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姐姐

李雨

我瓜分着你成长时所需要汲取的所有养分，贪婪的，习惯的。而你一直笑，像个向日葵一样注视着我，那么温暖的，为我感到骄傲，为我遮风挡雨。

我姐从小因为不老实没少受伤。

过年时一家人围坐在火炕边上，已经学会走路的我姐姐，在炕上转着圈地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终于没能及时转弯也没能及时收住脚，整个人从我二姨的头顶飞跃而过，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长大一点，她开始学着骑摩托车，带着谜一样的自信孤胆前行，结果连人带车笔直冲进了别人家的柴火垛。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住着大砖房，有玩具娃娃，也总有新衣服穿，想要什么就和外公撒个娇，不开心了就哭鼻子。生活得自在，日子过得也还算好。

后来有了我。

母亲肚子里怀着我的那一年，我姐十三岁。有一天她放学，吃了点东西，突然就开始发烧了。我妈把她送去小诊所瞧病，大夫说是感冒了，要打针。吊瓶挂起以后，我妈回家取了一趟东西，再回来的时候，我姐躺在病床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已经开始抽搐了。

小诊所没有什么抢救设施，小护吓得哇哇哭，我妈挺着大肚子跑到马路上，拼了我和她的命，拦下了一辆车。

医院里的大夫说：这孩子病得太严重了，别抱太大希望。

我爸当时不在家，我在我妈的肚子里，和我妈一起陪在搶救室的外面，整整一夜。

后来我姐活过来了，好几天不会说话，只能时不时地转转眼睛。我妈心想，完了，怕是抽傻了。后来又想，没完，活着就行。

再过几天，我姐慢慢地好了起来，也没傻，就是心脏一直不好，但数学成绩一直很好。

紧接着，我出生了。

我出生的头三天，家里面所有亲戚都不允许姐姐去看我。老一辈人迷信，说姐姐鬼门关里走一遭，眼睛毒。

后来回忆起来我倒是觉得，应该是我的到来影响了她。

不仅仅是她那场巧合的大病，在我出生之后，父亲的面粉生意开始亏损，赔得一塌糊涂。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又多了外债。年幼的我还要吃饭，数学很好的姐姐，不能再继续上学了。

年纪相差太多，她又长期在外打工，我们没有机会像其他姐妹一样相处。以前我妈在市场卖菜的时候，我们没有电话，姐姐平时联系我们，都要打菜市场的公用电话。公用电话一般是旁边卖馒头的大叔接起来，然后冲着我妈招手：“你大闺女又来电话啦！”每次我都在母亲旁边乖乖等着，等着姐姐在每通电话的末尾和母亲说：“妈，我和小妹说几句话。”

有一年半夜三更，我被车子的引擎声吵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家里开着灯，姐姐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我站起来，她放下行李，快步地走过来抱起我，亲我的脸。我不知道为何到现在仍然记得这如此寻常的一幕，我只知道，她当时一定很冷，外套冰冰的，但是头发上带着好闻的香气。

我还记得，她每一年回家时，口袋里的好东西，大多数都是带给我的。所有和父母无法放心提出的请求，我都可以和她说。回乡下过年，有她给我买的灯笼，去赶集市，我眼睛盯着哪个糕点，她马上拉着我的手付钱。她给我买心仪很久的好看衣裳，也在年三十晚上，代替父母，在我衣服的口袋里，放上压岁钱。

九岁生日，她为我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蛋糕。而这些钱，有的来自她当打字员的薪水，有的来自她在饭店端盘子的薪水，有的来自她在商场每天站十个小时销售货物的薪水。我当时还被妈妈拉着手安安稳稳长大，当然不知道她有多辛苦，我只是到处炫耀，有姐姐真是好。

有一次姐姐和姐夫离开家回南方，我妈好几天没联系上她，某一天她才来了电话，支支吾吾地说在朋友那里玩一玩。又过了几天，我妈才知道，两个人煤气中毒了，差点送了命，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再之后还是像从前一样，她没有提起在外面的任何事情。

大概是独自一个人太久了，我并不常看见她和母亲亲近。但她一直看起来像一个小孩，仍然保持着爱笑的样子，尽管生活早压在她的身上，且处处苦难。

我喜欢看她笑，心服于她讲的所有道理，觉得她任何微小的表情和撒娇的语气都可爱。在我心里，她一直处于神坛之上，是一个勇于迎接生活的所有不快和反差，拥有保持天真烂漫能力的好姑娘。

而从我记事起，姐夫就已经陪在了姐姐身边，陪她一起周转各个城市。刚上大学的第一年，她和姐夫拿了学费给我，电话里说得最多的是，别太节省了。

她结婚的那一年，我们在老家没有房子，婚礼当天，在舅舅家的火炕上铺了一席大红的被子，她坐在上面，姐夫按照习俗喂她吃面，她吃了一口向我招手，笑着说：“鸡蛋给你吃，快来。”

当时我突然回想起我生命中的很多次吃饭，盘子里如果只剩下一块肉，她一定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尽管她已经奔波了一年，很少安心地在家里吃上一顿饭。

在她的婚礼上，我坐在席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看着她的脸，她那天真美，但是我想，从今以后，她不仅仅是我的姐姐，还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儿媳，一个将要出生的孩子的妈妈。想到这里，我偷偷红了眼圈。

我又想起她说过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你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妹妹，也正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才学会不埋怨，不埋怨你的成长比我幸福。”

真是个傻姑娘。

我瓜分着你成长时所需要汲取的所有养分，贪婪的，习惯的。而你一直笑，像个向日葵一样注视着我，那么温暖的，为我感到骄傲，为我遮风挡雨。

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姐姐。想宠溺地摸摸你的头，给你买一条漂亮裙子，给你无限的宽容和帮助，想对你，如你对我这般好。

这一段人生，能成为你的妹妹，是我莫大的福气。

谢谢你，谢谢你。

周小林摘自“0NE文艺生活”微信公众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