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隔三秋呀
2017-10-19薄皮大馅
薄皮大馅
(一)
“虽然苏格拉底说,当你发怒的时候,要紧闭你的嘴,免得增加你的怒气……”室友A开口。
“但是,适当地发泄有助于身心健康。”室友B接话茬。
“人生的本质在于运动,安谧宁静就是死亡。所以叶子,你还是说说话吧,我们害怕。”室友C总结。
室外下着瓢泼大雨,室内洛红叶被三个哲学系的室友围在中间三堂会审。摊开在台灯下的《泛函分析》已经好久没有翻动一页,洛红叶霍然起身,抿了抿唇,扯出一个微笑,对她们说:“听说你们明天要交高数作业?现在这么闲,看来是都做完了,不用我帮忙了。”
话音落下,眼前三人的脸瞬间风云变色,A和C扑上来一人抱住她的一条大腿,B近水楼台,直接搂住她的腰:“叶子,你不能这样,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不识趣的男生就抛弃你最亲爱的室友,咱们寝室上下老小的性命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洛红叶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在烦恼什么儿女情长,可当她的余光瞥到宿舍楼下那个撑着伞的熟悉身影时,还是没忍住眼皮一跳。
他撑的伞是她借给他一直没要他还的,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去年圣诞节她买给他作为礼物的,就连他脖子上系的围巾都是她给挑的花色。这个人究竟是太傻还是太聪明,永远知道怎么让她无法冷静。
洛红叶握紧了拳,抛下一句“你们的高数作业我做完了,在书包里,你们自己拿”,就匆匆披上外套下了楼。
早春三月的天,寒意未散,又是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落叶被卷在风中簌簌地吹落在湖心。洛红叶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抬眼便见路灯边上站着的人长腿一迈,向她走了过来。
他个子太高,在普通人中间都算鹤立鸡群的那一类,更何况是站在踩了一双增高鞋垫也才一米五五的洛红叶身边。
她心中憋着一口气,任他一步步走近,绝不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对方却丝毫不觉她的冷待,清隽的眉眼舒展开来,带着一贯温暖的笑意,叫她:“学姐。”若是以往,洛红叶肯定要敲他的脑袋,说他又笑得这么傻气,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相貌。任他个子再高,洛红叶要动手,他也只有低下头悉听尊便的份。
可此时此刻,她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混在磅礴的雨声中,朦胧得听不真切。
“学姐,这个月三十号,齐学长他们要帮我办个欢送会,我想顺便请大家吃顿饭,学姐有时间来吗?”
说完这话,他终于意识到洛红叶的状态不太对,踟蹰了几秒,小心翼翼地问她:“学姐,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洛红叶垂着双眸静默半晌,忽地笑了。
“肖、明、炽。”她一字一顿地叫他的名字,“谢谢你来邀请我。可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嗎?”
(二)
洛红叶向来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这样不留情面的状况还是第一次。
肖明炽怔了怔,脸上随即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学姐……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岌岌可危的温情都浇熄。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洛红叶望着他,目光平静得像是在宣判,“错在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稍纵即逝,如同阴沉的天际闪过的一道电光,而随之而来的滚滚雷声一字不漏地将肖明炽慌乱的解释悉数掩盖。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洛红叶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
换了半年多以前,还没认识肖明炽的时候,洛红叶绝对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喜欢上一个人。
还是一个,傻兮兮的小学弟。
那时是新一学年的报到季,洛红叶开学上大三,被担任推理社社长的好友齐岳拖去社里当苦力。
为了招募新成员,推理社策划了密室逃脱活动。活动将来报名的人两两分成一组,可即便是尽力凑人数,也无法避免有人落单的情况。
洛红叶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独自一人在密室门口徘徊的肖明炽。
甫一入眼的,是他逆着光的背影。男生穿着一身清爽的衬衫加长裤,身形挺拔颀长。秋风掠过他的衣摆,裹挟着淡淡的桂花的甜香。洛红叶专心致志地仰着头,盯着他后脑勺那个小小的旋涡想: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高啊?
