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行天下

白航+陈锋

曹波第一眼看到嘎嘎时，它正躲在角落里望着他。基地人员介绍说，它是一个孤儿，父母因公殉职，埋葬时，嘎嘎看着自己的爹娘入了土，从此性情就变得孤僻，基地不打算把它列入军犬行列。曹波却抱起它：“我要它了。”基地人委婉地劝他好苗子很多，曹波摸着嘎嘎，说：“就要它了。”从此这只幼犬有了名字，叫嘎嘎。

嘎嘎长得很快，在曹波的照料训练下，一年之后通过考核成为编制内的军犬，只是它性格没有变，依旧不合群，有时半夜对着星空嚎叫不止，搞得大家睡不成觉，曹波只好抱着被子去狗舍陪着它。部队首长找他谈心：“嘎嘎不适合做警犬，把它送回去吧。”

曹波看着首长肩上的两杠三星，咬咬牙说：“团长，嘎嘎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知道它能行！请给它时间和机会！”团长看着眼前的这个兵，不忍拂自己战士的血性：“好，再给你三个月，让你的嘎嘎别再冒刺！”

夜晚嘎嘎又在哀嚎，曹波抱着它看着天上一块像狗的云彩，说：“嘎嘎，你要争气了，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小兵根本保不住你……”

曹波动情地抱着嘎嘎说了许多话，嘎嘎好像听懂他的话一般不再吠叫，扭头看着曹波，静静聆听。

今天去车站执勤，曹波牵着嘎嘎走在熙攘人群中，嘎嘎顶着骄阳嗅了一上午路人的箱包，曹波打开矿泉水塞进它嘴里：“来，喝点水，好好执勤，别忘了你是军犬的后裔，让他们知道你也是条好军犬！”嘎嘎喝了大半瓶水，曹波又將剩下的水倒在它头上降温。

一个旅客从旁边经过，嘎嘎突然警觉起来。“有情况？”曹波小声问道。不远处的战友牵着军犬前去盘查后离开，曹波松了口气：“走吧，去别处看看。”嘎嘎没有动，曹波以为它又犯了脾气，正要安抚时，嘎嘎突然冲那人跑去，曹波急忙追了过去。乘客先是吓了一跳，见是军犬才放下心来。曹波发现对方没有紧张的迹象，对嘎嘎说：“嘎嘎，咱们走吧。”曹波话音未落，嘎嘎狂咬着硬皮箱子。

“您的一切损失由我来承担。”曹波说。箱子迅速被咬透，一股白色粉末腾起，乘客转身向外跑去。

“站住！”战友们拔腿猛追，将其摁倒在马路中央。曹波兴奋地拍拍嘎嘎的脑袋：“好样的！”嘎嘎低着头，曹波一开始没在意，等它浑身发抖口吐白沫时，才发现嘎嘎吞入毒品太多，一头栽倒在地。

那边战友们把毒贩押进车，曹波发疯般掰开嘎嘎的嘴把手伸进去：“吐出来！”意识到这样做没有用后，他抱起嘎嘎跑到救护车里面冲军医吼道：“救人！”

狰狞的面孔把军医吓了一跳。

医疗器械碰撞的托盘叮叮作响，嘎嘎身上插满了管子，兽医正在为它洗胃，曹波心疼地直抹眼泪，他知道它等立功的这一天等了很久，所以才会不小心吞下了大量的毒品。

那边毒贩也交代说，他把毒品藏在夹层里，又在箱子外面涂上一种人闻不到但狗却很恐惧的药水，嘎嘎嗅到了毒品的味道又有些害怕箱子上的味道，最终立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但也差点搭上一条命。

做完手术后，曹波坐在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嘎嘎说什么也不松手，来来往往的人皆被这一军人和军犬吸引。一个路过的小姑娘掏出棒棒糖蹲下放在嘎嘎面前，摸着它：“妈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可好吃了，送给你。”嘎嘎呜咽了一声，疲惫的曹波勉强露出笑容：“它向你说谢谢呢。”

小姑娘甜甜一笑：“不客气，妈妈说我们应该感谢你们。”

