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刘国芳

很多年前，他还骑一辆破自行车。有一天，他骑车经过一个村子，这村子他没到过，觉得很陌生。在村里，他问了一个人：“这个村叫什么呀？”

“王坊。”人家回答他。

“这王坊是归抚州管还是归金溪管？”他又问。

“金溪。”人家说。

这王坊村和其他村子差不多，没什么特色，问过后他就想离开，但这时从一幢老屋里走出来一个女孩，一个穿白衣裳的十分洋气而且好看的女孩。他看一眼女孩，又看一眼女孩，不想走了，还跟刚才那个人说：“你们村里还有这么洋气好看的女孩呀？”

那人说：“现在的女孩都很洋气。”

他说：“跟我们街上人没一点儿差别。”

说着话时，女孩到他跟前了，女孩感觉到他在说她，女孩说：“你们好像在说我？”

他点着头说：“是说你，我说你洋气，像我们街上人一样。”

女孩说：“你是金溪来的？”

他说：“抚州。”

女孩说：“你到我们这儿来做什么？”

他说：“玩，我喜欢到乡下玩。”

女孩说：“我们乡下是好玩，至少比你们街上空气好。”

女孩说着走远了，他不想走，现在他觉得这王坊很不错，至少，那女孩让这个村子不同一般了。忽然，女孩回了一下头，好像是看他。这下，他更不想走了，但不走也不能傻站在那儿。老屋不远，有一口井，井边还有一只提水的桶。他忽然找到不想离开的理由了。他走到了井边，提井水喝，当然，也洗了洗脸，洗了洗手。那女孩后来也到井边来了，手里提着一把韭菜，还有一只脸盆。显然，女孩来井边洗菜。他看到女孩走过来后，跟女孩说：“这井水可以吃吗？”

女孩说：“可以，我们这是古井。”

其实他这时已经喝过水了，只是没话找话跟女孩说，女孩跟他搭腔，他又有话说了：“在乡下真的很少看见你这么洋气的女孩。”

女孩说：“哪里呀，到处都是。”

他又说：“不仅洋气，还好看。”

女孩说：“謝谢！”

他说：“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小幻，幻觉的幻。”女孩说。

他说：“在这样的乡下看到你，好像就是一种幻觉。”

女孩说：“你真会说话。”

女孩说话时把水桶往井里放，于是他在水里看到女孩了，他指了指井里跟女孩说：“你在井里看看你自己，真的很好看。”

女孩就看着井里自己的影子，然后说：“你这样说，我也觉得自己好看哩。”

这个叫小幻的女孩从此装在他心里了。后来他经常来王坊村，他觉得这个村很美，觉得村里什么都好，哪怕是一朵花、一棵树、一株草，他都觉得很美好。在村里，他总想着再见着小幻，但奇怪，好久好久，他从骑自行车变成骑摩托，又从骑摩托变成开汽车，始终都没见到过小幻，一次也没见到过。经常来，村里就有人认识他了，他们见他，就问：“又来啦？”

他说：“我喜欢到乡下玩。”说着话时，他眼睛到处看，希望小幻出现，但没有，小幻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样，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一天，他又去王坊村，依然没看到小幻。老屋还在，有人进进出出，但他没看到小幻。古井也在，也有人在井边洗菜，一个女人，女人又黑又瘦，还满脸皱纹。见他走过来，女人跟他笑笑说：“你又来了？”

他说：“你见过我？”

女人说：“怎么没见过，你总到我们村来，说你喜欢到乡下玩。”

他说：“我最喜欢乡下，而且特别喜欢这个村。”

女人说：“为什么？”

他说：“很多年前，我在你们村看到过一个女孩，叫小幻，她很好看。”

女人接嘴：“还很洋气。”

他说：“你怎么知道？”

女人说：“我就是小幻呀。”

他瞪大了眼睛，说：“你就是小幻，不可能吧？”

女人说：“你去问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小幻？”

女人说着，提起水桶往井里放，他也探头往水里看。但这时水桶落水里了，影子碎了。

离开村子时，他看了看那幢老屋，好多年前，那个叫小幻的女孩就是从这幢老屋里走出来的，现在再想到这事，他觉得那只是个幻觉。

过后，他再没去过王坊村。

选自《荷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