等他转过头来,洛红叶心中更加不平。这人长得高就算了,还那么好看。不是那种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而是刀削斧凿般带着锐气的英俊,唯一的缺憾就是……
看上去有点凶。
怪不得四周远远近近围了不少女生在偷看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和他搭讪。
洛红叶还在思索解决办法,冷不丁的,男生开口叫她:“同学,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是啊。”洛红叶下意识地点点头,男生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向她说明事情的经过:“我是和室友一起来的,他们约了另一个女生寝室过来玩密室逃脱,结果那边有一个女生今天生病了没有来。”
他点到即止,洛红叶却脑补出了他因为“凶”而被那几个女生拒绝的场景。可他的语气不带丝毫落寞,反而扬眉笑了笑,向她自我介绍:“我叫肖明炽,小月肖,明亮的明,炽热的炽,物理学院大一新生,同学你呢?”
看着面前因为笑容一秒从冰山男神变呆萌的人,洛红叶还有些目瞪口呆,回过神才纠正了他的称呼:“那我觉得,你应该叫我学姐了。我叫洛红叶,大三,应用数学系。”
果然,“数学系”的威名一出,目瞪口呆的人就变成了肖明炽,连一声“学姐”都叫得结结巴巴。
大概对于长得好看的事物多一点耐心是人的天性,洛红叶向他提议道:“你如果还想玩密室逃脱,不介意的话,我跟你搭档怎么样?”
洛红叶的本意是帮人帮到底,可等进了密室,看到身边紧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眼神透出紧张的肖明炽,她后知后觉地想,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
他们进的密室主题是“午夜手术室”,向来被公认是恐怖榜和难度榜的双料TOP1,平时鲜少有人敢来尝试,故而此时只有这一间密室是闲置的。洛红叶自己是看恐怖电影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怪咖,却忘了考虑小学弟的承受能力。她语带歉疚地对身边的人说:“对不起,这间是有点恐怖,你如果害怕的话,就拉着我的衣服吧。”endprint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自己这个身高……他若拉自己的衣服,岂不是要弯下腰?
可没想到,肖明炽真的半俯下身,牵住了她的一小片衣角。密室里的气温很低,洛红叶恍惚间感觉仿佛有团火焰向她靠拢,不动声色地为她驱散了寒意。
然而这个姿势像是他将她半圈在怀里,亲密得有些过分。尽管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洛红叶还是暗暗红了脸颊,还没等她稍稍拉开一些距离,肖明炽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尖传来:“学姐……我有点晕血……”
洛红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见到手术台上一串暗红色的数字线索,就像是干涸的血迹。因为担心肖明炽的身体,后半程洛红叶分了大半的心神关注他,花了一个多小时,两人终于走出了密室。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仍炽烈,乍一从暗室里出来,洛红叶的视线一阵模糊,眼睛里雾蒙蒙的水汽还没眨去,便见身侧的人脸色煞白地倒了下去。
周围有女生惊叫出声,同学七七八八拥过来。洛红叶刚要伸手将肖明炽扶起来,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又添乱似的响了起来。她随手掏出手机想将电话先挂断,可来电人的名字却让她的手一顿。
幸而身为社长的齐岳也闻讯赶来,洛红叶将人交到他手上,又仔细嘱咐了几句,才离开现场接通电话。
(三)
收到有关肖明炽的消息,是在隔天上午,齐岳打电话来,告诉她小学弟已经没事了。
“小学弟刚刚通过了推理社的考核,已经成为我们社的社员了,作为老前辈,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于是洛红叶第二次见到肖明炽,就是在推理社的活动室里。
肖明炽看书看得太入迷,直到她走到他跟前,遮去了一半灯光,他方才恍然回神。一抬眼看见她,浅浅的笑意就挂上了眼角。
还是这么傻。洛红叶暗自叹了口气,悄悄挪了几步,挡住围观的视线,为了让他的“男神形象”屹立不倒。
