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二胡的琴声在时光中缓慢地流淌
2017-10-17徐以立
文/特约记者 徐以立
让二胡的琴声在时光中缓慢地流淌
文/特约记者 徐以立
曹 荣
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最年轻的拉弦制作技师,1980年出生。2005年,他用新材料制作的“透明二胡”获得国家专利。获得的主要荣誉:1999年,荣获“中国民族乐器(二胡)制作大赛”声学品质、工艺品质优胜奖;2007年,荣获“2006—2007年金山区先进工作者”;2016年,荣获“上海工匠”“闵行当代工匠”“上海五一劳动奖章”;2017年,荣获“上海市杰出技术能手”。
《2016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2017年初,“上海市杰出技术能手”名单出炉,来自上海民族乐器一厂(以下简称“上海民乐一厂”)的“80后”拉弦制作技师曹荣榜上有名。37岁的他在拉弦制作岗位已经干了整整20个年头,先后荣获“上海五一劳动奖章”“上海工匠”和“闵行当代工匠”等称号。
平顶头、浓眉、笑容朴实,身着统一的蓝色短袖衬衫,在绿树掩映的上海民乐一厂内,记者见到了曹荣。在将近两个小时的采访中,他总会时不时地停下来,挠挠头,想用最合适的词语来阐述自己的想法;唯有聊到专业,他才会侃侃而谈,他对工艺质量要求极高,二十年的浸淫,一双巧手对二胡的制作流程已形成本能反应。“工匠”称号当之无愧。
“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我就要认认真真地做好”
初中毕业后,动手能力颇强的曹荣面临着两个就业机会:一个是进入外资企业,从事零件制作;另一个是进入上海民乐一厂,从事乐器制作。20年前,他对民族乐器一无所知,仅有的印象也只是来自于电视屏幕上的民乐节目。但是一想到制作乐器就能接触到喜欢的“木工生活”,曹荣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直到今天,曹荣仍清清楚楚地记得刚进厂的情景:1997年1月2日,师傅带着17岁的他参观了厂里一个又一个车间,他看得眼睛都要花了,“二胡、高胡、中胡、板胡、越胡……胡琴原来还分那么多种类啊!”带着茫然,又带着新鲜,他暗自下定决心:“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我就要认认真真地做好。”
当时的上海民乐一厂在沪闵路和七莘路口,家住颛桥的曹荣,上下班来回要10多公里,但这并没有浇灭他刻苦学习的热情。上班时,他在车间里学着用手锯、手锉、刮刀、线钻等工具制作二胡琴筒,“就算师傅叫我休息,我也停不下来”;下班后,他到夜校补习机械制图、声学、乐理等知识,为的是可以更好地提高自己的专业知识,提升自我素养。
凭借着日复一日的刻苦练习和成品的过硬质量,厂领导觉得小小年纪的曹荣是个可造之才。不到一年,曹荣就受到提拔,负责单件乐器的制作,“负责一把二胡从入料到拼装的整个制作过程”。
弯曲的食指和掌心上的各种老茧
制作一把二胡其实是件特别苦的事,有100多道繁琐的工序,且每步都容不得有半点差池。但是曹荣坦言,最难的不是工序,而是在于每把二胡的装配,凭的都是二胡制琴师多年的手感,“手的控制力很重要,这要靠勤练,熟能生巧嘛”。到现在,为了保持制作的良好手感,为了保证二胡的品质,曹荣依然坚持在第一线,凡事亲力亲为,一如20年之前他的决心:“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我就要认认真真地做好。”
除了做好二胡,曹荣也潜心研究二胡发声的基本原理及影响其声音变化的因素。他利用业余时间学习二胡演奏,经其调试的二胡金牌率达到80%以上。
凭借骨子里的那股认真劲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20年间,曹荣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职业生涯的前5年,一次性通过了初级工和中级工考试;入行的第10年,一次性通过高级工考试,成为全厂为数不多的高级工;今年,他又成为全厂最年轻的拉弦制作技师,是行业内同龄人中的翘楚。忙碌之余,他也不放松对知识的追求,顺利地从上海电视大学毕业。
耀眼的履历后面,绕不开的是曹荣不变的初心和对产品质量的高标准、严要求。翻过手背,摊开手掌,他给记者看弯曲的食指和掌心上的各种老茧,“有时候工作太久之后,手还是会不自觉地颤抖”。
