这些朦胧、悲情、具有探索性的诗歌,我甚至无法归类。

是孤独,让诗人深刻和悲情,也让诗人看轻、看透了许多。后来,军成长期在医院的图书馆工作,悠闲自得,博览群书。诗歌的情调开始高昂和明朗,比如《远方》等。

鹰像一片随风飘动的叶子/在秋天降落/一只羊走过草地/一个女人站在山坡上/望着远方—《远方》

我们清楚地看到生活的阳光照亮了诗人周军成,温暖着他的心,他脸上开始堆满了笑容,像陕西黄土塬上那个开着窗子的窑洞。他像个智者,游手好闲地在关注着新疆的文化和文学。我读的他最悲情的诗歌就是《将军戈壁》和《壮士荆轲》了。

《将军戈壁》这样写道:

我们想起那场冲杀/倒下去的战马/浊重的喘息声/像雨中阴郁的太阳/将军戈壁/我们想起那些风沙/掩埋掉的勇士/一只蓝色的手臂伸上来/使天空退缩/退得遥远……

诗人的这种抒情,有一种古边塞诗的沧桑和壮烈。一个新疆奇台县的古遗址,在诗人笔下,像一部悲壮、惨烈的活剧,重现在了我们眼前。诗歌的喻体和意象,鲜活自然。我们再看《壮士荆轲》。

壮士荆轲走在回家的路上/壮士荆轲有把闪闪发亮的匕首/壮士荆轲走在路上/有个人坐在路边请他喝酒/有只麻雀在他的头上做窝/壮士荆轲默默地喝着酒水/没有抬头……

壮士荆轲是个古人/在一条古老的路上走着/脚步的声响使我们回过头去/看见一张地图/一张被虫蛀坏的地图上/爬满了我们这些喜欢血腥味的苍蝇……

军成的诗歌后现代性很强,他在解构、反讽和自嘲。所以壮士荆轲在他诗里,是一个走在回家路上的小子。

军成是个拥有诗歌天赋的人,遗憾的是他很早就放下了诗歌创作。在新疆诗人作家里,军成的文学天赋、人格品质都是大家公认的。我在给他写的那首诗里还有一段这样写着:

你可以装得没有学问/让学问的河水湮没你的嘴巴/然后让学问在你肚子里发酵成酒/把我们一个个醉翻/你可以装得像个坏蛋/痛骂自己。然后起身上前/把一朵朵美丽的鲜花/全戴在了朋友胸前

诗人周军成就像隐匿在天山后的山峰,不容忽视。诗歌是骗不了人的,好的诗歌和好的诗人,会被时间再次找回,不论他被搁置和隐匿了多长时间。时间是最有耐心的智者,几乎无人逃过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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