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亭记》中“乐”与“悲”的共生探究
2017-10-19徐惠丽
徐惠丽
【摘 要】《醉翁亭记》是欧阳修被贬滁州知州时所写的一篇写景抒情的散文,通过寄情山水、与民同乐来抒发作者的情感。“乐”是贯穿全文的情感基调。但是,“乐”的背后还有不易察觉的“悲”,虽然不易察觉却又不能忽视,只有读懂了“悲”,才能真正体会“乐”的伟大。“乐”与“悲”相互补充、交融、共生,才成就了这样一篇流传千古的美文。
【关键词】中学语文;《醉翁亭记》;教学策略
因外来的逼迫和朝廷内部的一系列问题,北宋的统治面临着严重的政治危机。作为一个关心国事、力图扭转危机局面的士大夫,欧阳修坚决支持范仲淹等执政大臣的改革措施,不计身害,刚正直言,因而成了反对改革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遭受过严重的政治挫折。三十岁时被贬夷陵(今湖北宜昌),近四十岁时又因为眼见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相继罢职,慨然上书为之辩护,惹怒了政敌,又因为张甥案被牵连诬陷,而有口难辩,被贬滁州知州。欧阳修的两次被贬,是庆历新政失败的历史缩影,但对其本人而言,背负着“朋党”与“德薄”的双重恶名,给一向为人师表的欧阳修带来的精神压力与心灵创伤,实在太沉痛了。在这样的大背景大环境中,欧阳修在滁州为政岂会只有“乐”而无“悲”?了解这一历史背景,对深入理解《醉翁亭记》的思想内涵是极为重要的。
一、题中含有“乐”与“悲”
欧阳修自号“醉翁”,这一名号的由来文中已有解释,“饮少则醉”取其“醉”,“年又最高”自诩“翁”。贬官后的生活仍能游山玩水,把酒言欢,在众人中也是德高望重,左右拥簇,似是该“乐”。细细体会,却不尽然。酒量不佳仍要饮,年且四十却称翁,这难道不是政治失意后的深深无奈吗?
从常理上说,一个人到了“翁”的阶段,便会产生力不从心、年迈无奈的感觉。而欧阳修年届四十正当年,正是建功立业、积极进取的年纪,为什么要称自己为“翁”呢?他在《赠沈遵》中说“我时四十犹强力,自号醉翁聊戏客。”他,不过给自己起个绰号开个玩笑(聊戏客)罢了。其实,“戏”的轻松口气后面,正有黯然沉重的心态存在。
欧阳修以翁自居,正无意中道出了他和他的改革同僚们的共同感受。北宋的一大批政治家们,始终以天下为己任,范仲淹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唱出了多少宋代有志之士的心声!然而历史似乎和宋人们一直开着玩笑,他们可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却不能后天下之乐而乐。他们用尽心思,励精图治,却又不得不怀着无奈之情眼看着宋朝日趋衰落。欧阳修以翁戏世的方式,正是宋人无奈心境的微妙表现。
如果能透过“翁”之字眼,窥见欧阳修当时的内心世界,那么,“醉”字正是他力图排解忧患心情的一种心态。醉,能使人暂且忘却生活中的苦痛,处于某种放松状态。这对于处于逆境中的欧阳修来说,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人若是永远清醒地面对痛苦的现实,那将是一件何等悲哀的事情。既然用尽心血仍不能力挽狂澜,那就在这滁州小小的天地间放浪形骸、寄情山水、借酒消愁吧。明乎此,便可以知晓作者以“醉翁”二字入题的深意了。
二、山中藏有“乐”与“悲”
琅琊山自然是美的。一日之间明暗不定,四时之间变化无穷,不仅风景秀丽,而且物产丰饶,所以,一直以来,不少读者均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发其意,将此文定义为一篇寄情山水,表现当时士大夫悠闲自适情调的散文。
值得注意的是,《醉翁亭记》的姐妹篇《丰乐亭记》对滁州的地理做了详尽的描述,“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加上《醉翁亭记》开篇的“环滁皆山也”,可以看出滁州是一个四面环山,相对封闭的地方。欧阳修为官期间,四处考查,走访了许多历史古迹,可谓励精图治,然后他说这里的太平盛世是因为“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于百年之深”,这样的歌功颂德,尤其是在庆历新政改革失败,个人被贬之后所发。当然,一方面体现出欧阳修“能达于进退穷通之理”的高尚境界,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作为太守不得不乐的另一种“悲”。偏僻的滁州城,幽深的琅琊山,清甜的酿泉,丰盛的山肴野蔌,自在和鸣的禽鸟,给了欧阳修心中难以言表的悲苦以栖息之所,转而化解于美景之间,寄托在美酒之中,以乐的形式表达出来。
