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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与修辞

2017-10-24陕西

散文诗 2017年13期
关键词:向日葵南瓜土豆

陕西◎姜 华

植物与修辞

陕西◎姜 华

重磅/钟道生 图

玉 米

把种子扛在肩上,让信仰在头顶开花。

这些人类的故交、大地的恩赐。这些北方的土著,在农业里出尽了风头。

不炫耀,不张狂,不显山,不露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身乳香,安静如孕妇。

不需要打广告,它们的名字就是品牌。

短暂的生命里,只有奉献。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从地面到天空。

就像先辈们,根植土地,悄悄地来,悄悄地去。

秋天,在我的乡下老家,玉米在田间站成的方阵,像训练有素的士兵。

父亲、母亲、哥嫂同玉米一起,从夏到秋,从种到收,要熬过三个多月的高温、酷阳、暴雨、狂风、病虫害。

还有自然的、人为的灾难。

它们中的一部分不堪时光的折磨相继死去,大部分顽强地生存下来。

像野草,更像草民。

都有一口好牙齿。咬碎并消化生活中的苦难、无奈和忧伤。永远生生不息。

一生都在追赶阳光、雨水和季风,高扬着不屈的头颅。

玉米,我的好兄弟,大自然无私的馈赠。

玉米的品质,代表着烟火的高度。

这个秋天,在故乡一块玉米地前,我深深地伏下身子。

更远处青龙山上,埋葬着我的先人。

向日葵

辽阔的乡间,向日葵,高举着受孕的胎盘奔跑。

柔软的阳光照在胚胎上,胎儿粒粒饱满。

挺着沉重的身子。向日葵,像一位足月的孕妇。

向日葵,追赶阳光、接受季风和雨水的洗礼,头顶一盘金黄的太阳

谁在田间执灯,照耀万物生长?

田野温馨得令人窒息。一棵小草走拢来,同向日葵悄悄对话。

周围的邻居,玉米,土豆,和高粱,都是些低调的植物。还有那些蝴蝶、蜜蜂和蜻蜓,把爱写成励志文章,发表在田野上。

成长的季节,向日葵扬起头来,聆听骨头拔节的声音。

在风雨中,向日葵扶起周围跌倒的兄弟一起采集阳光、雨水和爱。低调、谦卑地生活健康、快乐地成长。

在秋天,成熟的季节,它们一个个关闭自己的声音,低下头去。

向日葵,流传在土地上的行为艺术。一生都在追着太阳奔跑,故事密不透风。

抬头是一种姿态,弯腰更需要一种修养

向日葵,不需要修辞,在乡下,它就是一种普通的植物。

阳光、青春、高贵,一尘不染。

有信仰的人,不问出身。

九孔之莲,像眼睛。日夜在水下睁着。

一只蜻蜓站在她头上,像一枚花卡子。

像一位修行者。把天线伪装成叶子,让精神点化为花。

伸出水面的触手,接受阳光、雨水和文人们的修辞。

七月,我刚从《爱莲说》里走出来,又与一支荷,相逢于鲤鱼山南。

那些行走的汉字,显然山穷水尽,它们无力举起一株带露的荷叶。

千亩荷塘,在水面上摇曳。我却搜不出一粒表达的珍珠。

荷塘无语,谁能看透水下深藏的孤独和忧伤。

一支年幼的莲,正在努力钻出淤泥。

我也想一世清白,远离世俗里那些阴暗、诱惑和弯曲。

可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我,让我白天快乐,夜晚绝望。

有一只脚,陷在淤泥里,藕断丝连,难以自拔。

一支荷站在我的上空,像灯塔,恰好离地三尺。

我躲在它的阴影里,恰好。

菩萨手执净瓶,端坐在莲花之上,普渡众生。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水 稻

临水而居的水稻,农业里远古的图腾。

这些从南方北迁的移民,集体涉水而来,把种子举在头顶。

靠顽强和毅力,战胜干旱、虫害、疾病等天敌。长年在野外生活,水稻像父亲一样,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山雀、青蛙、泥鳅、蝴蝶,都是它的好邻居、好朋友。它们在一起唱歌、跳舞、游泳,甚至争吵,宛若一个小小社会。

