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杉:逗人笑太难了,我想整哭你分分钟
2017-10-11巴芮
巴芮
乔杉火了,实现了小时候的“初级虚荣”,虽然不是他期望的“山呼海啸的那个状态”,但至少满足了另一个预想——上春晚。
这个暑期,有四部乔杉参演的电影上映,他再也不用到北影厂跑组,看着自己的资料被扔进垃圾箱了。但他不敢“飘”,怕在这个浮躁的圈子里丢了自己,他进入了我认知的第二个阶段,“原来演员的追求不应该是以出名为目的。”他得把这事干好了。
拍电影、排小品,各种综艺的无缝对接,无限挤压着他的私人时间。每天能睡上两三个小时,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福利。这是火了的标记。
6月28日,乔杉生日,这个33岁的年轻人特别向往老干部的生活:遛弯儿、运动、看《法制进行时》、睡午觉,然后弹琴、喝茶、看电影。考中戏前就被锣鼓巷倒尿盆儿、点煤炉子的市井气息吸引住了,到现在他的作品也多是小人物的生活,用他的话说,“喜剧分很多种,特高级的或者特市井的,但是它终归来讲是一个人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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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名,让别人认识你,这多牛。我这年龄,1984年的,我们应该是韩流第一拨,HOT那时候。小时候跳舞、唱歌,觉得自己好像特应该那个样。怎么着也得出点名啊,让家里人看看,我们家里好几辈,没有干过这个的。
那時候搞音乐搞不了,好像那时候整个特匮乏。你像鹿晗、张艺兴他们,上韩国当个练习生啥的,像我们那时候想买套HOT的衣服都特费劲。然后看小品,那个时候可能知道成名的途径就这些吧。觉得大明星都在春晚上,什么时候自己能上到春晚感受一下。
我小时候对演戏这方面还没有什么太大的认识。我有个师哥,我们两个在学校弹吉他演出,他是高于我一年考的(中央)戏剧学院。《驴得水》里面有一秃子特派员,就是他,他年轻的时候长得特别帅,大长头发,摇滚青年,但现在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考上了,说你也应该考个这个。我说这学校干啥的呀,他说学演戏、学表演啊。他说你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去玩儿呗,再有一个就是那学校是巩俐和章子怡的学校。我说那行,演戏反正这玩意儿也没学过,去看一看吧。我要在哈尔滨的话估计就是上警校,当警察了。
我爸还跟我深入地聊过一次,说你这不现实啊。第一,家里也没有这样的人;第二是太不切实际。我说爸,您看啊,有一天我当公安最大的头儿也就是公安部部长了嘛,我说我得特后悔,到时候我想,我可能有机会成为一个挺好的演员。然后我爸想想,算了,不当警察也行。因为我姨夫他们都是警察。也挺生气的,就觉得这孩子不务正业,天天就净想些没用的。
(去中戏)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毕业就得火。我爸那时候还跟我说,儿子你看,你是想在北京待着,还是说上完学再回东北。我说那就在北京吧,那时候北京房价没有那么贵呢,家里给你拿点钱付个首付什么的,我说不用不用,我毕业就火了,不用你买房了,现在这是特别后悔的事儿。反正人好像都是命,我要早买的话,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个动力。
先火,完了挣钱,找个漂亮媳妇儿,明星,反正走哪儿都有认识的,那时候初级的虚荣。(现在)还远远没达到我想的那种山呼海啸的那个状态,怎么也得是Beyond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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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戏剧学院我那时候瘦,长得干干净净,白白的,130多斤,我还特别骄傲地问过我老师,我是按照什么招进来的,是小生吗?老师说你是按照儿童剧招来的。
我一下懵了,这怎么还整个儿童剧出来了,我老师说,不要小瞧儿童剧,那是一件特别难的事儿。我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不演你不知道,以前觉得我是儿童剧的,太丢人了,天天给他们小孩演,你弄明白以后,发现太难了那个。你不能光给孩子看,孩子乐的同时,大人也能笑。儿童剧的标准是演员能唱能跳,然后特别活泛,台词好,更贴近百老汇的音乐剧的那种演员的标准。
毕业后演了儿童剧,跟中国人艺那些老师,从2006年毕业以后一直到2012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积累时期。
我们那个时候特好的一件事儿是什么事儿,有很多朋友来看你的戏,演完以后晚上干什么呢,大家就找个地儿喝酒,开始聊,你这角色那样会更好。就老这么吃,那肯定胖啊,大家在长本事的同时,体重也都涨上来了。
想演(戏)啊,演不上咋整。就到北影厂旁边,去递资料。我记得特清楚,去了以后,行,放这儿,人家也一屋子人,也没有时间跟你说。我们在那儿,老师您好,我们把这个资料给您拿一份,走了以后,这一趟组溜达回来的时候,就看你那资料就在垃圾筒里。我那时候见过好多人,他们后来也变成了我好多东西的素材。有特能吹的,有骗子,也有那种爱搭不理的人。
从来没有原因,就想哪怕你试试我戏啊,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周围的朋友多,你看着自己的同学一个两个都在电视上演戏,有人居然演了院线电影了,说不着急是假的。我反正那时候就挺清醒地认识到一点,就是你别跟别人比,你比不了,人家的优势你没有,比如说外形上啊,人际关系上的。那你就只能做好你自己呗,在舞台上好好练本事嘛。
