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宝亮 玩儿
2017-10-13翟锦
翟锦
沙宝亮第一次滑雪是在平谷的一个滑雪场,雪板像企鹅脚一样,穿上就不会走道。那是十几年前,还没什么人会滑雪,走上雪道四下看看,几个男人像孩子一样咋呼:“没人吧?没人吧?走啦走啦!”哥儿几个往下冲,到底下摔得乱七八糟的。这一摔,倒摔出瘾来了,他成了滑雪重度爱好者,有时候干脆连临时演出也推了赴雪山之约,一定要先去尽兴玩一场。因为太贪玩,经纪人常常对他发出“哀求”:“宝哥别这样了。”他自称现在已经收敛一些,因为“还有一整个团队”要养活。
喜欢滑雪什么?喜欢飞速带来的紧张感,脑子里只想着脚下的路,下一个弯道要怎么滑,要加速还是减速,一心沉浸在那个世界里。雪山上飘着雪,空寂的,四处都没有声音,但可以听见大自然的呼吸,皮肤黝黑的他站起来为《人物》记者俯身模拟滑雪板擦过雪面的瞬间,脚上穿的白色小脏鞋摩擦过地板,发出“唰”的爽利,“哎呀,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不只是滑雪,翻开沙宝亮的微博,日子过得舒展:慢跑、骑马、骑哈雷、划水、玩水上摩托、乘热气球、去西藏转山……配文是“理想的生活就是把每个平凡的日子,过成你想要的样子”—他说他想要的理想生活,就是玩儿,不务正业地、疯狂地玩儿。
他现在要的理想生活,就是玩儿,不务正业地、疯狂地玩儿,那是对童年缺失的一种弥补:在本该尽情的年纪,“玩”是被训斥甚至是被禁止的。
在之前的14年时间里,更多人知道沙宝亮是因为他的歌手身份,他的成名故事似乎也符合我们对一夜爆红这四个字的想象:10年夜店驻唱生涯,坎坷出了几张专辑,自己还得跑去唱片公司推銷,咬着牙根听别人的批评,不断被拒之门外,日子窘迫时一度做过房地产销售。直到一首歌被音乐人三宝偶然听到才有了机会, 唱了电视剧《金粉世家》的主题曲《暗香》,“非典”那一年,他得戴着口罩四处去跑宣传,“红透了”。这种境遇很容易让他后来的人生都得接受一个命题的质询:要怎么突破成名曲?怎么再次证明自己?
“我没那么纠结。”他嘿嘿一笑,露出标志性的两颗门牙,“我也不需要所谓的‘突破,把情歌唱明白了就行。”早些年也有过迷思,很偶然的一个夜里,他跟妻子一起在阳台上聊天时,感慨过前路渺茫,也怀疑到底要不要继续唱。最后也无外乎是相互勉励一番,日子就继续过下去了。他挺喜欢台上那个歌手沙宝亮的,但生活中的“玩儿”,远比歌手这个身份来得有趣。
最早他玩的是骑马。一开始只是在草原上野骑,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后来越玩越专业,从速度赛马开始,到马场马术、跳障碍,再到参加比赛,他参加过北京国际马术大师赛,离职业马术运动员只差一纸证明。到了现在,有人介绍他是一位歌手时,他会主动提醒说:“我只是唱过歌,其实还是个杂技演员,最爱玩儿,音乐也是玩儿,你说歌手,就把它职业化了。”已经很难定义他歌手之外的身份了,除了骑马,他参加极限运动,热衷于研究各种“不着调”的事儿,还给自己找了句格言:“只有玩才是正事。”
如果时间回到上世纪80年代,沙宝亮很难想象这种玩耍的惬意。因为太过淘气,每天穿梭在胡同里去偷摘别人家的枣儿和葡萄,他8岁时就被父母送到杂技团学艺,用来消耗他过剩的精力。对于他所在的普通的双职工家庭来说,这不算什么差的选择—至少有集体来帮忙管教孩子。在那里,他玩乐的天性全被压抑,天天练功,早上5点半起床,练到晚上9点才能睡觉,爬上床的一刻,什么都没力气想,只觉得累。
