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孩子,我们一起走出困境
2017-10-13岚和
岚和
戴夫去世后,我最担心的莫过于我们的两个孩子,我害怕他们的幸福生活从此被摧毁,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好友明蒂的妈妈在她13岁时自杀了,当时我一整夜都陪在她身边,将流泪的她抱在怀里。30多年过去了,我在医院打出的第一通电话正是给明蒂的。
“告诉我,我的孩子会挺过来!”我歇斯底里地朝电话中吼道,“告诉我,他们能理解这件事!”明蒂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完我的解释之后,她向我保证,有一天我的孩子们会接受戴夫的离去。
该如何告诉一个7岁和10岁的孩子,他们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我的朋友卡罗尔·盖特纳是专门研究“儿童悲伤”主题的社会教育学专家。在回家的路上,我涕泪纵横地打电话给她。她表示,我得引导式地告诉孩子们,我有个悲伤的消息,然后毫无保留地直接和他们说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向他们保证,他们以后的生活总体上将和以前一样:他们还有其他家人,将来也会和朋友们一起去上学。在谈话中,我要允许他们提问,并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很可能想知道,我是不是也会很快就死掉。我很高兴自己提前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正是我女儿问的第一个问题。卡罗尔建议我不要做出错误的承诺,比如欺骗他们我会永远活着,我应该向孩子们解释,一个人这么早去世是件罕见的事儿。最重要的是,我要反复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们会一起走出这一困境。
到家的时候,我的女儿像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嗨,妈妈。”她说,然后想回到楼上她的房间去。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我的儿子很快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你怎么啦?”他问,“爸爸呢?”我们和我的父母、姐姐一起坐在沙发上,我的心砰砰直跳,简直无法听清自己的声音。我的父亲将他强壮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试图保护我,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我终于有了勇气:“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爸爸死了。”
直到今天,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孩子们的哭喊声和眼泪。今天,当我回想起那一刻,我仍会颤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我的两个孩子虽然经受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但他们仍然拥有我们的关心和爱,虽然再也无法重新拥有父亲,但他们能借助我们的优越物质生活条件缓和这次打击。而对于很多其他孩子而言,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一个孩子的心理能否快速复原,取决于外部环境以及他和父母、老师、朋友之间的关系。首先我们得给予他支持,让他相信以下几点:第一,他对自己的生活有一定的掌控力;第二,他能从失败中学习;第三,他作为一个人是有意义的;第四,他足够坚强,能够支撑自己,帮助他人。
在一项研究中,人们观察心理健康受损的孩子30年。他们大多生活在由严重贫困、滥用酒精和心理疾病组成的“危险环境”中,他们中的三分之二青春期或成年后都会遇到严重问题,三分之一却在遇到各种困难后成长为“能干、自信、体贴的成年人”,没有走上犯罪道路或是患上心理疾病。
心理能够快速复原的孩子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视自己为命运的主人,认为负面经历不是危险,而是挑战甚至是机会。来自非“危险环境”中的孩子正是这样:那些认识到他们能够自己构造生活的人复原能力最强。他们的监护人对他们有明确的期望,为他们的未来提供了可预测性,他们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自信。
一个孩子要发展出心理复原能力,还需要相信自己能从错误中学习。心理学家卡罗尔·德维克說,自我形象不断变化的孩子能够更好地应对逆境,自我形象静止不变的孩子认为自己生来就具有某种能力,或是天生缺乏某种能力。“我是个数学天才,但是完全没有表演天赋。”而自我形象不断变化的孩子则有能力改善或适应逆境,能通过学习取得进步。“也许我没有表演天赋,但是如果练得足够勤,我也能在台上演好一个角色。”一个孩子的自我形象是动态还是静态的,取决于他从父母或老师那里获得的赞赏。目前家长们已经达成了广泛共识——孩子应该尽可能地发展动态的自我形象,但在实际生活中,真正落实这种认知的父母并不多。
在具体实施中总会有些阻碍:很多父母和老师虽然理解这种理念,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虽然我已经努力这样做了,但有时也还是会出错。当我的女儿在一次预演中表现很好时,我会大呼:“做得好!”而不是说:“我很高兴,你如此专心投入。”
第三点,一个孩子要发展出心理复原能力,需要相信自己的存在有意义:意识到自己被他人重视,对他人重要,被人认为可靠。很多父母本能就知道传达出这些信息。他们倾听孩子的话语,珍视孩子们的想法,帮助他们建立起强大而安全的关系。
第四点,孩子们要建立复原力,还需要相信他们有力量支撑自己,帮助他人。
就是在我的孩子们认识到一切都变了样的黑暗时刻,有时也会出现一线光明。当我的儿子终于停止哭泣后,他向我道谢,感谢我在他得知这个消息时陪着他。然后他又感谢我的姐姐和我的父母,因为他们也都支持着他。这多么值得赞赏啊!当我晚上带女儿睡觉时,她说:“妈妈,我不仅为我们感到悲伤,也为奶奶宝拉和叔叔罗伯感到悲伤,因为他们也失去了他。”这又是多么值得赞赏啊!即使是在生命最可怕的时刻,我的孩子也能想到他人。这给了我希望。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坐在一大张纸和彩色毡笔前。我们总是将日程提示和课程表挂在放书包的架子上方。卡罗尔告诉我,在有巨大变故的时期,稳定感对孩子尤其重要。我认为家规能对此起到积极作用。我们一起将它们写下来。
我们写道,悲伤是完全可以的,如果他们想哭,就可以中断正在做的一切;他们可以对朋友或亲戚家的孩子表现出愤怒或嫉妒,只是因为他们的父亲还健在;如果他们暂时不想谈论某个话题,可以直接告诉对方;另外,不能有人在我孩子的悲伤褪去时让他们充满负罪感,我们可以笑,可以快乐,这对我而言也非常重要。
自从戴夫去世后,我没有停止提起过他。我希望他能活在我们的记忆中,当我说起他的时候,他好像就在现场。由于我们的孩子还这么小,他们对父亲的记忆会渐渐淡化——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心碎,因此我必须想办法避免他变得陌生。我请戴夫的几十个亲属、朋友和同事用视频录下他们对戴夫的记忆。
虽然我的孩子们已经无法和他们的父亲真正对话,但是将来有一天,当他们做好准备,就可以从爱他的人那里更多地了解到他的样子。我也为我的孩子们摄影,记录下他们讲述的关于父亲的记忆,这样当他们长大一些,就能检验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正确。上一次感恩节,我的女儿很悲伤,后来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慢慢忘掉爸爸了,因为我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了。”我给她看她讲述自己记忆中的爸爸的视频,那之后她的心情变得好些了。在戴夫48岁生日时,我的孩子们和我分别给他写了一封信,并将它们装在气球里寄往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