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谋杀

阿内特·拉赫+连雨辰

西格伦·罗斯马尼特已經研究女凶手们的精神世界20年了。她是奥地利最著名的司法精神病学家。在本文中，她为我们讲述斧头袭击、树莓汁中的安眠药以及女性创造力的黑暗面。

罗斯马尼特女士，女人谋杀的方式和男人不同吗？

是的。在谋杀时，她们更富有想象力，更有耐心，用周密考虑来弥补体力不足。简单来说，她们是更优秀和更富有创造力的凶手。而且她们更坚决果断，比如当她们想杀掉自己的伴侣时。

所以说，女性并不是所谓的“更温和的性别”？

对女人持有如此观念的人，是对她们的阴暗面太过乐观了。女性解放运动造就了这样狭隘的看法——一方是温和的女人，另一方是暴力的男人。尽管女人比男人谋杀的几率更小，但是她们也可能犯下残暴的罪行。她们不总是受害者，也绝对不会比男性更善良。

女人们最常见的作案场合是……

自己家里。由于力气不够大，她们常常在受害者入睡之后行凶，或是从背后袭击，或是事先用药片麻醉受害者。

她们青睐的作案工具是什么？

家居用品：剁肉刀、面包刀、剪刀、指甲锉、重烟灰缸。她们使用砍刀的几率是男人的两倍， 而且使用枪具的女人越来越多。但我鉴定的女人中也有用牵狗绳勒死丈夫的。

您说女人谋杀更具创造性，能举个例子吗？

在一个案例中，一个女人用舌吻的方式将剧毒的氰化钾送入她不忠诚的伴侣口中。在另一个案例中，一位妻子和她丈夫的情人联合起来——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两人在这个男人的阴茎上涂抹腐蚀性油漆，用胶水固定住他的睾丸，还用羽毛装饰他的身体。这个受害者最后没死，但身受重伤。

她们为何要这样做？

这两个女人充分发挥了她们毁灭性的想象力，最终结果其实就是对这个男人进行了截肢和阉割。

女人的报复……

和男人不同。女人常常比男人想得复杂得多。在有些案件中，犯人持枪杀人只是为了复仇， 比如玛丽安·巴赫麦尔案。而很多女人的作案方式常常充满想象力。我还记得一个案件中，一个女人没钱请职业杀手，但无论如何都想摆脱自己的丈夫，于是欺骗一无所知的丈夫家里厨房急需重新装修。她的丈夫和她一起去银行，从自己的账户将买凶杀害自己的钱交给了她。

几年前，南德一个女人用一把砍刀割下了丈夫的头。她的作案方式很粗野。

她的内心肯定充满愤怒，否则她完全可以在他的咖啡里下安眠药然后勒死他。谋杀过程总是能展示女凶手的风格，谋杀后的行为也一样。有时候尸体会被肢解，或者被杀孩子的双手被交叠合拢，里面插了花朵。而这些行为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凶手性格的病理特征、可能的动机和感受。

最常见的动机是什么？

女人常常在遭受严重伤害和侮辱、背叛，或严重的精神和身体虐待之后，杀害她们的丈夫或男友。案件发生前，大部分女人都已忍耐许久。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导火索，就会以一个男人被砍70刀躺在血泊中告终。女人犯下的谋杀案中常常出现过度虐杀，凶手借此来发泄愤怒和仇恨。

为何女人不简单结束掉她破裂的感情关系？

因为大部分都是依赖关系，没有那么容易解除。这些女人知道自己该结束这段关系，但是她们做不到。

所以说，女人在想离开男人却又做不到的时候就会杀人。那男人呢？他们会在无法同意女人离开的情况下杀人吗？

常常是这样。大部分杀人犯是一段关系中的弱者。

女人在杀掉丈夫之后感觉如何？

她们的心情常常很矛盾：一方面是巨大的放松，因为她们得以从对方造就的地狱中解放出来；另一方面她们又强调他是她一生最爱。在放松的同时感到悔恨的情况并不罕见，但我也曾见过没有一丝悔意或觉得自己无罪的女人。