洛红叶低头看去,发现他手中拿的是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书很普通,但书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的“洛红叶”三个大字却给它增添了一分特别。
她之前不小心把自己的书落在了这里,被负责收拾书架的工作人员收了起来,一直没有找到,竟被他不经意间翻了出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在洛红叶的胸腔,像一团棉絮被风吹进了心里的某个角落。
齐岳来时,看见的就是两人对视的一幕。他故作幽怨地打断了面前两人的学术交流:“洛学姐一来就把我们社最宝贵的小鲜肉资源给抢走了,本社长的心很痛。”
推理社的一个传统惯例,是将刚入社的新人分配在几个前辈名下,有时遇到大家都看好的对象,便会出现抢人的情况。
洛紅叶去年虽然没有参与抢人大战,但对那凶残的场面有所耳闻,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学弟,你想跟着我,还是我们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社长大人,或者其他的学长学姐,都可以。”
“喂喂,什么叫看上去不怎么正经啊?”齐岳反抗地瞪了洛红叶一眼。其实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悬念,不用想也知道……
“我选齐学长。”肖明炽的回答不带丝毫犹豫,被馅饼砸中的齐岳却难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脸上的表情僵硬。
另一边的洛红叶了然地点点头:“社长大人虽然看着不正经,但不是什么坏人,你跟着他也好。”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淡定,传到肖明炽耳中就含了些许粉饰太平的意味。暴风雨前的平静最让人窒息,他又不善言辞,急得额前冒出一层薄汗,翻来覆去也不过一句:“学姐,你很好,真的……”
“肖学弟,”洛红叶回过身,眼睛一弯,对着他慢悠悠地道,“学姐我,不想收好人卡。”
(四)
一时兴起调戏了小学弟的洛学姐,转身就将事情抛在了脑后。
三个哲学系的室友新学期开了高数课,要和大一新生一起上微积分,而洛红叶在其中别树一帜——她是去当助教的。
早上七点钟,整个教学楼都静悄悄的。晨光熹微,在空气中晕开一层朦胧的暖意。四下无人,洛红叶没忍住哼了几句小调,然而下一刻,在楼梯的转弯处,她蓦地撞到一个人。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英气逼人的眉目,形状优美的下巴,除了稍显锐利的视线外,一切都和她不久前刚见过的肖明炽一模一样。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洛红叶握着扶手,还保持着向上仰望的姿势,而她眼前的人目光渐渐聚焦,待看清是她以后,瞬间流露出些许惊慌失措的意味。
自那天活动室一别,这还是洛红叶第一次见到肖明炽,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心思纯良的小学弟留下了多么深厚的心理阴影。
“学、学姐好……”他结巴的程度似乎更严重了,“好、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见他这样,洛红叶反倒镇定下来,脑袋里冒出一句小说台词。她忍住笑,说:“不巧,我要给你上高数课。”
昨晚在学生名单上看到肖明炽的名字时,洛红叶便预料到了今天的相遇。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每次上高数课前,洛红叶都会在办公室收到一份给自己的早餐。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她经常会忘记吃早饭,又是怎么摸准她的口味的。更加奇怪的是,不管她去得多早,肖明炽总是会比她更早一点到,但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肖明炽,”洛红叶好不容易抓到他一次,蓦然出声,叫住前方尽量减少存在感的那个身影,“你想做什么?”
他僵在原地,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睫垂着,像个犯了错等待大人训斥的小孩。
这样明显带着讨好赔罪的行为,略一思索,便知他在纠结什么。洛红叶彻底没辙,只得开诚布公地跟他说:“你选择齐学长,我真的没有介意。”
肖明炽呆呆地看着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洛红叶索性半开玩笑道:“你是因为觉得我凶,害怕我,所以才不选我的吗?”
