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四题
2017-10-10孙荔
孙荔
女子四题
孙荔
女红,女人的古典
记忆里,母亲的手特别巧,量量画画,几下就会把一块漂亮的花布,剪裁成合体的小孩衣服,那时邻居们都喜欢找母亲裁衣。母亲还会做布鞋,在鞋面上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绣上一只可爱的小猫或一朵美丽的小花,小布鞋立刻就生动起来,我觉得好神奇。
或许耳濡目染,我对布料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小时我喜欢用花布头缝沙包,针脚或大或小,有松有紧,不过缝好特别有成就感。那时我还缝过春鸡,用五彩线做尾巴,把泡软的黄豆用线串在鸡嘴下,所谓“春鸡叼黄豆,叼来叼去叼不够。”
喜欢做女红时那份美好的心境。
随着我调到较清闲的岗位,手里有大把的闲暇时光供我享用,我的“女红”技艺大有长进。我首先学会了换拉锁,慢慢又学会了做裙子,做内衣,缝包包,还会缝制毛绒绒的布艺动物,家里的大大小小家居及床上用品,都是我亲手做的。我喜欢听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像我敲击键盘一样悦耳。
最喜欢做的事,是坐在阳台上暖暖的阳光下,身边音乐轻柔如水,身心沉浸在一针一线中,当一件作品缝制而成,心里便开满了欢乐的花朵,平凡的日子亦变得有滋有味。当我或家人穿着别致的衣服,在一片赞扬声中“你的手可真巧”,心里便溢满成就的喜悦,情趣贵在实用啊。
女红,辞海解释:“做手工刺绣的女孩子。”民间有句俗语:要看家中妻,就看丈夫衣。女红曾是旧时女性的必修课,以前的老人常说:“学点女红吧,缝补织绣,不然长大就嫁不出去啦!”古时女子,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平民百姓,衡量才德,不一定饱读诗书,除了容貌,更看重的是灵针妙线的细密功夫。
古代女性操持女红,除供家人使用,还是谋生养家的技艺,农事与女红是古代重要的民生。唐代秦韬玉的《贫女》:“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一位长年做女红的贫寒女子形象浮现在眼前。《后汉书》记载汉代四川“沃野千里、女工之业覆衣天下”。《汉书·景帝纪》“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女红是无声的语言,默默道出古代女性的勤劳、敦厚与坚韧,以及内心的风景。
“长叹不能奋飞,双飞歌我衮衣;华冠治容为谁?宫羽同声相追。”《晋书》中写前秦安南将军窦滔镇守襄阳时,妻子苏蕙为操持家务未能随行。苏蕙通晓诗文又擅长染织,她把自己的诗精心设计成回字文,并织成锦缎寄给了窦滔。这就是著名的“璇玑图”。
谁不羡慕蕙质女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更可织云弄巧?明代董其昌《筠清轩秘录》载:“宋人之绣,针线细密,用绒止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为之设色精妙光彩射目。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待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谗唼之态。佳者较画更胜,望之三趣悉备,十指春风,盖至此乎。”
明月夜,西窗烛下,一双明眸,素手纤纤绣锦帕。出不去的闺中人,只好将万千情柔化作针线,留在他身,挂在他心。红楼中的黛玉,没日没夜编织那玉穗儿,玉石通灵,却不及穗子来得荡气回肠。
