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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同学叶蓓

2017-10-18黑麦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41期
关键词:许巍小柯老狼

黑麦

叶蓓的故事仿佛总是与青春有关。

还有谁会对着你轻轻说出春夏秋冬花开花落?8月末,北京的蝉在树上叫得正欢,叶蓓的新歌《红蜻蜓》悄然浮现在网上,她唱的是晚霞中的红蜻蜓,久违歌声依旧带着浓浓的青春味道。记得叶蓓上一次唱歌,还是和杨宗纬,是为某个电视剧唱了小柯的《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再上一张专辑距今,大概有10年之久了。

“当风筝飞过城市,你举着那枝花在等谁,那天夕阳落下的模样,你始终没对我说,当你离开这城市,正是电影散场天黑了,你离开了这个海洋,只留给我蓝色回声。”这是叶蓓唱过的一首歌,一首写给旧日的城市歌谣,歌词所描绘的是一场失约的场景,两个人,形象模糊,像是两个影子,指向的似乎是拥挤的城市所包裹的内心虚无。在那个年代,这种歌,这种忧伤,是一种安慰剂,也是青春的现实。叶蓓是喜欢蓝色的,这首《回声》她喜欢的天空颜色,划过漫长深夜的忧伤,《回声》是一个画面,在稀疏的高楼间,一只孤鸟飞过黑夜上空的明月。如果说青春总在多年后有些回响,那回声便是叶蓓。

90年代初的中国音乐学院,叶蓓是出了名的会勤工俭学,那会儿她在酒店弹奏钢琴,还给同学介绍工作。偶然间,她在《北京晚报》中缝看到了一条歌手招募广告,于是命运也由此发生了改变。

歌手叶蓓

歌舞厅之后,北京那时出现了新的夜场。莱特曼(Nightman)、JJ、东方壹号、Nasa是当年最时髦的消费场所,巨大的屏幕、投影、英国DJ、千人舞池、升降的舞台、聒噪的人群,形成与场外的90年代北京完全不同的娱乐气场。每天晚上,叶蓓都在那里唱歌,唱孟庭苇、邓丽君、王靖雯,那会儿的她不觉得夜店很社会,她不关注那些,也看不到醉醺醺的人,尽管那个时候她已经拥有了一台大哥大(手机)和专职司机。

很多人都曾经是那些夜晚的驻唱歌手,周迅、胡东等常常在西坝河附近莱特曼酒吧唱歌。1995年的某个晚上,高晓松这个“先富裕起来的音乐人”和谢东、郑钧,出现在了“百灵”,他偶然听到了叶蓓的歌声,觉得有些惊讶,不一会儿场地的音乐总监找到叶蓓,说高晓松想认识她,叶蓓问他高晓松是谁,总监回答,就是写《同桌的你》的那人。

那会儿,大地唱片的《校园民谣1,1983~1993》在市场上一碟难求,人们都是冲着《同桌的你》买的这盘磁带,很多人几乎只听过里面的《同桌的你》,甚至不记得艾敬、井冈山、郁东、沈庆这些人的名字。

高晓松向叶蓓要了电话,说要找她录个Demo,小样。叶蓓问他什么是小样儿,高想了一会儿回答,给大明星学唱的。叶蓓追问,都谁是大明星啊?高晓松说了一大串名字,叶蓓清楚地记得,有“老狼”,一个唱火了《同桌的你》的长发青年。

2012年11月16日,叶蓓在高晓松(右)作品全国巡回演唱会上

过了一个月,宿管大妈喊叶蓓接电话,来电话的是高晓松。几天后,叶蓓顶着雪,公交车倒地铁来到了约定好的阜成门中国银行,她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狼哥。那会儿,老狼刚刚在春晚唱了《同桌的你》,“粉丝”无数,在银行排队的人认出了他,挤过来索要签名,还不时地问:“是郭峰吧?”老狼点着头,“是郭峰,是郭峰”。长长的头发盖住了他几乎乐疯了的脸。“他好像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明星。”叶蓓说。

