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船工厂史的力作

一般来说，工业史、工厂史这种题材的著作往往是洋洋洒洒的宏观巨制，从时代背景、发展过程，直到历史意义，文字加上统计图表，给我们一种气势宏伟的大局观念，但也总给我们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而那种集中到一种产品进行详细描写的作品多见于当代的报道文学，就像沪东中华造船公司的《十年铸剑——中国首批LNG船诞生记》。笔者在世博会中国船舶馆工作后期曾经参与该书的文字编辑整理工作。

擺在面前的是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于2017年2月出版的《揭秘中国第一批万吨轮》（以下简称为《揭秘》）。这本书是江南造船总工程师胡可一先生在繁忙的业务工作和社会活动之余亲自调研撰写的。

看完全书，不由令人叹为观止：这是一部探究江南历史名船的呕心力作。

长期以来，我们的宣传总是说“东风”号是新中国第一艘自己设计制造的万吨轮。至于大连造船厂生产的“跃进”号万吨轮，由于历史原因则做了淡化处理，连第14辑《船史研究》（大连造船厂建厂100周年专刊），也只在“纪念周总理诞生100周年”栏目中刊登一篇回忆周恩来怎样处理“跃进”号沉没事件的文章。

《揭秘》一书正文分为七章。在第一章里叙述了在不同时期条件下，“官府”号、“跃进”号和“东风”号都曾经拥有“中国第一艘万吨级远洋货轮”的历史背景；第二章着重分析了江南厂历史上“局坞分家”这一举措对于江南厂生产力发展的伟大意义；第三章介绍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江南厂承造万吨美舰的历史背景；第四章回顾了江南造船所建造这4艘船的过程；在第五章里，胡总以一个船舶设计大师的眼光剖析了万吨级运输舰的设计；第六章详细考证了这些船的设计来源，回答了江南厂的技术人员对于这些船的设计工作是否作了贡献这个问题；第七章追溯了这4艘船的运营情况以及最后的命运；由于本书插图甚多，除了照片和历史文件以外，本书还有大量的原始蓝图影印件。为了便于读者查阅，《揭秘》还附设了一份“插图索引”。

从上述全书框架来看，《揭秘》一书抽丝剥茧，追根溯源，把江南厂建造“官府”号等4艘万吨轮的整个过程作了完整全面的披露。

纵观全书，笔者觉得《揭秘》一书具有以下特点：

1.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有新意

对于江南厂在建造万吨轮的过程中，中外管理者和科技人员的作用进行深入研究，给予他们的贡献分别做出了客观公正的评价，避免了标签化、脸谱化的错误倾向。

以英国籍总工程师毛根为例。如何看待这个人，历来争议很大。按照传统的说法，下意识地总会给他贴上“帝国主义分子”的标签而持否定态度，给他画上“专横跋扈”，“排斥中国技术人员，阻碍了江南造船所的技术进步”等脸谱。《揭秘》一书超越传统的意识形态，对于毛根这个异国的历史人物加以实事求是的分析。通过介绍毛根怎样抓住历史机遇，在这4艘万吨轮的接单过程中和美国政府海运委员会接洽谈判，一直到一战后这些船转为民用的整个过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按照“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的标准对于毛根作出了符合客观的评价：“毛根对江南造船所赢得美国这四艘万吨级运输舰的努力和贡献是显著的，他优秀的沟通能力和充实的技术背景在美国海运委员会面前充分展示了江南造船所的技术和建造实力，这四艘万吨级运输舰的承接对江南造船所的跨越式发展是有里程碑意义的。”

在对毛根作出积极评价的同时，对于当时江南造船所的技术人员和机匠的贡献也作了肯定性的结论：江南造船所的技术人员对于万吨轮作了施工设计和优化；而江南造船所的工匠们则是在从来也没有造过的万吨级首制船即获得成功而且是优质。

2.用证据说话

对历史人物作出与众不同的评价，这是需要极其慎重的态度和严肃认真的作风。本书的作者给我们提供了这方面很好的范例。除了大量地引用从档案资料中查到的原始图纸以外，作者还引用了毛根当时赴美谈判的对手——美国海运委员会赫尔利在其本人的回忆录中对于毛根评价的原文和译文。一般来说，参与谈判者总是希望对方是和自己旗鼓相当的高手，因为这样的对手有思想有水平有能力，值得花时间和这样的人进行充分的交流，因为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最后获得双赢的结果。而谈判对手赫尔利对于毛根的评价应该是客观而真实的。

全书附有150幅插图，主要都是历史照片和江南造船历史档案中查到的原始图纸和文字资料，美国船级社总部档案馆查到的“入级记录”，等等等等，所有这一切，都为《揭秘》一书的真实性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3.扎实的专业功底

江南造船厂移交给六机部档案部门49年前的造船档案材料共计2423卷，底图24箱。时间跨度将近半个世纪，期间经历了各种动荡不安的历史风云，隶属关系的组合兼并，个中关系 搞得异常复杂。而且，建造美国运输舰这个历史事件至今已经整整一个世纪过去了。历史记录残缺不全，好不容易查到的原始图纸共有78份，又是一盘“混炒什锦菜”——既没有图纸目录和相关的技术文件，又包含了设计建造不同阶段不同版本的图纸。

说实话，在外行看来，这些不同版本的图纸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而本书作者凭着深厚的专业素养和工作经验，理清了7个版本的图纸之间的关系，比较了前后版本图纸之间的细微差别，分析了图纸修改的技术逻辑，这些都充分体现了船舶设计大师的造诣和风采。

4.深入浅出，引人入胜

工业史工厂史方面的著作，历来是比较枯燥的。容易见物不见人，陷入统计数字和图表的泥潭。而《揭秘》一书通过先是设置悬疑，然后排查证据，抽丝剥茧，层层推进，最后揭露谜底，读来犹如侦探推理小说。这或得益于作者平时博览群书，兼修文理的结果。

笔者曾经和《揭秘》作者交流过。他认为，研究江南造船厂的历史，不仅要理清楚江南厂的历史事件，而且应该搞清楚江南厂历史上的各种产品，第三，还不要忘了求新船厂的历史和产品。《揭秘》一书正是作者按照这个理念奉献给广大读者的丰硕成果。我们也期待作者在繁忙的技术管理工作之余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工厂史研究成果。

本文作者：沈毅敏，江南造船（集团）有限责任公司，高级工程师（退休），中国造船工程学会高级会员，船史研究学术委员会委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