“不是!”他连忙否认,“就是觉得学姐平时挺忙的,不想再给学姐添麻烦。”
洛红叶将手中的教案折好,装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你如果不好好听数学课,学姐是真的会很凶的。”endprint
自然也是玩笑话,洛红叶的眼里还藏着几分戏谑,肖明炽却如临大敌,就差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了。洛红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傻瓜学弟。”
(五)
月底的时候,洛红叶期待已久的某部科幻悬疑大片要在国内首映,电影在北美票房火爆,一引入国内,首映票迅速抢购一空。刚巧肖明炽的表哥是影城经理,留了几张票。他从表哥那儿要来了票,转手送给洛红叶作为高数课“开小灶”的謝礼。
说来也奇怪,作为一名理科生,能考入P大这种全国首屈一指的学府,读的还是物理系,怎么看数学都不会差。可肖明炽却像这一窍被人堵住了一样,偏偏又很有钻研精神,下课后教室里的人作鸟兽散,他还坐在座位上奋笔疾书。
洛红叶看不下去,主动上前帮忙。她三两下求出答案,思维跳跃太快,肖明炽还云里雾里,一双眼睛盯着她,里面透着几分可怜兮兮的神色……萌到洛红叶的心发颤,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来,换了一种方法给他讲题。
讲到最后,肖明炽沮丧地问她:“学姐,我是不是挺笨的?”
洛红叶嘴角一勾,将重点写在纸上推到他的面前,安慰道:“傻人有傻福。”
肖明炽将一沓电影票递给她时,仍是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打算等她接过就功成身退。洛红叶想起他之前也曾提起过这部电影,随口问道:“你那里还有票吗?”
他摇了摇头:“学姐,如果你还要的话,我再……”
洛红叶闻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打断他:“你自己不要去看吗?或者,和我一起去?”
“学姐,你是要请我看电影吗?”他期期艾艾道,眸中一瞬如星光聚敛,熠熠生辉。
“是你请我呀。”洛红叶纠正他,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这周六有时间吗?”
结果这事儿被从旁路过的齐岳传出去,就变成“洛红叶第一次主动约男生”。她寝室的三只活宝听闻,差点叫嚣着把房顶掀翻,争着抢着给她传授秘籍。
“到时电影院大灯一关,黑灯瞎火的,你就先拉住小学弟的手……”
“不对不对,咱们叶子这么矜持,怎么可能主动呢?也得是小学弟先揽住叶子的肩……”
见她们越说越离谱,洛红叶拿耳机塞住耳朵,心无旁骛地批改作业。窗外月色朦胧,耳边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看见作业本上熟悉的字迹,她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翻到封面一看,果然是——肖明炽。
周六下午,肖明炽早早地就在电影院等她,一只手抱着一桶爆米花。旁边围了一圈小朋友,排着队叫“哥哥好”,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渴望。他不擅长拒绝别人,面对的又是小孩子,等洛红叶到达时,爆米花已所剩无几,他身上却被蹭了不少碎屑。
洛红叶伸手帮他掸了掸,一抬头,却见他红着脸愣愣地看着自己。
心里“咯噔”一下,洛红叶抿了抿唇:“电影开场了,快进去吧。”
制作庞大的科幻电影比想象中更精彩,只可惜洛红叶全程都心不在焉。散场时室外飘起了细雨,肖明炽没有带伞,两个人挤在一把小伞下面,巨大的身高差注定了有一方要淋雨。
肖明炽主动俯下身来,雨伞就架在她头顶正上空,恰到好处地将她与伞外的雨幕隔开。洛红叶看向肖明炽时,他刚抬起手臂默不作声地抹了一把脸,还有水顺着手肘往下滴。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有些赧然道:“学姐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淋点雨没关系的。”语气虽一如既往,却带了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决。
一路匆匆赶回学校,把洛红叶送到宿舍楼下时,肖明炽浑身都湿漉漉的,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目光却清亮得不含一丝杂质。