高晓松不会写谱子,小柯就抱着吉他弹唱一遍,那晚在小柯的家里,他们录了四首歌,分别是《青春无悔》《白衣飘飘的年代》《回声》和《B小调雨后》。小样录完了,叶蓓也总惦记着之后的事,过了几周,有同学鼓励她给高晓松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情况了,等她鼓足勇气的时候,发现已经找不到高晓松的联系方式了,又过了一阵,叶蓓就淡忘了。

直到一年都过去了,叶蓓在一次旅途中偶然接到了高晓松的电话。那会儿,高晓松本来想找个“腕儿”来唱这几首歌,但是一线女歌手没一个让他满意的,或许正是叶蓓那种青澀的、不带过多修饰的声音,最终让他打来了电话。

“当时就觉得《青春无悔》特别好,一个钢琴伴奏,特别干净。”叶蓓说。录《青春无悔》的那天晚上,录音室黑着灯,所有人都光着脚,录唱的时候,老狼哭了,据说是想起了当时的女朋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1号棚录歌的某个晚上,一帮毕业了和没有毕业的大学生,用一些音乐,记录了那个时代的青春,也浓缩了几代人的校园记忆。那时候的叶蓓还是个“大三”的学生,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唱,一个原本没有任何风格和体系的女孩,就这样被定型了。

和叶蓓一起被收入专辑中的,还有刘欢、老狼、小柯、零点乐队以及高晓松的声音,叶蓓是唯一的女声,在她唱的《回声》中有一段歌,她唱得荒芜却有力,温暖也悲凉:你挥一挥手,正好太阳刺进我眼睛,我终于没能,听清你说的是不是再见。

此后,高晓松就成了叶蓓的师傅,她至今仍旧记得他开着租来的“大红旗”带着这帮人招摇过市,记得他在饭局上侃侃而谈,记得他的敏感、激动,以及录音时掉下的眼泪。

在《青春无悔》上市的时候,高在专辑文案里写过一些话:27岁时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收敛起无形浪子的青春岁月,上班、下班、开会、领工资。和人潮一起涨落,和日子一起躲进平静的港湾,休息。

然而,《青春无悔》一下子火了,它的影响太大了,随后,并没有人驶入平静的港湾,更没有休息。每个人都反复唱着那些青春挽歌,忙着演出、颁奖典礼,穿着白色的衬衣和破洞的水洗牛仔裤,每个人仿佛在与自己的青春度过一个极其漫长的告别仪式,至于这个告别会持续多久,谁也不清楚,只是在这忙碌中,渐渐忘记了到底应该什么时候才要结束这场青春。

那个时候,广播电台Fm97.4有一档《校园民谣》节目,总在半夜里播出。校园民谣的片头是郁东写的《来自我心》,老狼唱的时候,让人觉得有一点悲伤。那时候,优秀的校园民谣作品屈指可数,这个节目里曾经的常播歌手也无非是老狼、叶蓓、高晓松、沈庆、郁东这些名字,后来又有了小柯、朴树等人。总之那几年,凡常听这个节目的人都会觉得青春流逝得特别快,搞得听众仿佛每天都浸在失恋季中。主持人的名字叫郑洋,她的声音像一个大学的温柔学姐,在节目里,她念着同学们寄来的信,分享听众发来的故事,分手、离散、毕业故事,或等待现实的未知,年轻人不足挂齿的忧伤往往如此。节目中叶蓓有两首常播曲目,《白衣飘飘的年代》和《B小调雨后》,前者是纪念诗人,纪念已经远去的,充满了理想、浪漫和才思的80年代大学校园生活,是青春悲怆,后者则是一曲青春狂欢。

