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乌米
2017-10-25竹风
竹风
那种云霞像炭火一样的颜色,曾经在秋天是那般热闹地耀人眼目。人行走其间的一条毛毛道上,前边没人,后边也没人,只有如林的淡绿色的秆棵在摇曳,扔下一地的影。风在吹,它们在随意地摆动着身体和长剑状的叶子,如果稍有不慎,便割了一张穿越其中的脸。割出一道白印,或者一道血口子,但从没见谁因此愤怒过。
农历七月,高粱地在北方绝对是一种激情,一种诱惑,它包围着村庄,也被村庄所包围。去里面寻找黑甜甜黄甜甜的淘气孩子们,茂密的高粱地便像他们寻梦的世界。如果哪个寻到了,就会大声吆喝同来的伙伴,几个小小的身影很快从高粱地的深处钻过来,几颗脑袋挤到一处,那挂着一嘟噜一嘟噜形如小葡萄的黑甜甜黄甜甜们,就成了他们在秋天里品尝到的最美的果实。
村人们逢到这时,是不屑与小孩子们争夺这种果实的。他们这时候若是像小孩子一样在高粱地里穿行,自有他们的寻找。尤其是那些还没成婚的女子,或者刚刚成婚没多久的女人,两三个结伴,或者四五个结伴钻入高粱地,是为了打乌米。
乌米是生在高粱棵上的,而打乌米的最佳时机,也正是高粱正萌穗头的时候,如果没有些经验,不是很好找到的。可很多女子却似乎具有一种寻找乌米的天然本领,她们吵闹着,欢笑着,游走在大片的高粱棵间,等从高粱地的这头走到那头,她们的衣服虽然沾上了不少高粱叶片上的白粉和腻虫,但每个人的怀里,都会收获一小捆生长在高粱穗头上的乌米。
对于打乌米,那时几乎也算是女子们在等待秋天来临之前的一种业余活动,引得一些馋嘴巴的孩子往往也去效仿她们。可不是寻了半日也没有寻到,就是误把擎着穗苞的高粱当成了乌米,扒开来一看不是,便产生一阵失望。
可是我们小孩子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这时候我们不能一眼看出来哪棵高粱穗子会变成乌米,那么我们便等待高粱抽出穗子时刻的到来。因为一旦高粱的穗苞裂开了,乌米也便无处躲藏,在高粱地里举眼一望,就能捕捉到它们的影子。
我曾经跟一些小伙伴就这样寻过乌米,但寻找到的都是开苞的乌米,虽然也能食用,可却少了味道的鲜嫩,且嘴巴还会被乌米涂抹得黑黑的,如同不小心抹沾上了锅底灰,引得别的小伙伴哈哈大笑。
而伴随着这种笑声,也许秋就深了,高粱更红了。有风吹来,高粱再次摇动,便会落下一些高粱干瘪的花子,我们也就成了披着一头高粱花的孩子。
有一年,我已经读小学五年级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年我们村子家家都大面积种植起红高粱,无论是村前的田地,还是村北的田地,或者村东西两侧的田地,到处都成了高粱的天下,高粱的海洋。当秋天来临时,红彤彤围住了我们的村子,站在屋顶上去望,满眼都是火焰一般的红色,仿佛我们的村子陷入一片大火之中,被烧烤着,被映彻着,现着遍野明亮耀眼的辉煌。
秋深了,落叶萧萧,这时候也是收割高粱的季节。但收割高粱既属于技术活,也属于力气活,全没有了高粱所展示出来的景象那般美了。有力气又会割的,则伸出手臂一揽,唰的一声挥出锃亮的镰刀,一捆高粱便转眼横在了脚下。然而那些力气弱又技术差的村人,却没有了这等身手,他们只能用手敛上三棵五棵,用镰刀割下来,反复多次才能割够一捆。
每年秋收农忙时,学校照例是要放假的,于是我们这些曾经在高粱地穿梭寻找过乌米的孩子们,也成了大人们的帮手,手拿着镰刀,像模像样地跟着父母去田地里割高粱。但我们手小,又没有挥镰的技术,只能一棵或者两棵地来割。但我们手上割着高粱,眼睛却往四处去瞧,希望能看见黑甜甜黄甜甜,或者哪棵高粱棵上长着乌米。如果看见了,就抛了镰刀奔过去,像先前那样放纵了心情,放纵了声音,忍不住在高粱地里喊上一嗓子,让声音在高粱棵与高粱棵间碰来碰去,惊得躲在高粱棵间的鹌鹑,突然“扑棱”一声飞起来,消失在弥漫着高粱味的天空里,不见了影子。
傍晚回来,欢快的依然是我们这些孩子,当一迈出高粱地的那刻,我们便也成了飞着的鸟了。只见我们这样的几只鸟飞到一起,往往展示著我们谁的手里的收获多,比如黑甜甜,比如黄甜甜,再比如乌米。只是这时候,我们似乎不再那么馋,当然嘴巴也不再被涂抹得那么黑了。
这时,我们仿佛突然发现高粱全部割完之后,四野是那样的敞亮与开阔,远处的村庄也出现了,飒爽的秋风中身为小孩子的我,突然又长高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