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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市里的琐碎温柔

2017-10-18阿方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41期
关键词:收摊水果店老板娘

阿方

在北京这个怪物一样的大城市中,我和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分享一个小小的两居室。双方都遵循着不影响对方生活的原则,礼貌得过分,且生活节奏不同,我仿若独居着。这是我工作的第三年,也是离开家,独立生活的第三年。

日本有一位名叫高木直子的漫画家,她有一本小书就叫作《一个人住第五年》。我在学生时代翻过,心想这作者视野也太狭隘,不过是些日常琐事,几乎不值一提,又何必絮絮叨叨浪费这许多的纸和墨。然而不久前,却特意收了她续写的同一题材的另一本书,无事翻翻,也颇有共鸣了。

她画过这样一个故事,大体就是讲想要吃生鱼片的时候,特地等到半价出售的时间才过去。如果抢到了,便可以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这种漂泊在外带着点儿辛酸味道的小幸福,怕是只能俗套地说一句,经历过了才会懂。

刚刚搬出来的时候,我梗着一口气不跟家里要钱,等到月底,就不得不对着卡里的余额,数着日子来过。小区里离家不远有个夫妻果蔬店。不是现代化窗明几净的果蔬超市,倒更像古舊菜市场里那种小铺。囊中羞涩时,就赶在他们晚上收摊之前光顾,在一堆处理水果里,挑一些品相好的来买。即使这样,也还不愿认输,刻意绕开那些最便宜的。

水果店的老板娘黑黑瘦瘦的,个子才到我肩膀,摆弄果蔬时常常低着头。我有一次连续几天去“扫尾货”,面子挂不住,就歪着身子侧着头斜着眼,几次努力想瞥见她的表情,看她有没有鄙视我。老板娘自然猜不到我这点儿无聊的小心思,连连给我推荐。话也朴实,翻来覆去只是说,这些看着不好看,吃起来可甜了。老板娘口音不重,但唯独一个“可”字,念得千回百转。

老板娘是个有趣的人。跟她不太熟悉的时候,问她哪种桃子好吃,她说,都好吃。我走开去挑梨,旁边又有人来买,两人闲话了半天,那人问哪种桃子甜,老板娘当即指向一筐。我远远见到,瞠目结舌。

日子久了,我不需要再买甩货的水果,也终于荣升为可以透露水果味道的“熟客阶层”。慢慢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听她吐槽丈夫偷懒,跟她探讨小女儿的学习问题,关于那些常客们有点儿刻薄的闲话,我也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她状态不好,抱怨好困,或是感冒了,动作就很缓慢。也有时她给我称重到一半,就转身逗起别人家的宝宝来,做怪声装鬼脸,眉毛都要飞到额头上去了。平时打开网页超过两秒就不耐烦的我,竟然也丝毫不着急。

有一次假期前,老板娘沉着声音告诉我,她要回老家一趟,家里要办丧事,哪一天走,哪一天回来也交代得清清楚楚。我不敢细问,因为不知问过之后该如何安慰和应对,但是买过东西后,磨磨蹭蹭地多留了一会儿。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觉了自己与水果店的一丝微妙的联系。

这种微妙感,又似乎可以用水果店的形象来传达。这家水果店的位置,在两栋居民楼之间,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面,周围是草坪和绿化的树木。我常常天黑才过去,黑黝黝的夜里,只有水果店亮着一盏小灯,好像茫茫黑暗中一个矮矮的灯塔。或许是这形象本身便具吸引力,有时候并不特别想买水果,也会溜达过去。

如果卡着收摊的时间,远远看到那橘黄色的灯光,心里先一轻,再一喜,十足地温暖。但是再晚,水果店关门了,就只能见到漆黑一片,树影绰绰,很有些阴森,也丝毫没有人气儿。那就只好转身出小区,过天桥,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点东西来吃。便利店里,训练有素的店员不打瞌睡、手脚麻利,再浓重的夜里,也像白天一样工作着。他们常常也会多跟你搭一句话,比如:要塑料袋吗?新推出的月饼礼盒要一个吗?

过不久,就要着手准备搬家了。我有时候会想,临走得跟老板娘道个别;得选一个有夫妻店的小区住;在那边也得花段时间,才能赢得可以透露味道的“熟客阶层”待遇吧。

就像不管一个人生活到第五年还是第九年,画一本漫画集子都少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以记录一样,琐碎的才是生活吧。但其实也很难判定这就是小事,毕竟只有在老板娘这里,才每天都能听到那一句:“嗨,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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