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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毕业的湖南“村官”

2017-10-11张漫子白田田

记者观察 2017年8期
关键词:耶鲁村官山村

张漫子 白田田

耶鲁毕业的湖南“村官”

张漫子 白田田

秦玥飞回想起6年前成为“村官”的一幕,仿佛是一场“超现实主义”梦境——在巨大的时空反差中,他完成了人生的重要转折。

2011年的一个夏夜,一辆土摩托驮着刚从美国回来的年轻人,在泥泞中颠簸了2个钟头,终于停在湖南省衡阳市衡山县贺家山村村口。

坐在后座的秦玥飞跳下车,第一次以“村官”的眼光打量这个村子。土摩托的主人、乡党委陈书记也在一旁打量秦玥飞,他默默地掏出一双解放鞋,塞进秦玥飞手里,“在这用得着”。

01

曾经的贺家山村,完全是靠天吃饭。

这个只有800名老幼留守的村子,距县城35公里。水田相连,远处是薄雾缭绕的青山。在村里走走,除了白发老者外多是幼童,想找出个三四十岁的壮年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住那儿。”陈书记指向不远处一栋低矮、破旧的老红砖房,后来秦玥飞知道那是1950年建成的贺家乡政府楼。

推开门,八九平米大的房里,一口老木柜、一张行军床,正对面的墙斑驳泛黄,守着两口公用的尿桶。刚刚下过雨,屋顶没有瓦,只有几层蛇皮袋,雨水沿着边缘流下。

秦玥飞的青春要钉在这里了。没有编制,没有五险一金,月工资1050元。

对于家家墙上挂着开国领袖画像的村民来说,新来的大学生“村官”并没有引起他们特别的关注。秦玥飞成了贺家山村的村主任助理。没有任何仪式,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人知道耶鲁大学。

不过,他很快就出名了。

进村的第二天一早,一觉醒来汗流浃背的秦.飞,抓起洗漱用品跑到澡堂。早晚冲凉,是秦玥飞多年养成的习惯,在村民看来却有些“不自然”,“一天洗两次澡?多浪费水。”“嫌咱村里脏?”

这是秦玥飞在村里的第一次亮相。

02

秦玥飞意识到,比生活习惯造成的误解更糟的是,他是村民眼中的“外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被接受,那什么都做不了。从那一刻起,他下决心“无死角”地融入贺家山村。

秦玥飞再也没有早晨洗过澡。他脱下从美国带回来的名牌鞋,换上解放鞋,把带字母的T恤反着穿,把裤脚挽到膝盖。他一有空就在村里晃,听不太懂衡山话,就扎进村民堆里跟着笑。村民递上烟,他学着接下,把烟夹在耳朵上。

几个月后,头一回有人敲秦玥飞的房门,“我家热水器坏了,你给修修不?”秦玥飞笑了,他感到了一种接纳。

从此往后,像是开了间。

村民提的要求什么样的都有:小秦,我家屋顶漏雨,你给解决一下不?小秦,我儿子今年30了,还没对象,帮着找一个不?小秦,孙女这道题不会,你会不?“那种感觉,像是‘嫁’到了这个村。”秦玥飞说到。

03

总是该给村里做点建设。秦玥飞问陈书记,需要建点啥,缺钱可以想办法。

陈书记想了想说,“修条水渠吧。不过村里拿不出钱。”

秦玥飞打算试试笨办法。他脱下解放鞋,换上放在箱底的名牌鞋,穿上回乡后再也没动过的西装,打上领带进城筹钱。

上门100次成功一两次,有时还被当成骗子。终于,在北京的老同学牵线下,秦玥飞一连跑了几十趟,“下乡”的故事反复讲,表格承诺书反复填,终于筹了10万块回来。

回村后,秦玥飞却发现,花钱比筹钱难。修不修缮,得投票通过才算。修水渠是人情和规则混杂的事。“里面道道不少”“小心被缠上”,有人暗示他。

耶鲁的学术浸淫在这时派上用场,秦玥飞草拟了议事与决策程序,工程怎么整,谁来做,何时施工,让村民尽情提意见。“方案当场通过。”事情相当顺利。

水渠完工后,养鱼的、种田的、用水的,村民们都高兴坏了。秦玥飞如法炮制,推广到养老院建设、路灯设置甚至信息化教学等项目中。

04

不外出的时候,秦玥飞会在他的“1950年的三级危房”里,思量着一个村的家长里短。村里的人都说,小秦解决的是村里的事,添的是自己的“堵”。

一次电视台来采访,有的村民在镜头前吵得不可开交。秦玥飞很平静,“这是村民们表达心中想法和情绪的一种方式。他们没有恶意,没有针对性,也是想解决问题。”

乡村生活重塑了他的形象、言谈与举止。有人看到,他洗头时蹲在地上,头往前伸,拿茶缸从旁边一只大红塑料脸盆里舀温水往头上倒,另一只灰脸盆放在头底下接脏水。

“秦玥飞把一手好牌烂在手里了。”耶鲁同窗为他惋惜。

在不少人看来,秦玥飞26岁以前的人生是照着“人生赢家”严谨编写的。这一条路并不难,只需像其他同学一样,选择摩根士丹利、高盛、BCG……同学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在一线城市好地段买了房,换了车,家庭和乐。秦玥飞参加了数不清的朋友的婚礼,而今年32岁秦玥飞却仍然住在村里,没有成家。

05

“你说小秦一个亚乐(耶鲁)生,干嘛跑到咱村里来?”好多村民悄悄议论。有人说他是大领导家的孩子,改名换姓到下面“锻炼”。

陈书记曾被“指派”到秦玥飞的老家重庆,看那个不一样的“村官”家里是什么来头。“爹妈都是普通工人”,陈书记拿回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在旁人看来是“堂吉诃德式”的行为,秦玥飞却很淡定:“我是行动者,不是空想家。中国农村是“蓝海”,该有人到这里,为农民创富。”之后到了白云村,秦玥飞带着村民搞专业合作社,把麦田里的粮食作物换成“香莲”“茶籽”等经济作物。他还找来一些大学生协助村民创业,计划实现15个贫困村人均增收3140元。

秦玥飞也陆续受邀参加了《财富》全球论坛、亚布力企业家论坛,成了博鳌亚洲论坛、APEC青年创业家峰会的座上客。他与主办方争取发言的机会,不放过任何可以为新农村建设筹款的可能性。

有耶鲁校友在“知乎”上表示,在基层从“村官”做起,不失为一条实现价值跃迁的经典路径。有地方组织部的同志找到秦玥飞,希望他认真考虑调动或提拔,秦玥飞婉拒了:“乡村和土地是最适合我的地方,我的价值在基层。”

秦玥飞东奔西走,去民政部注册了一个叫“黑土麦田”的公益组织。这个公益计划努力的方向,是挖掘利用村庄自有资源,把有特色的农村专业合作社搞起来,帮农民致富。

他试图召集从哈佛、牛津、清华等名校毕业、愿意致力于农村公共服务的学子,来中国乡村进行建设。

06

很多人问秦玥飞,“是什么驱动你在村里待了6年?”他说很简单,“每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我希望我们村村民也能够实现。”

秦玥飞的言行悄然影响了很多人。每天,数以千计的网友通过微博给秦玥飞留言:“实践理想主义者,说的就是你吧。”

秦玥飞的枕头底下压着两本书,其中一本被翻到破旧,那是英文版《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翻开一页,有这样一段:“我们被天空迷惑了太久,似乎已经忘了大地才是我们身处其中,并终将回归的地方。事实上,负荷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才拥有越真切的实在。”

摘自新华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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