靠着顽强的生命力，嘎嘎终于挺了过来，首长笑眯眯地在军营门口迎接曹波和嘎嘎归队，并亲自把三等功勋章挂在他俩的脖子上。

这天，部队接到地方警方的求助，三名持枪歹徒负隅顽抗跟公安发生火并，请求部队援助。处突连队抵达现场才发现歹徒藏身的地方布有大量燃气管道，警方已下令燃气公司关闭阀门，但仍担心管道余气爆炸，不敢轻易开枪。狙击手零星开了数枪将暴徒压制在狭小的空间内，场面一度对峙起来。

突击队决定抵近之后使用发射催泪弹活捉的方案，战士们躲在盾牌后向歹徒靠近，这一动作引发暴徒激烈的枪击，军犬嗅到战争的味道变得暴躁兴奋，尤其是嘎嘎，时不时看向曹波，仿佛不耐烦地问他怎么还不冲过去？部队愈来愈近，暴徒们深感绝望，叫嚣着如果再靠近就开枪引爆管道系统，部队明白这是遇到老手了，登时不敢向前。

燃气公司的人亦赶了过来，说有概率引起小规模泄漏或爆炸，不会伤及无辜。即使这样，部队仍想把影响降到最低，最好还要活捉这几个穷凶极恶的暴徒。

“有没有其他办法？如果没有，五分钟后强攻！”基地指挥官问。“狙杀没问题，生擒把握不大。”现场指挥官如实答道。

“那就使用狙击手！务必把影响降到最低！”基地指挥官说。“明白！”现场指挥官放下电台。参谋长突然问：“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在战士们身上，不如让军犬试试？”这片场地有狗出没也很正常，指挥官马上同意了这一建议，下了命令：“军犬班攻击！”

曹波把电台拴在嘎嘎的脖子上，拍拍它：“小心点！”早已跃跃欲试的嘎嘎飞一般跑出去。“匍匐！”曹波用电台“遥控”它，嘎嘎听话地趴下爬行前进。突击队在正面与暴徒谈判，三只军犬从侧翼悄悄逼近，曹波紧张地盯着暴徒藏身的那座建筑。

“有人走向三点位置。”狙击手发布敌情。“趴下！”曹波命令道，嘎嘎停止动作把头埋进前腿中。警情解除后，嘎嘎继续潜伏抵近，曹波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看着嘎嘎如同在训练场上那样淡定矫健，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

建筑物内突然响起枪声，嘎嘎附近的地上激起一簇尘土，嘎嘎暴露了！顿时枪声大作，没头没脑的子弹冲嘎嘎飞来，还没等曹波下达指令，嘎嘎站起身子冲建筑物跑去，曹波能做的只有看着它在弹雨中狂奔。其他两只犬受到影响亦拔腿冲向建筑物。三只军犬顶着子弹发动闪电攻击的画面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嘎嘎箭一般跑完剩下的路程撞烂玻璃冲了进去，同伴跟着跳了进去，狙击手配合它们开枪分散暴徒们的精力。建筑物挡住了视线，曹波闭上眼听天由命。一人躲避子弹跑出房间，嘎嘎跳起咬住对方肩膀将其扑倒，两只军犬冲进房间对付剩下两人，枪声响了起来，嘎嘎丢下昏迷的暴徒跑去助阵，一条同伴已中弹牺牲，另一只将一人制服，杀红眼的嘎嘎没有丝毫犹豫扑向举起枪的最后一人。对方持枪的手被嘎嘎铁嘴死死咬住，嘎嘎晃着脑袋将其拖倒，前爪不停地挠在暴徒的脸上和胸口。待战士们赶来时，建筑物里血迹斑斑，三人三犬躺在血泊中，已分不清谁生谁亡。endprint

嘎嘎身上被玻璃大面积划伤，死死咬住暴徒陷入昏迷，曹波跪在地上为它做人工呼吸，又抱着它赶到医院。兽医认出了曹波：“又是你俩？它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曹波的眼泪直往下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医生快点救它！”医生麻利地为嘎嘎剃毛消毒缝针，细针穿透皮肉，虽然打了麻药并且昏迷，嘎嘎還是疼得浑身哆嗦，正如曹波的心一样。嘎嘎被绷带裹成了木乃伊，苏醒之后一直低声呜咽，医生说是伤口疼痛导致，只有曹波听得懂它的意思：“你是想去送送伙伴吗？”嘎嘎舔了舔他的手背不再呜咽，曹波借来医院的推床把它推回了部队。

