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幼韵:在薄情的岁月里优雅地活着
2017-10-11物道
严幼韵如同一颗通透、坚实的“活化石”,穿越并见证了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风尘。她不及林徽因有才,不及陆小曼貌美,却是最懂生活的奇女子。
美國东部时间5月24日,上海滩最后一位民国名媛严幼韵在纽约去世,享年112岁。
在熟悉政治史的人眼中,她广为人知的身份是“民国第一外交官”顾维钧的夫人。在有关旧上海风花雪月的记忆里,她是“84号小姐”。
“84号小姐”
1927年,复旦大学校园内。
伴随一阵“滴滴”的喇叭声,一辆车牌号为“84”的敞篷小汽车停在招生处门前。路上的学生闻声过来,只见一位身穿旗袍的苗条少女,从右驾驶座上轻轻跳下,左右顾盼,边上刚好路过一个看呆了的男生。
少女道:“这里就是招生处吧?”男生点头,少女微笑道谢,翩然入室。
此后每日,复旦校园清晨都会响起汽车声,男生们挤在教学楼下争相围观这位自驾上学的大小姐。当时没人知道她的姓名,男生们便按车牌号“84”——eighty-four的谐音给她起了一个名字:爱的花。
这位“爱的花”,便是曾任李鸿章幕僚、兼上海总商会第一任会长严筱舫的孙女,后来成为民国大外交家顾维钧一生最爱之妻的,严幼韵。
民国从来不乏传奇人物,严幼韵也许不如林徽因有才、不如陆小曼貌美,但却算得上是当时最懂生活、最乐天的人之一。
她活了112岁,人们问起她的长寿秘诀,她笑呵呵地说:“不运动,不吃药,最重要的,不为往事感伤。”
要知道,民国固然传奇,却也是不平之秋。这位辉煌过,后来也曾历经坎坷苦难的大小姐,对往事,却从来轻快、淡然。
不纠结往事,永远朝前看,永远乐观,这就是她的人生信条。
富家千金严幼韵
身为富家千金的严幼韵,外表娇滴滴,内心却像个风风火火的男生。
早年在天津读中学,严幼韵认识了刚从美国完成机械工程学课程的男生阿尔法莱特,每个周末都要相约出去玩。但最让严幼韵感兴趣的,不是这位帅气多金的才子本身,而是他的那辆汽车。
在上世纪20年代,制造技术并不算发达,别看这辆汽车威风凛凛,连男生开起来都吃力。没有任何驾驶经验的严幼韵,却一上来就要阿尔法莱特教他开车,不到一个暑假,就会自己在路上开了。
身材娇小的她,开车风格一点都不像外表那样斯文,常常把车子开得飞快,紧急的时候再来一个急刹,稳稳挺住,驾座上的严幼韵像个威风的车手,而车上的朋友却被她“吓得够呛”。
有一次,为了躲避高架铁路的钢线,车子被剐蹭了好几下,但严幼韵镇定自若地把一车人送到目的地。面对大家紧张兮兮的神情,严幼韵乐得哈哈大笑。
说来也奇怪,朋友们还是乐意一次次地搭她的“疯狂赛车”。
这就是严幼韵的天性,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强壮又乐观的心,面对意外不慌不躁,淡定处之,是深受朋友们信赖的主心骨。
严幼韵对待很多事,都是这种爽快利落的性情。
中学毕业后,严幼韵入读沪江大学,但她嫌那里规矩太古板,于是果断转入风气开明的复旦大学,成为复旦第一批女学生,还选了自己喜欢的商科。
当时,对严幼韵有爱慕之心的男生多不胜数。人们好奇她到底会找一个怎样的夫婿?
在她看来,理想中的情人,就应该是成熟而志趣相投的,至于有没有钱,倒不是很重要。这种天真的想法遭到了母亲的质疑,“你的生活这么奢华,怎么能不在乎钱?”
可严幼韵才不会想那么多,“如果能嫁给我心仪的人,就算没钱,我也可以出去工作呀!”
也许就是这一股乐观潇洒的劲儿,让严幼韵的理想应验了。1929年,24岁的严幼韵与年轻有为的外交官杨光泩相遇,志趣相投的二人很快擦出火花,不久后就在上海举行了婚礼。
骨子里的韧劲和乐观
婚后,严幼韵和丈夫感情甜蜜,生活温馨。杨光泩能力出众,不断升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杨光泩于1938年出任马尼拉总领事,为抗战募集捐款。
没想到这却是命运的转折。
1942年,日军占领马尼拉,要求杨光泩交出华侨筹集的1200万美元,被严辞拒绝,野蛮的日军便将他和7位领事官员全部抓走,生死不明。
这对严幼韵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丈夫们的“消失”,让外交官太太们方寸大乱,使馆被占领,住房被查封,物资被没收,一大群人只能聚集在严幼韵的老房子里。
原本平静宽裕的生活,一夜间变得异常艰难。
几十口人一起居住在一幢只有三间卧室的房子里,矛盾和争吵不断,可只有严幼韵临危不乱。
这个过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开始撩起袖子,带大家振作精神,自力更生。
她带着一群太太,将屋前的草坪开辟成菜地,养鸡养猪;还带领仆人们做酱油、做芒果酱、做衣服鞋子;太太们闹矛盾,她出面协调,后来战争结束他们要搬出去,也是严幼韵亲自带着每一家人去找房子……
就这样,严幼韵变成了这个“共同体”的大总管。多年后二女儿杨雪兰回忆这段生活,说:“母亲就像是润滑剂,大家都喜欢她,我小时候也没感到什么痛苦,只有爱。”
这段女儿觉得充满爱的日子,对严幼韵来说,其实是艰难的岁月。
当时严幼韵不知丈夫的生死。她曾收到丈夫的眼镜、手表和剪下来的一绺头发,禁不住失声痛哭。严幼韵也只能半怀着希望过活,直到最终得知丈夫牺牲的消息。
纵使如此,她也始终保持镇定,从未有人听到她抱怨,甚至在轰炸间隙,她还要在钢琴上弹奏一曲安抚自己。在艰难的日子里,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和乐观,帮她走出生天。endprint
她晚年在自传里回顾道:“现在回头想想,当时的确非常勇敢。不知道丈夫生死如何,又很担忧孩子们,自己的命运也完全茫然不可知。但我做到了直面生活,勇往直前。”
会讲究,能将就。对乐观的人来说,这不是委屈,只是生活换了活法,他们坚强依旧,认真依旧。
爱情不缺席
1945年战争结束,严幼韵只身一人,带着三个女儿赴美。
因为积蓄所剩无几,40岁的严幼韵决定出门工作。当时恰逢联合国在筹建,严幼韵便向一个朋友申请那里的工作。
朋友却担心这个昔日的千金小姐不习惯:“你能适应一大早就要工作、晚上才能回家的生活吗?”