《本事诗》中:唐玄宗开元年间,戍边军士的棉衣是皇宫中宫女所制。有一个士兵从短袍中得诗一首:“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棉。今生已过也,愿结后身缘。”士兵把诗交给统帅。统帅又把它交给了唐玄宗,玄宗把诗遍示后宫说:“有作者勿隐,吾不罪汝。”一宫女承认是自己所作,并自言万死。玄宗对她说:“我与汝结今身缘。”把她嫁给了得诗的士兵。宫女一双巧手和才情成全了自己的传奇人生。
一个女孩儿坐在那儿,凝神静气,绣出雅致的五瓣花儿,心境是那么美妙,是自我放松的手段,令身心健康,安静而不浮躁。女红潜移默化地陶冶女性娴静、坚韧和睿智的品性,拥有中国传统女性沉静温柔之美。女红被称为“母亲的艺术”,做女红,让现代快节奏生活中的女性,找回做女人的感觉。女性天生被赋予做女红的灵性,徜徉于忘我的境界,做女红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享受的过程。
音乐,女人之韵
记起某年秋日,游琅琊山,山间有湖,湖中有凉亭,一女子古衣着妆,低眉敛目,弹一曲古筝,轻轻一拨,顿觉空山路远。她背后一抹青山,望去美得像梦。那乐声,历尽沧桑饱尝人生况味,而那女子正值芳华,不知内心有怎样的伤,弹得人心微凉。
女人本是一朵花,听梅艳芳唱《女人花》,宛若走进宋词的意境,雨在淅淅地落,那是宋朝的雨,清且冷。有女子站在帘前,落寞的眉,眼眸里有云飘过,寂寂地。女人如花,摇曳在红尘中,等待一双温柔的手来采摘,“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可爱不停留,春风一样来又走,唯留女人的寂寞,苦依薰笼坐到明,幽幽落花无人收。
张爱玲曾把音乐称为空气,到哪里,似乎谁都不能确定。女人就像追风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常拼了一生的花香,不留后路,也没有后路,像一种荼蘼的花。当旷世才女张爱玲,爱上胡兰成后,也低眉倾尽小女子的柔情。人生悲欢沉浮,多少年过去了,在美国一个人的公寓,张爱玲摊开一张美丽地毯,把自己蜷进去,蜷进去,裹走了滚滚红尘悱恻的爱与孤独。
喜欢听三毛的《橄榄树》,齐豫那空灵沧桑的声音,穿云越雾飘渺而来,似乎历经万水千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歌声诉说着三毛,她像风一般,一袭白衣,在世间飘荡。三毛流浪的心,也需要爱来滋润,才不至于枯竭。但荷西却先她而去了,那橄榄树,像鸟,突然折了翅,从此枝枯叶落,曾经的葱郁也只能在过往梦里了。
迷恋杜拉斯,她的众多作品,有着独有音乐的叙事风格,在她笔下的文字“音乐”,低沉暧昧,似有似无,令人躁动不安,唤起读者暗藏在心底的情愫,曾经的爱与忧伤。那段时光,我沉浸在音乐和杜拉斯编织的忧伤里,一个法国女人和一个中国男人编织的忧伤,还有大海的忧伤。
我对杜拉斯的喜欢来自灵魂,是心与心的洞悉,是忧伤连着忧伤,她那嘶哑声音好似那沧桑的阅历。曾经在音乐下掩面而泣,泪水滴落的刹那,心中涌起宿命般深切的共鸣。孤独,像山谷中百合,和露一起开着……不知何时,喜欢上深夜,一个人浸在低缓的音乐中,会想起很多,走过的人,走过的事。游走在尘世里,怎能不心带惆怅?
当音乐遇见女人,音乐成了俘虏,艺术大师丰子恺有句名言:“女人本身就是音乐。”女人声音轻柔、圆润,多像一曲优美的音乐。空灵的音乐若水波一样起伏,女人含蓄柔媚似水,两者是相通的。
音乐,诠释着不同女人的内心世界。女人从来只是在音乐的边缘徘徊,就像女人画点山水花鸟,不是为了做女画家,音乐给女人以憧憬、幻想和回忆。佛经言:相由心生,万法心生。爱音乐的女人,周身透着迷人韵致,有着茶一样的安静,古典婉约。常常众多男子同时倾慕一个女子,多因女子低眉敛目间,传递着一种不落俗套的气韵。这气韵是音乐的启迪。