根据刑事犯罪数据，去年德国只有13.5%的谋杀嫌疑犯是女性，在谋杀致死案件中这个比例为11.2%。她们不会比男人更善良，但更少杀人。这是为何？

对此有一些理论，一个原因可能是，女人处理破坏和攻击性冲动的方式不同。她们更倾向于内化处理自己的情绪，更容易出现抑郁、厌食、精神疾病和成瘾症。常常不是对酒精，而是对镇静剂成瘾。尽管如此仍然可以观察到，现在的女人更频繁将暴力释放出来了。有些人称之为女性解放运动的“副作用”。

男谋杀犯之前往往已经犯过小偷小摸、人身伤害或其他罪行。您鉴定的女谋杀犯之前也犯过别的罪吗？

她们大部分都是初犯，但是很多人在童年时经历过暴力，她们自己是受害者或者目睹父亲将母亲打得鼻青眼肿。但这并不是说所有女谋杀犯都有一段恐怖的年少经历。

反过来说，并不是所有有暴力经历的女人都会成为凶手。那么是什么造成了不同的结果呢？

我们的道德感会阻碍我们对他人施暴。但是对每个人来说，道德感并不一样强烈。问题还在于，一个人有多少力量来面对极端的压力、冲突和侮辱，即一个人的精神抵抗力如何。

如果精神抵抗力不够强，就会出现谋杀思想？

几乎每个人都曾动过谋杀的念头，有过对谋杀细节的想象，问题在于是否会下定决心。我见过在厨房做饭时下决心要谋杀的女人。女人一旦做好了决定，一般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对即将发生的惨剧一无所知？

当女人计划好要谋杀时，基本上从不会发出警告信号。

女人不仅可能对她们的丈夫很危险，有时候还可能杀掉她们的孩子。您给杀害自己孩子的女人做过鉴定吗？

是的。第一个这样的女人是我在20年前遇到的，在维也纳一家医院。那个年轻的女人将她的两个孩子从一栋房子的5楼扔了下去，那之后自己也跳了下来。她的孩子死了，她活了下来，骨盆断裂。她掉在了一辆路过的汽车上。

当时您的任务是什么？

我得通知她，她的孩子死了，并且是她杀死的。这个女人将一切都从她的记忆中抹去了，医院的人告诉她，她的孩子躺在另一家医院。没有人告诉她真相。

那个女人是什么状态？

她的眼睛如同一汪死水，我永生难忘。我用尽量简单的话语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接着她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我后来也常常从其他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那里听到：“这不可能，我不可能杀掉我最爱的人。”

她是担心失去自己的孩子吗？

是的，当时她正和丈夫办理离婚手续，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很难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后无法将孩子独自留在世界上存活？

不，这里面并没有利他的动机。这样的例子当然也有，常常发生在抑郁症患者身上。但在那个案例中最重要的动机一个是报复——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就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来报复丈夫，另一个是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是共生关系，她永远不想将他们交出去，哪怕她死掉也要带上孩子一起。

这种非常残酷的谋杀方式说明了什么？

它展现了这位母亲体内积聚起来的高度攻击性和毁灭性。是用樹莓汁给安眠药然后将之用枕头闷死，还是将人从窗户扔出去，是有区别的。案发现场的照片表明，孩子们在临死前曾挣扎自卫。

那位女犯人现在还活着吗？

没有，她在审讯开始前自杀了。很多杀死了自己的孩子的母亲，都在接下来两年内自杀了。

有杀死自己的孩子后还能活下去的人吗？一个杀死了自己的3个孩子的母亲说，对她最大的惩罚是必须永远带着自己的罪行活下去。

作家英格伯格·巴赫曼曾说：我们的力量总是大于我们的不幸。我认为她们可以继续活下去，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有能力适应变故。

杀人的母亲常常很快就被认为有心理疾病。

很多人认为杀死自己后代的女人肯定精神有毛病，但实际上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这样。