1998年,高晓松给叶蓓录了一首《蒲公英》,那会儿的她特别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意料之中。那个时候,她开始尝试写歌,写了一首蓝色,讲的是初恋,似乎还有对后海那一片的回忆。《蒲公英》这首歌后来被收录到了《纯真年代》中,这是1999年的“红白蓝”系列专辑中的一张,白色是朴树的《我去2000年》,红色是尹吾的《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叶蓓分到了她喜欢的蓝色,专辑的封面上是金黄色的稻穗,她在专辑里唱了郁冬的《在劫难逃》,也唱了朴树的《白桦林》,那一年,她25岁。

自此,叶蓓安安稳稳地出着她的专辑,唱着自己的故事。

叶蓓在2001年发行的专辑叫《双鱼》,制作人是许巍,这是许巍唯一一次出任他人专辑的制作,专輯中有一首歌《彩虹》作者也是许巍。许巍一直都是叶蓓的好朋友,他从西安回北京以后,经过了一段痛苦的挣扎,随即就成了叶蓓的制作人,每天工作结束,自己要回到西边讨个清静,最终成为习惯。叶蓓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感染了许巍,有一天,她说:“许巍给我做专辑都变成一个快乐的人了。”几年之后,许巍也火了,他第一次背着吉他走上北京工体的舞台时,叶蓓就站在他身旁,看着自己敏感的朋友被万人注视着,觉得他终于战胜了自己心底的小恶魔。

2005年,她还导演了一出话剧,改编自石康的小说《晃晃悠悠》。老狼在2007年办了一场“老狼和朋友们”的音乐会,叶蓓又一次和老朋友同台,不过那一次郁冬还是没有露面。2008年,在出完《我要的自由》之后,叶蓓似乎真的想过一阵“自由”的日子了,回了家,结了婚,买菜、坐地铁,她终于有时间摸摸钢琴,认真听听音乐了。

大伙儿再次相聚,又是四年之后的“此间的少年”音乐会,叶蓓见到老狼、晓松、小柯有说有笑,觉得大家都发福了,可她一站在舞台上,白衣飘飘的吉他声响起时,她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在台上泣不成声。

叶蓓最近一次在台上哭,是在纽约。2017年的2月,那个老旧的环形剧院,让她突然有点恍惚,在舞台口,她拍着狼哥的背,觉得一种难以言表的心事涌上心头。那场演出,名叫“爱已成歌”,歌词写的是,当爱已成歌,唱歌的人已变成风景,美丽的往事飘零,在行人匆匆眼里,谁能把一支恋歌唱得依然动听。

叶蓓说她看《敦刻尔克》也哭了,从头哭到尾,她在电影中看到了战争,想到了姥爷。晚年时的姥爷总是叫小叶蓓在床头为她唱《渔光曲》,那个时候的她还有点羞涩,只是默默唱着。此前,她写过《怀念》,今年,她写了一首《我最亲爱的人》,用姥姥的身份唱起姥爷的一去不回。在这首歌里,老狼低了一个八度,他试图唱出一种老人的声音,这苍老的声音与叶蓓的声音重叠,两个声音,一个遥远,一个安静。

似乎不难理解为什么叶蓓喜欢维斯瓦娃·辛波丝卡(Wislawa Szymborska)和保罗·策兰(Paul Celan)的诗,也不难想象,为什么她喜欢萨拉·塞尔帕(Sara Serpa)、杰米·雷诺兹(Jamie Reynolds)以及北欧的音乐人。在她平静无瑕的外表下,时常有一种敏感,有一股暗涌的情绪。她想起过往,回忆起青春之前,只是一个安静的画面,那是她自己,穿着橘红色的裙子,站在蓝天下不停地旋转,耳畔不知不觉,浮现出一点歌里的岁月声。

在《青春无悔》里有句歌词,“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叶蓓爱笑,两只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但再看一会儿,仿佛觉得那双眼睛会涌出泪来。或许她有这种大学女生的特质,所谓北京女孩的气场,像王朔小说里陈南燕、吴迪,或者是石康笔下《晃晃悠悠》的米莱,她们散发的欢乐的小宇宙,却也包裹着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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