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幸运与她母女一场
2017-10-18◎婉兮
◎婉 兮
多幸运与她母女一场
◎婉 兮
小时候我和奶奶亲,那个慈祥的老人给我做饭、哄我睡觉,妈妈只是个早出晚归的影子,像童年里可有可无的点缀。我不是留守儿童,但也和母亲有淡淡的疏离。感情,有时是会被世道艰辛稀释的。乡村的亲子关系,大多是把深爱藏在漫不经心里,只透过衣食住行来浅浅表达,从不习惯说我爱你。
初中三年是我的青春叛逆期,那时我住校,每个周末回来几乎都要和她大吵一架。应该都是些芝麻小事,小到现在的我完全想不起。只记得我开始厌烦她的土气和唠叨,有意无意地和她作对。最让我不安的那件事发生在我14岁那年,即将进入初三的夏天。我清楚地记得,我正优哉地看着电视,忽然接到消息,说她在山上摔伤了腿……
我去医院陪护,第一次照顾她刷牙洗脸。我不知道我们可以谈什么,在她试图开口时故意把书翻得哗哗响,她默默低头,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波光粼粼,我的心忽然就疼了一下。半夜醒来,我看见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听见她小声地哭泣。我于是在夜里泪水涟涟,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会做个孝顺女儿。
可后来的我,依旧会用外人都看不到的蛮横无理和刁蛮任性与母亲对抗。事后我总会不安,明明知道的错误,却不自觉地一犯再犯,那句对不起也一直梗在喉中说不出口。也许是清楚地知道,无论我多么过分,她都不会真的生气,对我的爱,也不会减少一分。
但8年后,住进医院的人换成了我,陪护的人变成了她。第一次透析,她用轮椅推着我前往血透室,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我哭了一路。夏天的阳光那么热烈,坐在走廊上等待着的她,想必也心如刀割。因为我是她带来世上的生命,我们的疼痛和快乐,都通过神秘的纽带联系。真正可以痛着我的痛的人,应该只有她。
那三年成为我们最亲近的日子。她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给我洗澡、陪我说话、为我做饭、带我出门。我变回二十多年前的幼童,从身体到心灵都强烈依赖着她,一刻不见便会惊慌失措地找妈妈。我学到的知识已经派不上用场,交到的朋友在远方,爱过的男孩也离去,能让我依靠仰仗的人,只剩下她和爸爸。
治病开销庞大,我们每天都处在入不敷出里。于是,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她,一个人跑了民政局、社保中心、红十字会等地方。她去请求救助,撕掉了脸皮、丢掉了尊严,不管不顾,只为了让我尽快好起来。她想过捐肾,却在配型后被告知身体条件不符……她操劳大半生,瘦弱的身躯早已被沉重的劳作压垮。
那时我满心悲戚,身体的不适和对未来的恐慌日日夜夜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我吃不下也睡不着。而这些,都无一例外地成为我向她发泄的原因和借口。最残忍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冲她吼叫,摔在地上的杯子碎成渣。像我的人生,也像她的心。
上天一定听见了她的祷告,看见了她的努力,不忍再把更多苦痛加在她身上。后来的后来,我等到了肾源,做了手术、上了班,一切都顺利得无法想象。
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抬头却见她满脸风霜。中年妇人与垂垂老妪,并不是一瞬间的转换。我亏欠她太多,回报却始终寥寥无几。能做的或许也只有珍爱自己,因为我记得她总说,你好好活着,妈妈可以看得到你就行了。
毕竟,这个生命由她剖开身躯带来。她的珍视和爱护,无人可比拟。我给她买的衣服,不到二百元,她一面嫌贵,一面却穿着它夸张地向别人炫耀女儿的孝心。
人世间的父母子女一场,永远是一场无法对等的付出与回报。这不像爱情,可以势均力敌共同成长,也不像友情,能够礼尚往来彼此成全。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寄居在母亲体内10个月之久。自她走过鬼门关生下我们,慢慢教会我们说话和走路,经历过牵肠挂肚,就意味着她与我们今生今世的爱无法断绝。自己的孝顺与母亲的辛劳,永远不可能画上等号。
所以,我有个心愿,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我们能够再相逢。到时候,我做妈妈,她做女儿,让我倾尽洪荒之力去爱她,就像她爱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