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曲艺抒写人生
2017-10-24李文武
李文武
近两年来,建堂的身体欠佳,每年要住两三次院。每当和曲艺界朋友谈及他的身体,大家都颇为忧心,毕竟是七十四五的年岁了,这样折腾下去要出事的!
六月十八日中午,我吃过午饭,正准备睡午觉,突然手机铃响了,屏幕上显示是兰建堂老伴打来的,我心中“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著名曲艺作家——我的好朋友、老师,兰建堂先生走了,他走得那样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兰建堂先生从南阳市宛城区文联主席的岗位上退下来之后,仍担任着南阳市曲协主席的职务,我也仍担任着市曲协副主席兼秘书长的职务。俺俩既是宛城新店老乡,又是曲艺界同行老友。这些年来,他经常到市曲协办公室来找我,不论谈公谈私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而所谈及最多的话题都离不开曲艺,他没有别的嗜好,曲艺则是他生命的全部。今年春节后,他还给我说,又酝酿了两篇稿子,故事情节框架都有了,身体好一点儿把稿子拉出来给我看。没想到,情况竟是这样……
建堂出身贫寒,儿时就失去了双亲,跟着伯父长大成人。1956年,他高小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而他并没有因辍学而灰心,他关心时政新闻,如饥似渴地阅读文学作品。他喜欢看曲艺演出,读传统曲艺唱本。农闲时,结合当时的政治时讯学着写一些短篇曲艺唱词。他的小学语文老师觉得他有灵气,把他的作品推荐给县文化馆,有些作品被编入当时用石印印成的南阳县(现为宛城区)《演唱材料》集。不久,他的作品《接大妈》在河南的《群众艺术》发表,使他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仿佛从笔端看见了一条大道——曲艺创作。1962年他创作的河南坠子《接闺女》由县曲艺队李玉兰首演。著名河南坠子表演艺术家赵铮、刘惠琴相继把《接闺女》搬上北京、省会的舞台,并由河南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先后在《南阳日报》、《河南日报》刊发。他创作的《喜相逢》、《两相宜》在《人民日报》、《曲艺》杂志上发表。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份,河南举办革命现代曲艺汇演。南阳曲艺界在此次活动中,以优秀的作品,精湛的艺术表演蜚声曲坛。建堂创作的三弦书《女货郎》更是好评如潮。《河南日报》、《大公报》等报刊都做了详细的报道。时任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的陶钝,对他的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称他为农民作家。1965年10月陶老亲赴南阳看望演员和作者,建堂成了他的忘年交,之后便书信来往不断。此时的建堂已经由一株幼苗长成了一棵枝叶繁茂、硕果累累的大树。他不但成了南阳当地的名人,在河南文学艺术界,乃至全国曲艺界已经是颇有影响的人物了。1965年11月他赴北京参加了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受到周恩来、朱德、彭真、贺龙、叶剑英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文革”之后,沉寂许久的他,很快又以满腔热情投入了曲艺创作之中。他创作的《喜开箱》、《请厨师》、《王铁嘴卖针》、《红请帖》等一篇篇新作频频见诸于报刊并获奖。自1985年起他连续当选二至七届全国曲代会代表,曾任河南省曲协副主席、南阳市曲协主席、宛城区政协副主席、区文联主席等职。曾荣获省、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全国“德艺双馨”曲艺工作者等荣誉称号……
六十年来,建堂在满是泥泞荆棘的曲艺创作道路上,咬紧牙关奋力攀登,终于登上了他自己预定的顶峰。他的作品集《夺算盘》、《兰建堂说唱文学集》、《兰建堂曲艺作品选》、《兰建堂新作》先后出版。其中《兰建堂曲艺作品选》荣获河南省第二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他的多篇作品获得国家级奖项,直至摘取全国曲艺最高奖——“牡丹奖·文学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他,把农民的喜、怒、哀、乐、都溶入到自己的作品之中。写的是农村故事,用的是农民语言,塑造的是农民形象,字里行间散发着浓浓的泥土芳香。他的作品读着顺口儿,听着顺耳儿,唱着有味儿,听着有趣儿,形成了他独有的风格,不少知名曲艺表演艺术家都演唱过他的作品。
建堂一生,在曲艺创作领域成果丰硕,荣誉多多。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在那鲜花和奖牌的背后,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建堂是从五十年代末步入曲艺创作之路的。那时,我国正处于物质匮乏、经济困难时期。当时的他是一个普通社员,白天必须下地挣分工,只有到晚上才能坐下来写稿。如遇一篇稿子酝酿成熟,不管白天在农田干活有多累,晚上全然忘记了疲劳与饥饿,写到天亮也是常有的事。也就是这段时间,他学会了吸烟,吸他在地边屋后种的烟叶,熬夜已成了他的生活常态。1965年,他与本乡的一个农村姑娘结婚了,借了30块钱,待了桌客,给新娘买了件布衫,买了床花铺单,新房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说:在那年月也算很不错了。最让他开心的是1964年,他的第一本作品专辑《夺算盘》,由上海出版社出版发行。他不但是为自己出版专辑高兴,还收到了400元稿费,除了还债,又买了辆白山牌自行车。从此,结束了他步行三个多小时去南阳开會、送稿、改稿的历史。
