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
2017-10-10宋晓明
宋晓明
枣树
宋晓明
十多年的行走,在南方见到许多不同于北方的植物。各种未曾见过的绿色大叶子的树一次次不期而遇了。那是些大而肥厚的叶片,无数叶片聚集,与大大小小的树枝一同形成巨大树冠,满眼的绿色,满是生机。北方的树,叶子却小得可怜,有的甚至细小成针叶,如松树叶。北方的树实在不比南方的树美观。枣树的叶子属小型叶,只有拇指般大小,单薄,没有肥美感。枣树树皮也丑不可言,满布深深的裂纹,即使一棵小树,也仿若全然是一位满身皱纹上了年纪的沧桑老者。并且枝上尖利的刺常常令人生厌,想要躲避,有时却还是偏偏一不留神正好碰触到上面。然而那密布满枝的大红枣果却甜得诱人。孩子们最喜欢枣树。枣树挂果的季节,男孩子们常常一跃而上,攀爬上去,顾不得那利刺扎在身上的疼痛,摘几颗香甜的大红枣塞到嘴里一咬,甜汁溢满嘴,高兴得笑没了眼。
北方的黄土地植被远不及南方繁密,种类也不繁多,却盛产枣树。或许这枣树生来就是老天为了弥补北方植被的稀少,用以减少几分这个世界的荒凉与萧瑟,使它看上去不至于太过丑陋。在山西以外的地方,我很少注意到有这种树。或许是因为在山西的黄土地上这种树见得太多了,司空见惯的东西不能再引起注意,即便鲁迅写过他家门前有两棵枣树,但我一直还是觉得只有黄土高原才盛产枣树,别的地方的枣树都没有这里的多。在山西,人们常说黄河边上临县盛产大红枣,但我却一直对汾河边上外公村子里的枣树记忆深刻。汾河是黄河支流,汾河流域与黄河流域都有黄土高原地形。人们说临县的枣好,我却觉得汾河边上的枣果与黄河边上的一样甜。汾河边上外公的村子叫张嵩,村子在绵山脚下。我小的时候,见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院子里都会长有几棵枣树。黄土高原不缺的就是黄土。别的地方见不到的景象,一堆堆黄土堆积成一个个巨大山丘,无数山丘又连在一起,形成连绵壮观的景象。只要有黄土的地方,上面就总会偶然冒出一些高大的绿来。我想这黄土数不清,枣树也就不会稀缺。秋天收获的季节,外公村子里人们的农家小院里常有大红的枣果一枝枝伸出墙外,引得路人想要摘几颗来解馋。外公院子里枣树的年龄大过了我的年龄,不知道是何时所植。在我有记忆以来,那两棵树就已经在那里了。现在,那布满裂纹的树皮像院子里年久的房屋一样沧桑。除了几棵杨树,枣树是院中最高的树。梨树、苹果树的高度都只不过刚刚超过它们的腰部,桃树显得更矮。在一片绿色的果树世界里,枣树将它们的两团绿举得最高,超出了院墙、院门,超出了房顶,直耸蓝天,仿若绽放在空中的一簇绿色花朵。从外面走过,这院子里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它们了。一团绿在眼前,秋天的时候还点缀着满树红色枣果,飘出阵阵清香。现在,乡村的院子已不同于以往,几乎绝大多数院子的主体已只剩房屋和院墙。在建筑的海洋里,绿色显得多么稀缺而珍贵。特别是如果还能遇到一团穿破建筑、高高举起到高空的枣树的绿,院子会顿时有了生机。
我对枣树的敬重不知始于何时。小时候,常爬到树上,双手握着树干用力地摇,大红枣果便哗啦落地。枣树是一个坚实的硬汉,任凭主人摇了它们几十年,它们非但没有因之变得生长缓慢,甚至受到伤害,甚而死亡,反而更加坚强、茁壮。我摸它们的树皮,坚硬厚实,像刀剑,或是石片,锋利无比。如不小心,足能磨破爬树者的裤袜、鞋子,甚至伤及皮肉。
外公的院子在北方的一座大山下。北方少雨,土地干燥,空气干燥。缺水的土地,许多地方长不出别的植物来,枣树却从地下钻了出来。黄土干燥,空气缺乏水分,仿佛枣树干裂的树皮也是枯死的。然而,它们一到春季,高耸的树冠上定会绽放出大团的绿来,千万枚叶片组成的绿。当叶片逐渐由浅绿变为深绿,一树的枣果也就由小变大了,由绿变黄,最后全然变成了红色。摘下一颗大红的枣果,咬一口,满嘴的甜浆令人欣喜。
枣果成熟的季节,总是忙碌又充满喜悦。每年的农历八月,乡村院子里的天空被收割回来的玉米照耀成金黄的时候,枣果也熟了。沉甸甸的大红枣儿压弯了树枝。一家人开始忙着收摘枣儿。收摘枣果必须抓紧时间,成熟的枣儿一定要及时摘下,否则,如果遭受了雨淋,特别是连续几天的雨淋,雨水顺着成熟枣果开裂处进入,经雨水一浸,枣果就烂掉了。所以,不管这个时节地里的农活儿有多忙,有多少种农作物要收割,农民们再累,还是要抽出一天时间赶快收摘枣果。当第一颗又大又圆的枣子被摘下来送进嘴里的时候,我和所有家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摘一回枣子,吃一回枣子,吃下去的枣子总会撑圆肚子。一颗一颗地吃,不知多少颗枣果进到了我肚子里。摘完后,妈妈总是将枣果分出几份来送给邻居、朋友。送出去的是枣果,增进的是邻里乡亲间的友谊。人们也常常给妈妈送来杏、核桃,各种乡间美食。
枣树与别的树相比,譬如枫树、梧桐树、银杏树,可以说实在是不美观的。它们没有硕大肥美的叶子,没有光滑的树干,只有干裂的树皮和常常令人生厌的锋利的尖刺。然而,它们是朴实的,却又是坚强的。它们的种子生根发芽,冲破干旱大地的禁锢,向上生长,开出一片浓浓的绿来。它们与杨树、柳树、榆树、槐树、椿树等等树木一同为干燥的北方大地增添了几分生机、绿意。
外公院子里的枣树是爸爸所植。大树下长出小树苗,我曾移活过一棵。没几年时间,不足一米高的小树苗就长到几米高了。有几枝枣果也伸到了院墙外。红红的枣果也引诱得路人想要摘下来几颗。
近十多年来,我在城市居住。城市的楼群里整天忙碌着一些琐碎事务,枣树已经快要彻底忘记了。期间,也偶然回过几次乡村,但乡村也正越来越变成建筑的海洋,院子地面变成硬化的水泥地面,没有任何生长植物的空隙。许多乡村院子里的绿色正在消失,田园式的生活已与人们告别。
(插图: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