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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子明和纪晓岚家族的弥甘之谊

2017-10-24王立成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7年10期
关键词:纪晓岚

王立成

纪晓岚,学问通达,博闻强记冠绝古今,乃有清一代文人骚客之中的巨擘。他不仅官运亨通,荣升内阁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位极人臣,而且喜藏砚嗜食烟,又好啖肉近女色,能融胸中山河于笔端,铁砚磨穿,编纂琳琅大典《四库全书》,著就《阅微草堂笔记》,其身后风流趣事更是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旧时读书人向来注重科举齿录中的同年之谊,纪昀也不例外。他很赏识既是老乡又是同门的郝子明,并盛情相邀让其做了纪氏家族的西席。当然,郝子明也十分看重这段友谊,传道解惑,兢兢业业,将半生时光赋予了纪氏族人。

对于郝子明的人品、文才以及與他的友情,纪昀在其为郝子明撰的墓志铭中作了深情阐述,曰:“公,予同门友也。丁卯,公举于乡,予与堂兄昭皆获售,予倖擢第一,与公同受知异三陈先生。因订如水交,且相距百里,尤便往来。后公偃息林泉,延至予家,诸昆弟重公之德,师事之,凡二十年,久而弥敬。”

郝子明,直隶(今河北省)南皮人,名湛,字子明,号眉峰,以字行于世。他的祖籍本在今唐山市玉田县。明初靖难兵后,朱棣定都北平,维时三辅荒寥人民稀少,迁滦州大姓以充实畿辅要地,郝氏家族亦在此移民行列。他们一路艰辛跋涉而来,遂卜居于南皮城东马村庄。郝氏先祖勤俭开家、耕读启后,虽然以后因时代变迁难免遭逢过兵燹、饥疫、凋敝等劫难,但依赖守家开业有方子孙日渐蕃庶。曾祖孟章、祖云清皆精于稼穑之道,又能文章乡里,可谓不忘祖泽,耕读传世。父永欣,字世悦,庠生也,克承祖业,多有善举,饶有儒行。母亲田氏,生郝子明兄弟二人,子明长兄名渊,功名亦为庠生。郝子明生于康熙四十七年,卒于乾隆四十七年,享寿七十五岁。

郝子明幼年时家境宽裕,又为幼子,甚得宠溺。他五岁开蒙,与父识字,稍长问学于私塾,因秉性颖慧,受益良多。及长好学不倦,课举业之暇,亦工诗善画,每遇倡和,辄冠其曹,真可谓游于艺而志于道也。是时,郝子明性灵通,慧黠而不失方正,满心只为青云志。愈冠,学成,“奋志科名”,但秋闱却多次不售,使郝子明深受打击,大有“归棹洛阳人”之伤感,性情也变得日益内敛平和。虽然仕进之意减退,但功名之心还是存些许不甘,于是在四十不惑之时他再次参加了乾隆十二年的顺天府乡试。也许是坎坷历尽是圆满,他终于在科举路上几多徘徊后被上天眷顾中式入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乡试的同考官为钱塘陈锷房(字异三),乡邻同门有纪晓岚及其堂兄纪昭(此时纪氏兄弟所在的乡籍献县属河间府地,而郝子明所在的南皮则属天津府地,但距离不过百里,习俗乡音也大抵类似),纪晓岚则青年才俊在此次考试中高中解元。正是逢了科举因缘际会,郝子明与纪氏昆仲始交于此并直至终老,可谓“知己难觅今已有,同为君子淡如水”。

高中举人后,郝子明虽尚有进取之意但退隐之心更浓,又适逢父疾需行孝床前,于是偃息林泉,不再出仕。他曾作词记此内心归隐历程,词云:“赋性耽幽闲,名利无关,浮生何计远尘寰,独辟巢由偃迎处,颖水箕山。”行居乡里期间,饮食起居,行若寒素,每有得闲便读书吟哦,诗画寄情,好不自在澹然。他十分满足这种无欲无求、清闲安静的神仙般生活,“养得林泉无欲天,着衣吃饭任年年;太平足我生前乐,一日清安一日仙。”便是他默默自守、安贫乐道,视名利富贵于浮云的真实写照。纪氏兄弟与郝子明在其退居田园之时依然联系紧密,时常书札往来。纪晓岚对于这位年长他十七岁的同年尊重有加,认为郝子明风貌高雅、庄穆,胸怀旷达、洒脱,乃高逸之士,他写道:“其隐耶、逸耶,抑素位而行之君子,乐天知命之仁人耶。”尽管如此,纪晓岚仍感对郝子明的描摹不够充分,因此他又不吝笔墨赘述,云:“至洒然者其天,蔼然者其貌,穆然者其度,旷然者其怀,尤足动当代之景仰,其后人之追慕者,予又不能以笔仿佛之。”