部队全体官兵正列队送别牺牲的军犬，嘎嘎趴在床上看着同伴威风凛凛的照片。“嗷呜……嗷呜……”它突然抬起头冲天嘶吠，声音就像半夜看到犬形云彩那般。

军犬和战士一样，也知一旦生死离别了，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秋风萧瑟吹落叶，一场初雪换了季节，部队迎来了老兵退伍的日子。打好背包的训导员为自己的爱犬做完最后一顿饭，红着眼告诉它要出去执勤，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要好好听别人的话。军犬乖巧地吃饭，训导员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院，军犬立刻跑进宿舍，看到主人的肩章领花整齐地摆在桌面，立马跑出去咬住他们的裤腿往回拽。

“闹什么闹！不是告诉你了吗，好好吃饭！”训导员大声训斥，军犬见主人发火不敢再动，但也不肯松口。随后，训导员号啕大哭。

曹波摸着重新长满油亮毛发的嘎嘎，警告它：“明年等我走的时候，你可不许这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别惹我哭！”嘎嘎歪头看着他。“来，拉钩。”曹波伸出手指，拉住了它的指头，“说好了啊。”

每年老兵退伍新兵未下连的这两个月都是部队兵力青黄不接的时候，毒贩也瞅准了这段时间进行大的动作。嗅觉敏锐的缉毒警察得到情报，在雪山上发现疑似毒贩集团的踪迹，部队当仁不让地挺进深山协助搜捕，公安人员说这次看样子药量不少，不能让他们走出这片山，否则不知又得祸害多少家庭。

部队这次几乎是全员出动，只是风雪大，足迹不清楚，只能靠狗来侦寻。几天过去了，却不见人的踪迹。曹波问嘎嘎：“能嗅到点什么东西吗？”嘎嘎不好意思地呜了声，曹波摸着它的脑袋，安慰道：“不赖你。”

深山的夜晚寒气彻骨，战士们和爱犬同盖一床被子取暖，只是没睡一会儿，一阵山风吹来，嘎嘎突然抬头迎着风口呆了片刻，两爪挠醒曹波，钻出被窝向山上跑去。

“有情况！追！”分队长喊醒其他队员，操起枪朝嘎嘎追去。消失了几天的骡马粪又出现在众人眼前，战士捏开骡马粪，看到里面是新鲜的纤维，说明目标离开这里没超过24小时。嘎嘎带着几只军犬在月光下跑成黑点，队长通知附近的战友赶来支援，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爬过几座山头，这次不仅看到了粪便，骡马的脚印也出现在雪中。

再次翻越一座山后，骡马队的影子终于露了出来，总指挥抽调整支搜山部队悄无声息地对其完成了包围。“我们是中国边防部队！双手抱头蹲下！”山里响起了威严的警告，深知投降也是死，抵抗说不定还能逃生的毒贩岂肯听令。沉寂多年的山间顿时枪声密布。

四面八方的子弹将骡马队合围，一场火并过后，除了三两个弃械投降的马仔，其余全部被击毙。最为高兴的当属曹波，这次胜利嘎嘎功不可没，再记一次军功，它就是当之无愧的犬王。从一个一开始就不被看好的刺头变成累累军功的王者，这些荣耀它们感受不到，只有训导员替它们欢呼兴奋。

枪响的余声消失时，曹波大喊：“嘎嘎！”唤了几声，嘎嘎没有像往常那样跑来，曹波一路找去，发现嘎嘎躺在雪堆里。曹波急忙脱掉衣服将它抱进怀里取暖：“嘎嘎挺住！你大难不死了这么多次！这次一定也可以挺过去！”战友们送来被子为它取暖，只是曹波感觉到嘎嘎的心跳越来越弱，在停止的那一刻，它像以往那样最后一次舔了主人的手背，安详地合上了眼睛。嘎嘎没有牺牲在毒品和暴徒的枪下，它是连渴带冻，活活累死的。

曹波哭成了泪人。他第一次哭成这样的时候是在十五年前，五岁的他久久地跪在父母坟前。

转眼一年飞逝，又到了退伍的日子，军犬扯着主人不让其离开，身边空荡荡的曹波背起背包，来到嘎嘎的坟前：“嘎嘎，咱们去年说好了不要这样，你可真狠……想我了，就来梦里陪我玩会儿……”

（责编：邵强 2231011950@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