手挽四季的父亲,是它们的头人。

生长的季节,稗子同样出众,它是水稻唯一的情敌。稗子总是被农人一次又一次清屏,或赶走。像赶鸟。

夏天,水稻从容不迫,追着阳光、雨水和季风,发疯似地向上生长。

秋天,头顶果实的水稻,沉默不语,虔诚地低下头来。

这是对天地的敬畏,还是对大地的感恩水稻无言。

金黄的田野,再次把我牵进遥远的往事

饥饿的年代,新米饭的清香,雕刻在了我童年的梦里。很遥远。

旧时的月光,挂在树梢上,像一把割稻的镰刀,闪闪发光。

今天的米饭,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而水稻,依然年轻。

子孙满堂,生生不息。

一粒陈年稻壳,卡在了我的咽喉里,留下了一段凄惶光景。

有水声,从我的夜晚流过。

土 豆

圆圆的身子,像足月的孕妇。

土豆,憨厚的品相,浑身长满了眼睛,把小小的心思藏在土里。

在板结的春天脚下,土豆,一颗优秀的种子,在父亲的期待里潜伏,等待突围。

四野空明。土豆秧,不需要篱笆。充满情感的触手,长得很有尺度。把肤浅的东西伸出地面,寻觅知音、感觉和阳光。寻觅爱情、雨水和石头。

绕过田园的秧子,头上举着白花,它在向人们昭示什么。

在我家乡密集的农事里,记载着土豆家族的兴衰。

春天,我看见土豆弓着腰,从高山上走下来,一身泥土,像负重而行的父亲。

秋天,怀崽的土豆,挤在一起取暖。当我们满怀期待,认真地刨开地表,发现,真正的智慧就在下面。

拾起这些深刻的兄弟,我们需要弯腰。

对农人们来说,这只是一个不断被复制的季节。

土豆,在父亲菜色的脸上开花。

父亲,在贫瘠的土地上开花。

我在母亲瘦弱的秧子上开花。

柿 树

站在地头上的柿子树,像一尊大地上的雕塑。

身上的叶子和果实,已在秋天出走。闲下来的柿树,像一位老农,站在地头上,深情地凝望脚下空寂下来的土地。

火热的季节远去,鸟雀声远去,子女们纷纷远行。

深秋里的柿子树,站在田野里。孤单、执著、无语。

树梢上,仅余一枚柿子。

灯笼一样,把灰暗的田野照亮,给黑夜指路。

裹紧身上衣裳,慢慢追忆生长的欢乐、痛苦,把怀念留给风去诉说。

少时的伙伴、同窗、朋友和邻居,在一些不明真相的事件中,相继离去。

伸向空中的手指,渴盼抓住什么。

满足或者内疚?苦难还是幸福?

一棵垂暮的柿子树,站在深秋里,慈祥如佛。

多像我逝去多年的父亲。

秋风正紧。卷起一片叶子,又一片叶子。

像天书。

高 粱

顶天立地的植物,秋天,在头顶上扬花。

这些红脸庞北方大汉,个个身材挺拔。

不选条件,不挑地块,不用农药和添加剂,撒到哪里都能发芽。

更像丰乳肥臀的女人,繁殖力极强,子女多,后代也多。

从不卖弄自己。哪怕永远比我高出一头

粗茶淡饭,也能喂养雄起的北方。

独有的品相,注定成为一代大家。

出过国,扛过枪,留过洋。拍过影视,上过专著,获过大奖。

成名后的高粱,从来没想过修改自己的名讳,和基因。从来没打算离婚,遗弃自己的爹娘、妻子和儿女。

这些北方列兵站成的巨大方阵,让北方惊叹,让国人惊叹,让世界惊叹。

这些北方的土著,北方的品质,北方的魂。

北方的精神。

黄土地、黑土地一样厚实的历史,深不可测。

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昭示着一个民族的图腾。

南 瓜

蔓有多长,梦想就有多长。

长在农事里的南瓜,一生都在修行。

播什么籽,结什么瓜。

忠诚是唯一的信仰。

不相信命,却认命。一辈子都走不出宿命。

喇叭一样的花朵,是它向外面倾诉的通道。

绕过地头的秧子,坚定地走向远方。硕大的叶子下面,往往藏匿着秘密,和惊喜,或大或小,或长或圆。

像月光,圆缺在母亲脸上。

母亲在的时候,给每个南瓜都起有小名。胖墩、丫头、歪脖、圆脸、麻子。

四十七年前一个秋天,母亲被一条南瓜蔓绊倒,再也没有起来。

那时候,我十岁,弟弟五岁,他还没有学会疼痛,和哭泣。

南瓜花哭了。合上了花瓣,泪飞似雨。

一生平凡的南瓜。在饥荒年代,救过无数人的命。

南瓜,农人的好兄弟。

我是母亲藤蔓上结出的一枚苦瓜。

关于《植物与修辞》

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的儿子,从农村走进城市。但乡土情节,注定会缭绕我一生,似一个如影随形的替身。

在我的老家秦巴山地,秋天丰收的景象一泄千里,像一场盛大、辽阔的植物狂欢节。这样的场景,让人欢喜、忧伤,甚至想流泪。

当我走向秋天的田野,那些叫玉米、向日葵、莲、水稻、土豆、柿树、高粱、南瓜的植物,纷纷围拢来,稔熟如我的兄弟姐妹。是它们养育了我的童年、我的家人和父老乡亲,它们憨厚的模样、奉献的精神、顽强的生命力,就是世代生存在这块土地上,我野草一样的父老乡亲的真实写照。

面对植物,就是面对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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