郝子明对纪氏家族而言地位超然,情深义重。纪氏家族乃清时献县望族,人丁滋繁,家口众多,为求家世贤达,向来重视读书向学,“子弟读书当择严师益友”,然良师难觅。纪晓岚、纪昭兄弟二人深知郝子明学识渊博、师德厚重,当端得起教课子弟的担子,因此多次力邀他出山授业。在老友的深情感召下,郝子明终于在乾隆二十四年走出南皮,走向百里之外的崔庄纪。时年他五十二岁,距他初始隐居林泉悄然过去了十二年之久,此间老父亲已见背,儿也考取功名并娶妻生子,并且妻潘孺人身体尚硬朗,可谓家无所累;况且他也十分认同重学兴教之举,正是“教子读书,天下事利害尝相半,有全利无少害者惟书,能令子孙饱读古人书,便是人间三岛 ”。 自此以后郝子明在纪家的学究生涯竟达二十年之久,直至“寿逾古稀”气力不济,这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坚持如此长时间。对于教学之道,郝子明向来主张“学以立人品为先”,因此教导纪氏后人制艺之暇也授以濂洛性命旨要,而他所教子弟“虽无显宦而科名不断”,即使功名不显者亦能守分安命,绵延世泽家风。纪氏族人对于郝子明这位学养深邃的西席也敬慎仁让,“久而弥敬”。

郝子明初到纪家时,纪晓岚尚不过不惑,正是春秋大业举进之际,纪昭也时在京城任要职,二人均不得闲在家守业;在家者有纪父纪容舒,姚安公于甲戌年(即乾隆十九年)自云南归乡后一直赋闲在家颐养天年,又有纪晓岚同父异母之兄长纪晴湖持家掌舵。纪晴湖与郝子明年纪相仿,性情相似,彼此甚为投契,引为同道,切磋交流,称许备至。六年后,纪昭也因父疾辞归乡里行孝事亲,昭亦敦睦亲旧,急人疾苦,本与郝子明既为同年又为旧友,从此彼此更能朝夕相处,促膝谈心,吟诗论文,不亦悦乎,这样的友谊一直持续到纪昭去世。当纪昭驾鹤西游,郝子明悲恸万分,写下了“数点嘤鸣泪,想应恸九泉”的感伤诗句以寄托哀思。

纪昀后虽官位日渐显赫,但却固守本真、重义知情,每借省亲之际必和郝子明秉烛夜谈,一壶小酒、几杯清茶,畅论淋漓。纪昀记于《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卷二第九则的“狐婢击瓦”便是在闲叙中得自郝子明之口。二十年如白驹过隙,转瞬间年逾古稀的郝子明解馆离开纪家“旋归仁里”,安度晚年。三年后突然“讣音惊至”,纪晓岚哀伤绵绵不可名状。“呜呼!老成凋谢,知己难逢”,可见其伤悼之情。半生挚友,一朝离去,实难让人接受,真是悲不自胜。随后为送故交最后一程,纪晓岚亲自撰文书写行状,其中云:“吁嗟乎!碎琴挂剑人何处,勒此片石兮,俾千秋百世想见夫先生之风。”又邀朱珪书丹、翁方纲篆盖。三位乾隆朝的政治大佬、文化巨子共同完成的墓志铭极其少见,尤其是为一位乡儒更显弥贵,这既是郝子明的死后殊荣,也见证了他与纪晓岚的金石之谊。

郝子明诗文书画俱佳,诗作清秀峭拔,书画深谙“六法”,从现存的断缣寸纸、只言片语便可管中规豹,可见一斑,奈何朝代更替、历史变迁,如今却几乎湮没于岁月的风尘里难觅踪迹。令人尚确幸得是郝子明文脉不空,除却长子思谦早亡外,次子思谟亦善工诗精篆刻,是乾隆五十一年的举人,做过容城训导,并著有《井陉诗草》《拙庵印薮》等传于后世。

无疑,郝子明一生是简单而幸运的:前半生为功名,虽浮名浮利,虚若劳神,但终究考取;后半生做得个闲人与夫子,惬意于澹然隐逸之适,笃情于授业解惑之道,且陶陶,乐尽天真,更尤喜,有朋相交,把酒同欢,醉在其中。朱熹曾云:“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之。”郝子明对纪晓岚兄弟当如是,而纪家亦如是,“蔗味老弥甘,交情久更挚”便是他们友谊长青的最真诠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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