童年时代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体罚,也跟贪玩有关。偷偷在练功厅踢球,砸碎了一面大镜子,镜子很贵,老师气得罚他靠墙倒立。一开始想装晕,男同学拿来臭袜子和鞋,堆了一盆,正对着他的脸,根本晕不过去,只能憋着气,胳膊撑直。
到最后不行了,整个人往臭袜子里扎。老师拿根小藤条棍,“啪”地往胳膊上来一下,他疼得一震,又撑了会儿,双手抖得厉害,撑不住便再挨一棍。反复被打,将近两小时后,他才被允许结束体罚,整个人都麻木了,没了知觉。
“几个师兄像搬僵尸一样把我搬下来,人不能动,两只手还是那么举着。那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拳击比赛里被打飞的人,眼睛跟包子一样鼓着,只有一条线,完全睁不开。”
9月的一个周末,晚会排练刚结束,为了等人群散去,沙宝亮在穿过大厅时停住了。从走廊望出去,正好能看到一个年轻人被躺着的同伴顶住,不断在空中翻腾,军绿色垫子变形得厉害。
这些动作他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做,是重复单调训练下的恶性记忆,太苦了,跟《霸王别姬》里小豆子挨打的场景一样,“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痛苦”。尽管15岁时就拿到了法国未来杂技节世界金奖,但他印象最深刻的场景不是表演这段顶缸,而是一见着教练的自行车就害怕的那种感觉,腿肚子直打哆嗦。为了逃避训练,他会趁机朝自己鼻子来一拳,因为流了鼻血,就可以去卫生间洗洗脸,休息一会儿。他甚至偷偷逃走过,躲进工地的水泥管子里,去别人家里偷白菜,偷土豆,烤着吃。至于玩耍,那是更奢侈的东西了。
最终让他坚持下来的是马。杂技团马术队需要压马,让马跑,背上要有人,给马更多的力量。压马是件辛苦的事,马背上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嫌累,很少有人愿意干,就沙宝亮乐意,比训练好,才12岁的他还不到马背高,叫着“我来我来我来”,瞄准了马戏表演的训练,找着机会就过把瘾。孩子眼里,马是高大的,漂亮的,看着就高兴,至于骑马,那可就太帅了。压抑的训练时光里,这是属于他的私密的快乐。
等真正有了选择权的时候,沙宝亮离开杂技团,晚上在歌厅跑场子唱歌。那是歌厅歌手的黄金年代,因为成本和技术的缘故,与唱片公司签约出唱片是件异常艰难的事,歌手们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跑场子,一家名叫卡萨布兰卡的夜总会是沙宝亮作为歌手的起点。当时,除了和同为歌厅歌手的吴秀波相约去友谊宾馆,边游泳边看美女,他还有个更私人的爱好—骑马。凌晨收工,几乎顾不上休息,连夜开车就去草原—那还是人人骑自行车的90年代,他每个月能挣到10000块,有了自己的汽车。等住一宿,白天骑马骑一整天,弄一身泥,灰头土脸,下午再开车回来,捯饬好就去唱歌,80多公里的路程,最多的时候一周去五次,“像上了瘾”—那也是玩儿的黄金年代。endprint
最吸引他的是人跟马之间的相处,是以独特的语言和方式来对话,“你的手和它的嘴,你的脚和它的肚子,能感受到相互很细微的变化,一起配合完成障碍跳跃,你们彼此依赖。”这种亲近感的建立让他觉得很迷人。
“人有的时候害怕,下意识地往后拉,但马特坚定,跳过去了。这个时候人就得随着马。它表现太棒了,你啪啪使劲给它两下,像鼓励哥们儿一样。那场比赛下来之后你得给它洗几遍澡,刷毛,弄得干干净净,晒干了以后回到马房,小零食赶紧备上。”他喜欢这种琐碎,整个过程中,人也会变得耐心。