最费脑力、体力、精力的“大家伙”
坐落在上海民乐一厂内的中国民族乐器博物馆里,一把“雀之恋”珐琅二胡十分醒目:琴首处,姿态优美的孔雀正颔首梳理以珐琅工艺作装点的羽毛,双脚镂空雕刻于琴杆上,尾屏上的覆羽顺滑下摆,橘粉色的贝壳点缀其间……而曹荣,正是这把“二胡美人”的制作者。
曹荣制作每把二胡,都很用心。除“雀之恋”珐琅二胡外,他制作的景泰蓝式二胡、蝴蝶式二胡等精品,虽售价不菲,但广受消费者喜爱,一经面世,便被抢购一空。2005年,他用新材料制作的“透明二胡”获得国家专利。虽然有过许多得意之作,但让曹荣印象最深刻的胡琴,是他和团队一起制作的长2米、宽1.8米、高4.35米、重约1吨的巨型革胡。革胡是低音拉弦乐器,也是中国民族弦乐器的薄弱环节。许多专业音乐院校和民乐生产厂家均将研发低音拉弦乐器作为重要课题。
聊起这个难度系数最大的作品,曹荣开心地像个孩子。他掏出手机,翻开相册,点开一张一张照片,给记者介绍这个“最费脑力、体力、精力的‘大家伙’”。他比划着:“因为实在太大了,琴杆是用起重机吊起来安装在琴筒的一侧。因为不是在物理重力点上,又因为革胡不像二胡可以直接着地,所以琴筒很关键——只有黏得够好,才能够‘借力’让巨型革胡不倒,保证安全。”琴筒的制作过程不仅复杂,还涉及力学、工程学、美学等诸多领域,曹荣是制作团队的负责人,压力可想而知。但面对这个最关键也最容易出错的环节,他挺身而出,亲自负责制作。
整个琴筒由28个大木块组成,黏合拼装的角度很关键——如果有一点错误,整个制作便前功尽弃。曹荣选择纯手工刨大木块,一点一点地进行调整。曹荣说,每天手工刨下的木屑在地上铺满厚厚的一层,乍一看还以为是铺了地毯。由于制作乐器的特殊要求,车间里不允许安装空调。屋内,冬天十分寒冷,夏天也仅靠大风扇驱散暑气,但就是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曹荣和其他师傅加班加点了整整半年。
2015年10月,巨型革胡出现在上海国际乐器展,一经展出便艳惊四座。这样高质量的艺术品,突显出上海民乐一厂推动民族低音乐器发展的信念和决心。
“因为坚持才有希望”
20年前,曹荣的师傅以为机器会在未来完全代替人工,二胡制琴师会被淘汰;20年后,不仅二胡制琴师这个职业没有消失,而且曹荣也成为了全厂最年轻的拉弦制作技师。
上海民乐一厂所传承保护的上海民族乐器制作技艺,属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50多年来,几代工匠接力传承,执着坚守,以敬畏之心弘扬民族器乐文化。时至今日,上海民乐一厂在很大程度上仍保留着最原始的人工制作,正是为了保证民族乐器的最好品质。
受此感染,从学徒时期开始,曹荣就以此要求自己:“宁愿制作速度不要那么快,少赚一点,我也绝对不省略传统工艺的每个必要步骤。”这样的信念,他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与其他传统技艺的现状类似,年轻的二胡制琴师也面临极度短缺的情况。和曹荣当时一起入行的同龄人约有30人,但是现在还坚持在厂里的只有那么五六个。现在,年轻的曹荣也开始带起了徒弟。“把从师傅手里学到的二胡制作技艺,融入自己的经验和心得后,再完整地、毫不保留地教给年轻人”,这是曹荣对自己永远的鞭策,“但是很可惜,能坚持下来的年轻人实在不多”。
坚持,是曹荣说得最多的词语,也是他对“工匠精神”最朴素的解释——爱岗敬业、踏实务实、精益求精、执着专一。他觉得“工匠精神”的养成,必须建立在“改变陈旧的人才观,营造重视技能、尊重技工的社会氛围”的基础上,“要尊重生产一线劳动者的劳动,让他们有自我价值的认同感”。他希望年轻人看到当技工也可以有尊严地活着,也能看到事业前途和人生希望,“不是因为有希望才有坚持,而是因为坚持了才有希望”。
曹荣很谦虚,一直和记者强调自己才做了20年,“和一些做了一辈子的老师傅根本没法比”。而他心中的真正的工匠,正是这些老师傅。虽然他们可能一辈子默默无闻,生活也并不富裕,“但是他们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不急功近利、不贪图名利;对工艺品质有着不懈追求,以严谨的态度,规范地完成好每一道工序;甘于为一项技艺的传承和发展奉献毕生才智和精力,令人敬佩”。
在这个“速食”时代,有些东西需要慢下来,并值得用一辈子去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