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枪王的晚年

朱泽举

夕阳时分，老陈独自骑车来到淡江边，开始打太极，这是他退休后养成的习惯。

老陈干了一辈子警察，如今唯一的女儿已经出嫁，老伴儿前几年也因病去世了。他就干脆搬回城郊的老宅子住，远离了城市的喧嚣。

几圈打下来，他感觉身子有点热了，便拿起保温杯，坐在石凳上喝起茶来。这时，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老陈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50岁上下，打着领带，外面套着一件皮衣，头发梳得油亮，典型的成功人士打扮。

老陈站了起来，试探着问道：“请问你是来找我的？”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周围除了你，还有别的人吗？”言语里透着傲慢。老陈“哦”了一声，又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遍，可是他实在记不起面前的人是谁。

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带着嘲讽的口吻说：“怎么啦，神枪王？难道你年纪大了，记忆力也跟着退化了吗？”老陈听到“神枪王”三个字浑身一震，不错！年轻时他是局里有名的“神枪王”，仗着一手好枪法，曾经击毙了无数为非作歹的歹徒。

那人看他还是没想起来，叹了口气说：“神枪王，看来你真的是英雄迟暮啦。还记得22年前有个叫贺天齐的人吗？”

老陈当然没有忘记贺天齐，22年前的一天清晨，他突然接到命令，让他持枪马上赶到市中心的丽宝购物广场，那里有一名歹徒抢劫了购物广场里的金铺后，挟持了一名人质，目前正在和警方进行殊死抵抗。

老陈立马持枪赶到了现场，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歹徒先是盗窃了购物广场里的一些婴儿用品，然后又盯上了金铺里的黄金首饰。可能是头一次作案，他根本不知道金铺里都安装了报警装置。在往自己的皮包里装黄金的时候，他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报警装置上。

报警装置立马响了起来。购物广场的值班保安马上赶了过来。歹徒只得仓皇逃跑，可是皮包里的赃物太沉了，他一路逃跑一路往外丢赃物，逃到了一栋住宅楼里。一口气跑上七楼，眼见大批警察就要冲上来，他顺手抓住了一名正要下楼的女孩当人质，押着女孩跑到了顶楼的楼道里。

谈判专家和歹徒谈了好久，依然没有结果，而且歹徒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现场的指挥员决定找狙击手击毙歹徒。由于老陈出色的枪法，自然就成了第一考虑对象。

老陈那次又出色地完成了狙击任务，一枪下去，歹徒应声倒地，人质成功获救。出乎意料的是，歹徒并没有被击毙，只是受了伤，后来被法院判了刑。

暮色更深了，四周已经一片黑暗。老陈仔细打量着来人，问道：“你就是那个歹徒贺天齐？”那人点了点头，说他就是贺天齐。他出狱后奋发图强，凭个人的机缘和能力十多年间成立了好几家公司，涵盖房地产、装修等领域。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头上的光环也越来越多——市著名企业家、慈善大使等等。现在的贺天齐已然跨入成功人士行列，没有人记得他的过去，他现在走到哪里都是鲜花和掌声。

贺天齐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说：“神枪王，当年你那一枪留下的伤口至今还疼呢。每当疼痛发作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

老陈没有吱声。贺天齐拿右手食指点着他说：“神枪王，我现在已经咸鱼翻身啦。再看看你自己，女儿嫁了个工薪阶层，老伴儿也病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城郊。在我眼里，你现在活得跟乞丐没什么两样。”老陈没有气恼，还淡淡地笑了笑：“那是你的看法，我并不这么认为。”

贺天齐沉吟一阵，说道：“神枪王，我今天来，主要是有个问题想当面问你。这个问题困扰了我20多年，请你一定要回答我。”老陈听完，点了点头。

贺天齐抿了抿嘴唇，像是思考了一下，才开了口：“后来我了解过了，你的枪法一直很准。当年，你为什么没有一枪杀了我？”医生说子弹离心脏部位只有三毫米，只要稍微往左一点点，他就会当场毙命。

老陈说：“我当年确实是百发百中的神枪王，但在瞄准你的那一刻，我扣扳机的手却颤抖了，我太紧张了！”贺天齐听老陈这么说，有点难以置信。他曾详细调查过老陈，知道他在射击方面非常有天赋，出枪一向以“沉着冷静”著称，怎么可能面对自己时会突然紧张起来了呢？

老陈抬头看着他说：“贺天齐，你真想知道真相？”贺天齐说了声“是”，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答案来的，多年来这个困惑一直萦绕于心。老陈平静地说：“好，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杀你。”

贺天齐这下彻底糊涂了，当年他与老陈素不相识。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一般都要求狙击手一枪击毙歹徒的。

当时，老陈看到了贺天齐左手紧紧攥着的两袋奶粉，从始至终都没有松手。一路逃跑下来，黄金、首饰等多少贵重的东西都丢下了，他却一直攥着两袋廉价的奶粉。

老陈接着说：“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家里的孩子一定是嗷嗷待哺吧，所以你才会以身试法。正是因为你一直攥着的那两袋奶粉，让我看到了你的人性还没有泯灭。你虽然触犯了法律，但是不能否认你还是一位好父亲。在那种紧要关头，你还想着自己家里饥饿的孩子。我琢磨着，要在营救人质的同时，保证你的生命。这样射击难度太大，所以我开枪时才会非常紧张。”

最终，枪响了，却没有致命。那是他从警几十年来最艰难的一枪，也是唯一的一次“失手”。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周围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贺天齐听完什么话也没说，扭头缓缓走了开去，他忽然间有点想哭，但是他强忍住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自从打听到老陈住在这里后，贺天齐就已经谋划好了，收买了两个亡命徒跟着自己。只要他问完心里的那个问题，然后就打着打火机装作点烟。埋伏在不远处的两个亡命徒看到火光，就会冲出来将老陈制住，把他胸口绑上大石头沉到淡江里去。就在今晚，他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报当年的一枪之仇。

暮色沉沉。贺天齐静静地走着，摸出上衣口袋里的打火机扔了出去。扭头再去看老陈，对方又开始打太极啦，可能由于年纪大了，腿脚已经不再灵活。完全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哪还有当年那个神枪王的半点风采。

賀天齐擦了下眼睛，在心里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百发百中的神枪王。接着快步走了开去。

（责编：陈思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