绝对会(自我怀疑)。2008年我父亲去世以后,在哈尔滨待着,就觉得自己特别前途渺茫。怎么弄呢这事儿,是不是要继续干下去,是不是你自己太不适合?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想给我爸烧完三七再回北京,但中国人艺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个儿童剧要面试。我妈跟我说,你在也没有用,你不如回去试一试儿子,你不能这样就在这儿待着。我说妈,这是个面试,不一定说就能去,我妈说那你也得试试。我就回北京了,那天面试一波三折的。
一开始去了,面试完了以后,当场也没给信儿。我当时一想,这个完了,白他妈折腾回来了。坐公交车回通州的时候,突然半道打电话,让我们几个再回去,当时就分配了角色。就是每当要绝望的时候,生活老能给你一点一点小针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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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对我来说是一个双向选择的事儿吧。演了喜剧以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种演法大家就会笑。你创作一个东西,演完了以后,反馈给你的这些很快乐,那种快感,特别强烈,感觉人生巅峰不过如此(笑)。有这种受虐倾向,就是每次一接着活,哎呀,特别难,等演完了以后,又觉着特别爽,喜欢这种虐的过程。endprint
我接受《爱笑会议室》的邀请,其中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那时候干了六七年话剧了,回家以后,家里亲戚经常问,说你在北京干嘛呢?我说我现在在演话剧,已经演男一号了。我妈他们说,那挺好,我们知道那玩意儿是艺术,但是我们看不着啊也,你啥时候能上个电视什么的让我们看看。
那个时候就感觉人生机会来了。《爱笑会议室》跟辽宁台结束合作,在我们黑龙江台放,我说这行啊,弄了以后发现,哦,原来这东西挺适合自己,你能给大家带来那么高兴的事儿啊,后来就一直干下来了。
想小品这个痛苦的过程,让我特别开心。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这个状态特别完美。尤其是越难的时候,干完了以后,你的成就感极高。
我觉得我就挺不正常的,你说哪有人干活挺开心的?喜剧太不好弄了,其实就是虐待自己。极度(反差型人格),就是你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心情特别不好,不搭理一阵儿自己就好了。
哎哟,创作压力大的时候,成把成把掉头发,就老觉着门没锁好。睡觉的时候,拖鞋一定要摆在那里,一堆强迫自己的那种方式,特别累。我们这哥几个都有这毛病。
你看修睿,他心宽,因为他有一套自己的歪理邪说,能把自己说服了。你说你少吃点,大半夜老玩游戏,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他说你看我比方半夜,出去跑步去,我跑完步回来再吃行不行?我说你可以不吃那一顿啊。他说那不是啊,如果我跑到五六点钟,就是早晨吃早餐了,那是不是五六点钟吃也没毛病?我说那倒没毛病。他说那你说我打游戏,也是在消耗对不对?
原来我们《爱笑会议室》的小孩,自个儿照着镜子,贼害怕,老在看着自己,然后一会儿,哎,我想了个这个。跟我们过来聊,聊完了,自己又回去了,你知道吧(笑),贼怪。如果我们这几个行为,你要是单独拆开,不在排练的过程当中,你就觉得这人精神绝对有问题。逗人笑太难了,我想整哭你分分钟,但是你要是让人笑的话,太费劲了。
所以说我们几个都有病啊,你要是没病的话,就不会干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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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屌丝男士》嘛,他(大鹏)弄《大鹏嘚波嘚》,那时候没几个人看嘛(笑),所以说我们俩感情有意思在哪儿,朋友之间,好像认识于微时的感情就比较牢固。
我们在(开心)麻花有一个戏,他来当主持人,戴一个耳钉,这主持人出不来,太二了那时候,特土,那个时候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说搜狐的,叫大鹏。
(那时候)我们要走大道上,认识我的比他多(笑)。我俩好像在很多事上,观点都特别相同。《屌丝男士》那个系列,我们当时在那儿聊着觉得特别不靠谱儿,后来那“大保健”是我们现编的。朋友,那得去呀,人家找你帮忙,你不去?你要说是他要给钱吧,我还兴许不一定去。
我们拍《屌丝男士》第一季的时候,拿相机拍,就是5D2嘛,那个时候想设仨机位都没有,那一个相机才两三万块钱。然后就说看这边能不能我俩演,我说怎么怎么的,天天研究这事。因为机器达不到嘛,那时候连轨道都没有(笑)。这么多年,他终于能使上斯坦尼康来拍电影了。
他后来就出第三季、第四季,我觉得不容易吧,他也看出来我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属于惺惺相惜的一帮哥们儿,我俩生活里聊天也投机,对很多事的观念都是差不多的,有时候对一段戏的要求都很高。
你知道电影,拍过一条以后,这一条就可能留下来了。我俩都不是多少条的问题,《缝纫机乐队》有一场戏,重拍了两三个呢,所有的灯光全都重新布置。你要是过去了吧,等你最后看电影的时候,(就想)我觉得这个重拍一下就好了。那个时候后那个悔,可就没用了。我特别不想后悔,我看到自己以前的小品,越看越生气,就觉得你会做到更好。
要不就别干这个,要干吧,你就给干好了,别让人最后指着说,你这,太能对付了。人家领导也对你不满意,观众对你也不满意,你自己再对自己不满意,你说你干这事有啥意义,对不对?