在北京西坞马场,黑豹乐队的前主唱栾树,还有演员胡军,两人和沙宝亮都是前后邻居,有点儿北京孩子大院生活的感觉。就是在马术爱好者栾树的推荐下,沙宝亮跑到西坞,建了个马房,马场边买了房子,自己种蔬菜,还养过一头奶牛,挤的奶好几家人都喝不完,就做成酸奶,摆在院子里,挨个儿品尝。他日子过得规律,冬天就去滑雪,夏天就去玩水,春天、秋天就在这里和朋友聊天、喝酒、骑马。“每天早晨7点起床遛马,新鲜空气吸进肺里感觉特别爽,结束了,拿起刷子细细给马刷鬃毛和尾巴。”他用自己的一首歌“半城月光”给一匹马命名,这匹栗色的马状态不错,最近刚拿了一场速度赛马的冠军。长在北京,北京人的一系列爱好沙宝亮也都有,因为养马,他还认识了同样开马场的相声演员于谦,拍下了于谦捐出的一个蛐蛐探子筒—象牙探子,檀香筒,送给了自己的父亲。
沙宝亮把现在的玩耍形容为对童年缺失的一种弥补,在本该玩的年纪,“玩”却是被训斥甚至是被禁止的,“你看看人家,一回家就写作业,你出去玩得脏啦吧唧的。”等成年了,他倒觉得自己像个孩子,没了限制,想尽各种办法玩耍。“小时候玩得太有限了,所以现在得统统把失去的那些找回来。” 这也是他对现在的自己唯一的要求:“能让我有生之年享受生活,能让我开心。”
眼下,沙宝亮更喜欢玩的是滑雪,为了找最好的雪场,他去了新疆阿勒泰,见到了那里的粉雪,“柔软,细碎,像棉花,整片整片空旷无人的地方,你滑过,就留下属于你的印记。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雪。”他声音里透着愉悦。后来,他干脆和朋友一同投资建了阿勒泰山野雪公园,这里的雪期能从10月一直绵延到第二年的5月,即将开辟国内第一家直升机滑雪线路,是滑雪爱好者的天堂。冬天,雪场里人太多,驾驶摩托车送滑雪者上山的人手不够,沙宝亮会戴起帽子和目镜,自己骑过去朝人吆喝,“抓稳了,坐好啊!”这样的环境里,没人认得出歌手沙宝亮。
喜欢自然,喜欢在野地里打滚,沙宝亮形容自己是一个有城市抑郁症的“野孩子”。“野孩子”在什么都不懂的時候去了杂技团,没时间有那么多想法,只是埋头训练,后来安定了,唱歌有了一点成绩,心里却重新生出对野地的向往来。
至于现在,最想玩的是什么?“风筝划水,在海上可以跳得好高好高,风一刮,就能飞起来,几十米高,太过瘾了。”他一下兴奋起来,无论玩什么极限运动,他都上手极快,“第一次划水,快艇一蹬,我就站起来了,教练说我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这样的”—之前苦练杂技的底子这时候发挥作用了。
沙宝亮讨厌赋予玩儿更多意义,拒绝将其变成负担。有朋友提议,你不是爱玩吗,写首跟滑雪相关的歌呗。“我去!为什么我滑雪的时候还得写一首滑雪的歌?我是干这个的我就要这么做吗?我觉得特傻你知道吗?你做一件事情享受它就好了。”
参加《蒙面歌王》时,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流浪者。流浪者意味着什么?他描述说:像风一样,出发不带目的,旅行没有方向,只是随心所欲地玩儿,这种不提前设计,会带给人意外和惊喜,还能在流浪的过程里继续玩,完善自己,找到自己。这跟他在另一个访谈节目里谈论的是一致的:“你的思想应该是永远自由的,永远开放的,永远可以坚守,永远可以放弃的……”不喜欢被约束,所以沙宝亮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最好是一个画家或旅行者,不希望她过中规中矩的生活。
“我特喜欢游牧民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草场放着牛羊,头顶蓝天,脚踏绿草,喝着酒,吃着羊肉,唱着长调,玩着民族音乐,比较深远,那种生活特别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