仿佛有小虫子在她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轻轻地蜇了一下,她攒出一个笑,催他:“快回去吧。”
(六)
事情有些不对劲。
洛红叶心中隐约有了一丝危险的预兆,她对感情方面的事情反应不算迟钝,自然能感觉到自己和肖明炽的关系渐渐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她一直以为肖明炽对自己是雏鸟情结,就像……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和喜欢解决棘手的数学题不同,洛红叶最讨厌纠结复杂的人际关系,对此向来是快刀斩乱麻,室友戏称她是“剪刀手洛红叶”。
可是面对肖明炽,洛红叶几次三番下定的决心都被粉碎了。她将其归因于——他长得太好看了,谁能狠下心对那张脸说重话?况且,这个人对上她时还总是一副再温顺听话不过的模样。
强硬的路线走不了,洛红叶只得迂回地疏远他。首先是在他要过来还伞时,洛红叶借故拒绝了。再然后,她向系主任辞去助教一职,安心准备新一年的数学建模大赛。
人一旦忙起来,与外界的事情之间就自然形成了一道屏障。
十二月下旬下了一场雪,洛红叶在齐岳“再不出来就绝交”的威胁下,强行被拖去了推理社活动室。前天夜里做课题做到凌晨,洛红叶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靠着椅背偷偷打盹。迷密糊糊中似乎有人走到她身边,再醒来时,就发现身上盖了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头枕在一个人的肩上。
不祥的预感传来,洛红叶猛地起身,就对上了肖明炽灼热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没有火花四射,只有洛红叶没来由的心虚。
先打破沉默的是肖明炽,他状似并未发觉洛红叶的反常,径直道:“学姐,我给你准备了圣诞节礼物,齐学长说你今天会来,我就把礼物也带来了。”
肖明炽递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洛红叶哑着嗓音道了谢,说:“平安夜的晚上,我再把给你的礼物带给你。”
他像是没料到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眼神懵懂了一刻,转而化为要满溢出来的惊喜。
回到寝室后,洛红叶才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枫叶形状的挂坠,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是他力透纸背的字迹:况属高风晚,山山红叶飞。
(七)
三天后的晚上,洛红叶和肖明炽约定在校门口见面。
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在放孔明灯,熊熊燃烧的火焰升上半空,变成一串忽明忽暗的小点。洛红叶所在的地方却有点冷清,连路灯灯光都是沉寂的。她放下手中的袋子,在手心呵了一口气,再抬头,就看见沿着小路疾步走来的肖明炽。endprint
洛红叶刚要开口叫他,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红叶。”
她呼吸一滞,有风迎面刮过,带着呼啸而来的寒意,直直地吹进她的心中。她站在原地,脑海中汹涌而过无数念头。有那么一刻,她想那就到此为止吧,就当她和肖明炽终究少一分缘分。随即却被浓郁到怎么也无法驱散的不甘取代。
她不甘心。
突如其来的变数在这时发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的小偷趁洛红叶出神的工夫,抢了她的包就跑,却被前方的肖明炽制服并夺回了包。然而小偷手中还有凶器,在肖明炽的手臂上一刺,趁他松手的瞬间骑着摩托一路疾驰而去。
肖明炽穿一身浅卡其色的大衣,手臂上的伤口有多深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血渐渐流出浸透了衣服,他的晕血症发作得又急,洛红叶赶过去时只来得及接住他即将倒下的身体。
等肖明炽醒来,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医院的输液室里只有他一个病人,附带着两个“家属”坐在外面的走廊上。
听见里面的动静,洛红叶推门进去,肖明炽刚掀开被子,看着她问道:“学姐……外面那位是于默修学长吧,我听齐学长说过他。”