头一阵我拍一个戏,有一个小孩长得特帅,就是不会演戏啊,看着他演那场戏都想揍他,特想替他老师扇他俩嘴巴。你知道那小孩来了以后,六七个助理跟着他。觉得自己最帅,照照镜子,一演戏就是一坨屎,这种感觉,太他妈令人失望了。
高考之前,上北京来上考前班,那时候来北京就觉着,这地儿得来,一离家远,管不了我;第二是,觉着这个地儿文化气息特别好。锣鼓巷早上起来,就有人倒尿盆儿啊,烧煤炉子啊,你觉得那种是很生活的事儿。
生活终究是生活,你不能离开这个。人有的时候脚得踩地儿,你让我天天住在深宫大院,住别墅里,我可能就离人远了,从演员和观众的角度上讲,心就离得特别远,你就不会考虑他考虑的事儿。因为你的生活里都是雪茄、红酒,你怎么来创作艺术呢?我也喜欢住在比较安静的地方,但是呢我出门就得见人。
我刚有孩子的时候,在北京像素住,楼下有一堆跳广场舞的老大娘,都得过市冠军,我出去经常引以为豪,说我们小区的那全是冠军。最逗的是,有一拨正规的,统一着装,统一舞步的那种,那边有一拨不统一着装的,她们互相还有点看不上,然后有一帮唱歌的老头儿,还有一拨练交际舞的。我天天抱着孩子,在那楼下逛,看那个状态就感觉特有意思。
喜剧分很多种,特高级的或者特市井的,但是它终归来讲是一个人的事儿,你不能离人太远。像什么英雄人物高大全,不是没有,肯定有,但生活里不都是这样的人,还是老百姓多。我比较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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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导演这个事暂时不考虑,我演戏还没演咋的呢。我觉得可能大家现在对电影也是一种误解吧,就是什么好的,大家都一窝蜂地想弄。
原来我们认识一大哥,一帮开洗浴和开饭店的哥们儿,说你们这个电影,拍一个多少钱?我跟大哥说,有上亿的,小的两三千万,中不溜的五六千万。那行,我们几个给你凑个五六千万,你整个电影去吧,喜剧不挺火的吗?现在整。
看着谁吃肉了吧,就特羡慕,这肉我也能吃,真不是那么回事,就光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你没看见拍戏都快死了的时候呢,你想从早晨起来,一直干到第二天早上七八点钟。如果你要是光为了钱,这事你肯定干不了。那怎么坚持下来的?不就是信念嘛。
我周围真的有很多人,现在就是,“我过一阵儿导个戏”,我说好好。我心里不认同,但是我有什么权利不认同(笑)。我是一个演员,学的专业就是这个,戏还没演明白呢,我就别给人家掺那趟浑水了。
我得清醒点,这个圈子太浮躁了,谁都觉着自己手头后面有好多钱,自己这剧本特牛,自己能力都特牛逼,不是这样的。
我妈经常跟我说,别有点钱嘚瑟,你自己不知道咋回事。我周围有嘚瑟的,比较躁的那种,这个人就整个感觉,他虽然走着呢,你就感觉他离了地了,说话什么,怎么聊天都那样了?
原來在《爱笑工作室》那时候有过一段,大家认识你了,我说妈你看,怎么样?我妈说还行,挺好。我特别喜欢炫耀我自己的作品,就是你看这个怎么样?看这个好吧。这种满足感很强。
如果我爸要活着的话,他会是哪种人?我有时候经常会模拟,想想我们爷俩儿的对话,如果他今天能看到我这个样的话,我说爸,你看儿子怎么样?我爸说,你演的都是什么呀?他肯定会这样。属于打击型的,但其实他内心的窃喜无以言表。
原来我在北京演话剧,那个《新京报》上照了一张我的照片,剧照,仨人,我把这张报纸拿回去给我爸,我爸说这是什么玩意?一直到他去世,那张报纸都在他的床底下放着。
我记得我上春晚(2016年)那天特别开心。我就特别希望我爸爸能看见,上完了春晚以后,上我爸墓前去拜了拜,我觉得那天天气特别好,特别happy,因为你特想跟他汇报一下。特悲伤的就是他看不见你今天所有的成功。
(郑桥荐自《人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