音乐有一种天然的诗性,暗含女性特有的细腻柔和的诗意。女人爱音乐,因为音乐悄悄触及心底的柔软,仿佛中国画里的水墨烟云,慢慢地浸润着身心,一切又是淡淡的,再支离破碎的精神,也会重新得到整合。古人说,所有美妙的音乐,都使听者感到悲戚。正是这低沉伤感的音乐,打动着心扉,让心灵的孤寂,在阳光出来之前依然温暖安宁。
音乐,是一种生活方式。音乐是如此美妙,把女人空寂的心弦幽幽地击响,心境像被清澈的溪水洗过,空灵透明一尘不染。梅花三弄的婉转缠绵,二泉映月的哀婉曲致,梁祝的凄美动人。一个女人寂寞无处遣时,也许音乐是最好的寄托。
文学,女人的另一张脸
女人与文学有着自然之缘,张爱玲曾言:“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用此语形容女人与文学颇为适宜。因为女人天性多梦有着缠绵如水的情感,如同诗歌小说般。
女人本身就是一部文学作品,女人的心思善变,多少有点莎士比亚笔下哈姆雷特那样的性格,拿不定主意,大到情感小到衣饰,总不停犹豫变幻,“上帝给她一张脸,她能造出另一张来!”如文学作品中的冲突,悬念迭出,给人以意外和惊叹。
爱好文学的女人是美丽的,因为她们有梦想,有情感,有智慧,有一颗高远的灵魂俯视人生,心地细腻善良敏锐,将人间的爱和美丽升华为一种诗的意境。
文学是女人永久美丽的必需养分。女人真正的魅力不单指花容月貌,更是由内而外散溢的恬然与淡定,优雅与从容,伫立人群那种脱俗的清朗与妩媚。这是因文学的滋养,因她们在阅读中,熏染所有传统或现代的美德,那些或奇美或悲凉或热情的文字,不时震撼着心灵,修行着内蕴,赋予她们不一般的心境。
这让人想起宋代女诗人花蕊夫人,即五代后蜀孟昶之妃,还有一个被历史称为蛊惑纣王纵情女色,不务正事,使商朝灭亡的妲己。同为女儿身,皆具闭月羞花之娇容,为何一个颂为巾帼英雄,另一位却贬为“红颜祸水”。假若妲己有花蕊夫人的才情,作诗明志,敢于立于朝廷之上,于深沉悲哀怨愤中,示亡国之女爱国之心,便不会被唾骂。要知花蕊夫人的非凡气度,非一日所生,那上百首《宫词》足可见证。
女人写作时,由情绪带来瞬间的思想曼妙空灵,表现出单纯的可爱,美在她对人生独特的见解。细读,并没有多少深刻的思想,只是一个真实心态自然的流露,如人们工作闲暇之际,需要一种艺术的美感,来调和生活的压力,女性的快乐来得如此简单,有时只需一秒钟幻想、两秒钟的幸福就够了。
比如作为女性的我喜欢写字,因为这样可以安静地守住自己的内心,沉浸于美丽的畅想,是一种寄托而已。这时尘世一切走远,神游于自己创造的世界,获得另一种更深层意义的愉悦。写作,于我只是一个爱好,如同我爱好女红,如同女人们喜好聊天、逛街、看肥皂剧、穿衣打扮,也如男人爱车、爱喝酒吹牛、爱玩游戏一样,一种嗜好罢了。写作,点缀着我的生活,多了一份情趣。
我敬佩,那些用文字来挑战命运的女人,尽管她们的作品流露出孤独的忧伤,现实与梦境触击的恍惚与脆弱。但,她们的执着与痴情,用智慧的语言在审视自己短暂的生命,用文字作为载体,把精神从一个覆满尘埃的笼子里,解救出来,达到灵魂的契合,生活态度是一种壮美。
文学是女人最忠实的闺房密友,以及隐秘的异性朋友。女人拿文字来勘破世界真相,如“你独自一人识破了一切”的阿赫玛托娃,类似一种信仰。同时女人对语言天生的敏感迷恋,沉湎于语言散发的气韵,女人与文学像风和树枝,谁也说不清那哗哗喧响的叶片是风的歌,还是树的曲。
文学于另一部分女人,是消遣或游览胜地,只是谈资而不真正涉足。这类女人是现实型,即使做梦,也睁着眼睛。喜爱文学,也要掌握一定的度,文学容易让人轻愁、善感、清高,很容易看透世界,对人生过分冷静,所以,男人是很害怕这种女人的,近代那几个有名的才女,苏青也好,张爱玲也罢,还有苏雪林,看她们的人生,估计受文学的毒害都不轻。
读书,让女人气质如兰