洛红叶闭了闭眼,又睁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他。”
她一个人没办法把肖明炽送到医院,刚好于默修在旁边,事情紧急,她便没有拒绝他的帮助。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她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脑海里却自虐般地回放起那些过往。
很早以前,洛红叶与于默修的关系,就像现在的肖明炽与洛红叶一样,甚至更亲近一点。因为洛红叶进推理社时,选的“师父”就是他。
于默修大洛紅叶两届,当时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第一次见到这么光芒四射的人,对刚上大学的女孩而言,是难以抵挡的诱惑。加上于默修对她温柔到无微不至,她对他有好感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后来洛红叶才知道,他的温柔不只是对她一个人,更甚至于,他是有女朋友的。
她要从这份本就不该有的感情中抽身而出,可于默修仍然百般纠缠,洛红叶避之不及。直到于默修的女朋友发现,当着众人的面要打她一巴掌。
尽管最后那一巴掌没有打在她的脸上,却重重地落在她心里。而“洛红叶”这个名字,也随着这件事成了其他人茶余饭后八卦的谈资。
从此,洛红叶便很少再参加任何活动。直到两年后,直到遇到肖明炽。
初遇肖明炽那天,她接到于默修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了。可洛红叶只想他能彻底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她自认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可没想到他还会过来。
而肖明炽……原来早就知道了她这段不堪的过往。
肖明炽将染上血的大衣卷起披在肩上,起身往输液室外走。明明是痞气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带着几分洒脱。他迎上于默修暗藏锋芒的眼神,先是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谢谢于学长出手相助。”接着,他周身那股对洛红叶特有的软糯气质瞬间消散,语带讥讽,单刀直入,“你凭什么觉得你还配得上学姐?”
(八)
“然后呢?然后呢?”室友ABC急求下文,催促她不要卖关子。
洛红叶揉着眉心,劝她们去睡觉:“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呀。这么晚了,你们都不困吗?”
“洛红叶!以后再也不要听你讲故事了,撩了人就跑,太过分了!”
其实真相是——之后肖明炽单方面碾压于默修的场面太过凶残,一度让洛红叶怀疑他是不是还参加了辩论社。
计划好的平安夜就这么毁了,洛红叶却并不觉得很遗憾。她关了灯闭上眼睛,眼前还是肖明炽维护自己时气场全开的样子,有点儿想笑,眼角却微微湿润。
元旦过后,再等一个考试周就是寒假了,其间洛红叶和肖明炽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他耷拉着脑袋捧着习题册来问她题目,一次是在高铁站。
早晨七点半,洛红叶赶高铁回家,广播播到检票信息时,眼前忽地掠过一张熟悉的脸。
洛红叶开始还以为是幻觉,那人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她面前,她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肖明炽显然是匆忙赶来的,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将手里用纸袋包好的早餐递给她:“我刚刚在附近接一个朋友,看到了学姐,想到你大概还没吃饭,就买了早点送来……”
广播第二遍播报打断了他的话,人流将他们挤开。肖明炽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再见,而洛红叶心中像被久违的春风吹开了一树繁花。
除夕夜,洛红叶接到了肖明炽的拜年电话,一连串的贺词古板得像教科书一样,从他口中说出,却带有一种古怪的萌感。
她倚着窗台,夜空中无星无月,只有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她心念一动,忽地叫他:“肖明炽。”
听筒那头却爆开一阵鞭炮声,断断续续十几秒的工夫,他没听清她的话:“学姐,你刚刚说什么?”