在您所做的鉴定中，有多少严重暴力犯罪的女罪犯最后被认为无罪，进入精神病院？

在大约10%的案件中，她们因心理疾病而被判无罪，尤其是当她们患有的精神分裂症直接导致案件发生时。

有时候孩子们也会被母亲暴力虐待致死。

是的。孩子不停哭闹，母亲很烦躁，想停止这种状态，因此暴打、摇晃孩子，导致孩子死亡。疏忽也可能导致孩子死亡，有时候孩子必须忍受虐待，是因为他们被当作了受母亲愤恨的父亲的替罪羊。孩子作为一个家庭中最弱小的成员就成为母亲——大部分有人格障碍——全部暴力的释放口。

在您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哪个案件是最有意思的？

可能是“黑寡妇”艾尔芙丽德的，她是奥地利的一个连环杀人凶手。最后证实她犯下了3起谋杀案。她实际杀了多少人，无从知晓。她是个奇怪的女人：一方面甜美妩媚，另一方面又阴险恶毒。人们无法觉察到她的可怕。就是在监狱中，她也被狱友尊称为“妈妈”。

艾尔芙丽德先是为她的受害者在温牛奶或食物中加入降低血糖的药物和抗抑郁药。这是一种典型的女性行为方式？

是的，一种传统方法。通过做美味食物的方式赢取信任，然后在食物中加入毒药。采用毒杀方式的男人也和女人同样多。

“黑寡妇”是极其聪明，还是只是策划周全？

她并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不同的测试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也让我感到吃惊。我想，她有其他能力，一种马基雅维利式的智慧。她想变得富裕，于是在报纸上登广告：寡妇，精于照顾，独立，寻找一个男人。她常常在两周之内就摸清了和她联系的需要照顾的男人的全部资产数量。

所以贪婪就是她唯一的动机？

对她而言，还有权力。她可能是想报复男人。她和男人的相处经历很糟糕。

在鉴定过程中，她对他们的态度是怎样的？

也是非常甜美的。她说，我是第一个让她毫无保留地说出全部的人。实际上，她当然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她只是说了几个小时的废话。但是在断定我太瘦之后，她给了我一个做麦糁粥的食谱。

除了“黑寡妇”之外，还有另一个奥地利女杀手占据了媒体头条数月之久：“冰雪小姐”，维也纳一家冰雪沙龙的漂亮老板射杀了她的两个伴侣。动机何在？

她杀掉了严重伤害她的那个男人。第二次恋爱时一切重复发生，她再次受到伤害，于是再次选择犯下了罪行。

她将男人肢解了，然后将尸块用水泥封存在她冰雪沙龙的容器中。

关于处理尸体：女人绝不会比男人更娇气怕脏，她们也会砍头、肢解、掩埋、烧毁她们的受害者。我相信尽管如此，仍然有人向“冰雪小姐”求婚。

向她求婚的男人是活腻了？

刚开始我确实觉得很吃惊：他们居然不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但是漂亮的女杀手很受一些男人欢迎，她们显然唤醒了他们的能够拯救她们，让她们变成另一个人的幻想。

女人也有纯粹的杀人欲吗？为了谋杀而谋杀？

是的。这关乎让其他人痛苦，侮辱他们，缓慢折磨致死。严重病理自恋的人会这样做，这其中也有女人。在作案时她们能感觉到一种和上帝相似的力量：我能决定另一个人什么时候死，在哪儿死。

在医院和疗养院杀人的女人，比如“莱恩斯医院的谋杀护士们”就是这种动机吗？

这种情况也关乎力量。她们扮演上帝，掌握着决定生死的力量。这种角色扮演可能成为习惯，甚至成瘾。

这些女凶手常常在庭前表示，她们想让病人摆脱痛苦，因此出于“怜悯”而杀掉他们。

在大部分情况下，我认为这是在推脱罪行。就拿莱恩斯护士们来说：她们用一个压舌板固定病人的舌头，长时间地给他注水，直到他痛苦地窒息。这不是怜悯，而是施虐。

最后一个问题：您按照“黑寡妇”给您的食谱做过麦糁粥吗？

做过，而且非常美味。我不得不说，她是个绝赞的厨子。我的家人都知道这张食谱出自谁之手，并且很确定我只使用了牛奶和糖，而没有加入其他任何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