建堂在曲艺创作领域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起,中国曲协河南省曲协、省文化厅等相关文化艺术部门领导对建堂给予了多方面的关心支持。《曲艺》杂志社的老编辑安保勇、李志等专家学者与他交往甚密。原中国曲协主席罗扬,亲自筹划并亲临现场参加“兰建堂作品研讨会”;中国曲协主席姜昆为他的专著题词祝贺;中国文联副主席、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多次来南阳,每次都不忘与建堂会面。文革前,时任中国曲协主席的陶钝,为了让建堂专心地投入创作,给当时的南阳专署文化局局长写信,希望能把他安排到文化局创作组成为专业创作人员。局长经过认真思考后对建堂说,你现在是农民作家,还是保持农民作家的身份为好。然而,想成为一名专业作者是建堂做梦都想的事,但此时的他,没有半句申辩,默默地服从了。直到1972年他才被南阳县文化馆聘为亦工亦农创作员。那年,建堂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每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除了自己吃饭、吸烟和接待三天两头来城里的乡邻,已所剩无几。实际上是他的爱人担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而他自己虽是节衣缩食,还是免不了东借西凑过日子。1979年,他去北京参加全国第四届文代会,临行前,他却为去北京穿啥衣服犯了愁——因为实在找不出一件囫囵衣裳。只好从一位部队复员的邻居那儿,借了一条绿军裤去了北京。谁人知道,那一篇篇生动、形象、富有生活情趣的曲艺作品,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写成的!从建堂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一种境界;一种为实现梦想、不达目的死不休的精神,一种对自己钟爱的事业无限虔诚而忘我的境界。
建堂由一个农民成长为一位享誉全国的知名曲艺作家,几十年来他始终保持着农民本色。在著名专家、学者、大师满天飞的当下,建堂依然是那样谦逊低调。在公众场合,他时常是靠边站、靠后坐,说话不占时间,照相不抢镜头。可每当谈及与创作有关的话题时,他总是滔滔不绝、直言快语、实话实说,但从不以专家自居,从不炫耀自己的功绩。他做到了本色为人、本真为文。
2014年冬天,他说他出现一种奇怪现象,晚上连续做梦,就像电视剧一样,有故事、有人物、有情节;醒来后记得清清楚楚,再睡下又接着往下做。每个故事还很有意思,不用费劲就能写成一篇曲艺作品。我十分惊诧地说:是吗?还有这样的事?他说: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之后不久,他根据梦境中的故事创作出两篇曲艺作品:《荷塘风波》、《王二愣推墙》。其中《荷塘风波》刊发在《曲艺》2015年第3期,《王二愣推墙》入选中国曲协“中国精神中国梦”征文。这件事成了我身边同行们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都说这简直是鬼使神差的景象。我说:这种奇特的现象只能发生在建堂老师身上。他身上的感官就像一台搜索器,生活中有创作价值的素材都会被他搜索起来,储存到大脑中,一旦条件成熟很快就组合成为一篇作品。这是我解读他的唯一答案。
建堂走了,他走的那样匆忙,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追忆。他退休后把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市曲协的工作中,他拖着病体多次参加中国曲协的大型活动;参加省曲协组织的深入基层采风创作活动,并亲自为《河南曲艺》社旗专辑、邓州专辑改稿编稿。2013年中国曲协领导来南阳进行“曲艺之乡”督查验收工作,他全程参加前期筹备,直至病倒住医院。病情稍有好转又亲临方城参加张景秀作品研讨会;为出版《陈玉林文选》出谋划策。在他去世前不久,还参加了宛城区委宣传部召开的曲艺创作会。会上,他说他计划创作两篇反映新农村建设的作品。在他住院期间,把作品初稿带到病房修改、打磨,直到完稿。
建堂走了,他的突然辞世,让全国曲艺界为之震惊、悲痛。中国文联副主席、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中国曲艺家协会、河南省曲艺界同仁及专家学者,纷纷发来唁电沉痛哀悼。他的辞世是河南曲艺界乃至全国曲艺界的重大损失。
建堂走了,他走的是那样突然,留下了他無尽的遗憾。他说他写了一篇“南阳曲艺之乡”十大特色八大优势的文章,初稿已经完成,只用修改润色即可成篇;他说他想出版一本自己的“作品选集”;他还说……
建堂走了,他走得那样决绝而让我茫然无措。在他退休后的这些年与我交往密切,我与他两天不见心痒痒,三天不见想得慌。每当我的作品初稿完成,都必让他点评指导;他每写一篇作品都要读给我听,并征询我的意见。月光下,我漫步在体育中心的小广场上,再也听不到他与我谈文论稿的声音了;在曲协办公室的小茶桌旁,再也看不到他品茶阅稿的身影了……我把他的作品专著放在案头,仿佛他还在和我讨论创作,说曲艺界的那些人和事。建堂走了,他的手机号仍然存在我的手机里,仿佛他还在和我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