洛红叶舒出一口气:“没什么。”
算了,毕竟来日方长。
转眼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开学第一周的周末,数学建模大赛成绩出来了,系主任通知她去领奖。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大一生的团队也拿到了“Outstanding Winner”的奖项。她好奇地探头去看了一眼,却在那张获奖名单上看到了肖明炽的名字。
她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此刻却陌生得有些看不清。
常年摆着一张严肃脸的老教授头一次脸色温和:“这个学生是我一早就看好的,高中时连着拿了三年的数学奥赛金奖,听说他报了物理系,我还过去和他们系主任抢过人……”
洛红叶的耳边嗡嗡一片,感觉所有的东西都搅和在了一起。还没等她捋清思绪,又有一个消息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齐岳发来短信,说肖明炽被一个交换生计划选中,五月初就要去英国了。
而她和肖明炽前一天明明才一起吃过饭,他却对她只字未提。
她以为他们已足够亲近,原来有那么多的事他都骗了她,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endprint
(九)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洛红叶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和肖明炽联系,可到底躲不过他冒着大雨也要在宿舍楼下守着。趁着这个机会仓促地和他“恩断义绝”后,洛红叶当机立断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她说不上心中是气愤更多,还是难过更多,索性就不再去想。可是当齐岳状似无意地告诉她欢送会的时间和地点后,洛红叶挣扎了半天,还是去了。
就当……去见他临行前的最后一面吧。
KTV内人声鼎沸,洛红叶踟蹰了好一会儿,推开门时,肖明炽正被人簇拥着唱歌。屏幕上是“对不起”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全场同学的视线都随着开门声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洛红叶脚步微顿,刻意偏过头去,一言不发地走到了长沙发的尽头。
应该不是专程唱给她听的,吃一堑长一智,她还是不要想太多。
肖明炽持续投射过来的视线,她也选择性忽视了。切到下一首歌的空隙,他穿过人群,走到她的面前:“学姐。”
“我不太想和你说话。”洛红叶闷闷地说。之前齐岳曾开玩笑,说肖明炽叫别人都是连着姓叫学长学姐,只有叫她是“学姐”。明明是最平凡的称呼,却被他叫出了几分亲昵。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她自作多情地揣测罢了。
肖明炽顿了一下,嘴边漾开一个笑,不再是洛红叶常见的呆萌模样,好看到令人屏息:“那学姐就听我说吧。”
“学姐是不是以为,那次密室逃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三年前我們就见过面了。”
那是肖明炽第一次参加数学奥赛。他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天之骄子,在众星捧月中长大,难免年少轻狂,和人在赛前发生了争执,受伤流血,晕血症发作,被送去了医务室。昏迷之前,他看了那个人一眼——是一个身材娇小到头顶差不多只到自己胸膛的女孩。
再醒来时,那个女孩就不见了,可她的模样却像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以至于大学报到那天,他隐隐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那些记忆就悉数浮上脑海。
暗中调查她以后,他没有对那些所谓的“黑料”心生芥蒂,心中反而生出一种保护欲。于是他步步为营,从密室“偶遇”那次开始,一步一步接近她。
不愿意和她成为师徒,也是怕她会将自己当成于默修那样的人。
洛红叶垂着眼睫听他说起这些过往,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手紧紧地攥成拳,被肖明炽牢牢地握在掌心,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温柔。
“如果学姐一早见到我就是这个模样,应该会从一开始就拒绝我吧。没有办法,我只能假装自己很傻,骗学姐对我温柔一点。谁能想到东窗事发那么突然,让我措手不及。”
他目光如水,专注地看着她:“所以学姐,能不能看在我这么苦心孤诣、讨你欢心的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洛红叶压抑住想上翘的嘴角,别过脸去,面上从耳郭处烧开一朵彤云:“你不用对我这么花言巧语。”
“之前没有告诉学姐去交换的事,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你道别。去英国那边,进度快的话,一年就可以修满学分毕业,我想赶上你,不想再做你的学弟了。”
“我喜欢你。”在背景音乐再度响起之前,他捧着她的脸,望进她的眼里,“洛红叶。”
而剩下的话——“我想从此进入你的生命,想和你并肩而行,成为可以给你遮风挡雨的人”,这些都可以等四季更迭,一起看山山红叶飞时,再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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