她可是严幼韵,怎么会做不到呢?最终,她争取到了联合国礼宾司的工作,负责接待递交国书的各国大使、甚至参与联合国大会的各国元首。
这份工作对礼仪要求很严格,不能出一点差错,但见过大世面,又开朗健谈的严幼韵将工作完成得很出色。
这份工作,严幼韵一直做了15年。在她的扶持下,女儿们得以读上了好学校,受到了好教育。
严幼韵和杨光泩的三个女儿都很优秀。长女杨蕾孟是资深编辑,经手出版了包括《基辛格回忆录》在内的250本书;次女杨雪兰,在1989年成为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历史上唯一的华裔副总裁;三女杨茜恩在房地产开发方面卓有成绩,但因病较早去世。
有句话说得好:爱情,对爱笑的女人来说,从来不会缺席。
严幼韵和传奇外交官顾维钧的情缘,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二人是多年好友,在美期间,顾维钧也给了严幼韵很多支持和帮助。当时,顾维钧和妻子已分居近20年,而开朗坚强的严幼韵,渐渐让这位外交家为之倾慕。
1959年9月,54岁的严幼韵和71岁的顾维钧在墨西哥城登记结婚。
顾维钧曾送给严幼韵一对熊猫,背后写着“W. Marry J.”(顾维钧娶了严幼韵),充满了爱意。顾维钧一生历经四段婚姻,据其本人言,与严幼韵这一次才能称之为“爱情”。
据女儿们回忆,继父顾维钧本来是个很严肃的人,可和严幼韵结婚之后,他渐渐被对方乐天的性情感染,变得越来越开朗。
比如每年生日,他会像孩子一样喜欢开Party,严幼韵和女儿们总要动脑筋想怎么帮他庆祝;72岁高龄,还忍不住“童心大发”,跟家人学滑雪、学跳水……
严幼韵对顾维钧悉心照顾。顾维钧工作繁忙,她就经常陪他聊天讲笑话,安抚心情。丈夫晚睡晚起,她就每天凌晨3点起身,煮好牛奶放在保温杯中,附上一张“不要忘记喝牛奶”的纸条放在床边。
生前,顾维钧在谈养生心得时说,只有三点:“散步,少吃零食,还有太太的陪伴。”他一直活到了97岁,他的大儿子德昌也说:如果没有严幼韵,父亲恐怕要缩短20年的寿命。
顾维钧一生历经四段婚姻,家庭成员多且复杂。可当看客们以为严幼韵会被这一大家子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却一如既往挥洒自己开朗乐观的性情,对顾家子女视为己出,年年都召集大家聚在一起,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顾维钧与第一任妻子的女儿顾菊珍曾感慨地说,“我们原是陌生人,她却能把我们全部召集起来组成新家庭,太不容易了。我们不叫她母亲,叫她Juliana(英文名),她也不介意,大家在她身边都很和睦。”
她最终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样子,始终笑意盈盈。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就像一個太阳,对生活永葆热情,不耿耿于怀于阴影。在他们身边,人们总能照耀到乐观的光辉。
容颜逝去心更轻盈
晚年的严幼韵容颜逝去,心却一天比一天更轻盈。
98岁那年,严幼韵被诊断出大肠癌,可手术后不过5天她就回家了,一点不提过程中的疼痛。几个月后,在自己生日派对上,严幼韵又化上妆容,穿上白色绣花旗袍,脚踩金色高跟鞋,神采奕奕地跳起交谊舞。
还有一次,严幼韵坐出租车快到家的时候出了事故,把牙撞掉了,可她反过来安慰女儿们:“我可幸运啦,要知道车祸本来可能会出更糟的事故。”
严幼韵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Something could be worse.”(本来事情会更糟呢。)
过了百岁的她每次被人问起长寿秘诀,她都笑答,“我没有秘诀,只是幸运罢了!”女儿杨雪兰说,母亲长寿的秘诀,其实就是乐观。
109岁生日的时候,严幼韵说自己记不得自己多少岁了,反正每天都是好日子。就这样,今年5月,她乐观从容地走完了112年的传奇人生。
张爱玲曾说:
悲观者称半杯水为半空,
乐观者称半杯水为半满。
人的一生,难免有浮沉,
不会永远如旭日东升,也不会永远痛苦潦倒。
一浮一沉,对于一个人来说,正是磨练。
因此浮在上面的,不必骄傲;
沉在底下的,亦不必悲观,
要以进取的态度,向前迈进,
因为一个乐观的人在哪都可以过得很好,
哪怕他身处低谷,
都依旧如在皇宫。
(王丽荐自物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