走在街上,可以看到虽不是美女如云,却也是靓女颇多,有一些系天生丽质,但大多是靠后天的保养和脂粉的堆砌,加上一些装饰,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但是和一些打扮得体,看起来讲究的女性接触起来,往往失望,有的谈吐粗俗,一张嘴东家长,西家短,飞短流长,搬弄无数是非,惹出无数口舌,让人感到衣饰与谈吐的错位;有的言谈举止有失大雅,使自己的金银首饰脂粉包装,更显得丑陋不堪。女人大多注重外表妆饰,而不注重内心美容,但一个女性要想永葆魅力,不能只苟求自己的外表,而应懂得充实自身。
苏轼《和董传留别》“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人学识丰富,见识广博的话,这样的人不需要刻意装扮,就会由内而外产生出一种气质,相反,如果没有内涵的话,不管怎么打扮,都不会显得有气质。其实无论女人从事什么工作,到了一定层次,比拼的都是个人的文化积淀。
有一位台湾诗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心目中的女性形象是闻过书香的鼻,吟过唐诗的嘴,看过字画的眼。”在他心目中,美丽的女性应是典雅、娴静,有修养有格调的。
衰老是一种自然规律,单靠时装和脂粉很难挽得住韵华春光,有钱的女人定时去美容院做美容,倒不如再花点钱去读书,书让女人变得聪慧,变得坚韧,变得成熟。让人感觉脱俗的气质和魅力,知识女性吐气若兰,如同成熟的男人,无论气质和行为都给人一种魅力。有人说怕老的女人最好去读书、受教育,读书是一种最有效的美容手段,好书就是好脂粉,“读书能养颜如玉”绝非夸张。读书能为女人更添风韵。即使不施脂粉也显得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心有琴弦,纵然是独自漫步,也不寂寞与孤单,有心而识灵魂,有梦而知远方的天空应是一弯绚丽的彩虹。
知识能改变人类的命运,女人拥有丰富的文化知识,也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的女人,她们以聪慧的心,宽广质朴的爱,善解人意的修养,将美丽写在心灵。读书会使女人多了几分情趣,眼里的世界比平常人多了几分颜色,女人用智慧聪颖武装自己,不仅悦人悦己,更重要的是对子女教育颇有影响。专家早就提出,造就辉煌的未来,必须从提高母亲的素质抓起。丰子恺先生曾写道:“世间做母亲的夫人们,如要称赞你们的幸福和权威。人间最富有灵气的是孩子,而你们得与孩子为侣,幸福何其深!世间最尊贵的是人,而你们作为人的最初导师,权威何其大!”做一个至善至美的女性,提高自身素质不言而喻。
读书的女人,永远是一份不过时的美丽。爱读书的女人都懂得:人生有风有雨,书是能遮挡风雨的伞;人生有险滩有暗礁,书便是明亮的灯塔;人生有山穷水尽时,书中有柳暗花明处;人生会失去很好的朋友和恋人,书却永远忠诚如一。
读书看似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但每一个思想、每一个哲理,都给人一种高远的境界和开阔的胸襟,对我来说,更迷恋的是书中那种智慧和情感散发出的淡淡清香。西方有句谚语,“人如其所读”。一个女孩子读书多了,含英咀华,视野开阔,心灵澄澈,人会到达一种新境界。山有玉则石润,一个女人读书读得多了,身上自然会带一股书卷之气,不是其它生活方式所能获得的。读书的女人目光清澈,面容柔和,神情更有韵味。
好的女人如同好的艺术一样,属于永恒的自然,都是非时代的。女人的智慧,是女人的第二件衣裳。
女人本身就是一部书,她们时常有一张引人的扉页,但是你想享受,必须揭开来仔细地读下去,有的女人很粗俗,不耐读,如同街上粗制滥造的杂志;有的女人如同引人入胜的小说,让你流连忘返,渐入佳境;有的女人似散文,恬淡如菊,让你欣赏她,情趣层生。智慧的女子是这样一种女性:和她在一起时,你想要多蠢就可以有多蠢,给人一种心灵的放松。
(摄影: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