三、人中各有“乐”与“悲”
滁州给予欧阳修最大的安慰不只是山水,还有百姓。“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丰乐亭记》)游山玩水,固然可以从山水之美中求得乐趣,而欧阳修的快乐又不止来自山水,更是从滁人的乐趣而生发的一种更幽远、更深厚的乐趣。这就是从表象看是“官民同乐”“与人共乐”,而从深层次看则是“乐民之乐”。这里的“地僻而事简”是说滁川的客观情况和治滁的主观努力两方面。比起庆历新政要面对全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吏治诸多方面,欧阳修对滁州的治理显然是很轻松的。因而,他“政简刑宽”的治滁措施能得以施行,则滁人易“安”;“礼乐教化”便也易于收到实效,则滁人易“闲”。封建社会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在滁川获得双丰收,滁人自然认为欧阳修是“民之父母”,自然“喜与予游”了。
然而,在“滁人游”、“太守宴”、“众宾欢”的一幅幅明快、喧闹、有声有色的热闹图景中,还有一抹灰白的色调——“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几乎看不出欧阳修自身有多少快樂。醉酒的狂放、洒脱,也难掩被贬的落寞、神伤。若非醉酒,又怎样暂且搁下心中郁闷,以百姓之乐聊以自慰呢?所以,“太守醉”在“众宾欢”的衬托对比之下,更显其“悲”。
四、心中自有“乐”与“悲”
那么,综上所述,文章结尾处说“醉能同其乐”是否是“强颜欢乐”呢?欧阳修历经三次外放,贬官所到之处,建堂筑亭,吟赏山水,自得其乐。景佑年间,夷陵的至喜堂,庆历年间滁州的丰乐亭、醉翁亭,扬州的无双亭、平山堂,处处寄托着他怡然自乐的情怀意绪。怎能说他没有快乐呢?乐观旷达是欧阳修的性格。欧阳修以为“以言被黝,便是忠臣”,因此当他言事而外放时,不以贬谪为怀。他身处困厄时,不仅以个人风节自励,而且劝勉与自己一道蒙冤受屈的朋友们勇敢地面对现实,“慎勿作戚戚之文”。所以,欧阳修游玩山水、与民同乐。
不过,虽然文章字里行间流露着太守“游山玩水的快乐”、“与民同乐”的理想,但它们又不全是文章的主题。否则,为何要在结尾处写到“人不知太守乐其乐也”呢?夕阳西下,游人渐少,太守也偕同宾客回来了,这已把“与民共乐”的思想宣泄到极致。文章到此似乎已经结束,但作者却未停笔,而以游人去而禽鸟乐,又生“人知从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乐其乐也”的慨叹。这是蛇笔,还是另有新意?其实,《醉翁亭记》是以此慨叹,引出“太守之乐”——“醒能述以文也”,这是欧阳修独有的一份快乐。众人的快乐是自然触发的人之常情,而太守的快乐是超然物外的审美乐趣。卒章以显其志。这一主题是新颖的,是超然独鹜的。欧阳修真不愧大手笔,以一慨叹,又生出一番新意来。以此揭示出“太守之乐”的内涵,太守的快乐是在酒醒之后能用文章把这种快乐表述出来。这是一种精神的解脱,真正从“悲”中悟出了“乐”。欧阳修一生著述繁丰,他晚号“六一居士”,意谓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而公以一翁老于五物之间,日以为娱,故号六一。其闲逸旷达可想而知。
在此文中,我们看到了作为一方太守的作者,目接山水之美而乐,耳听禽鸟之声而乐,眼见滁州游人之乐而乐。这种“与民同乐”的宽广襟怀不正是儒家对“后天下之乐而乐”之高远理想执着追求的艺术体现吗?无奈这样美好的人生境界毕竟只是在作者所治理的滁州局部一方的偶尔闪现,具有浓郁的理想色彩,而在作者曲折的政治生涯和所生活的忧患丛生的北宋社会中,则不啻是一场梦幻。充满忧患的社会迫使作者在闲适生活中寻觅愉悦之境以消忧,而他所觅得的愉悦之境又难以摆脱整个社会之忧患阴影的笼罩。短暂的快乐与永久的悲凉就这样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