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
2017-10-09刘杰
刘杰
小时,我总以为,江南无论何时,都是温婉动人,眼中波光流转,含情脉脉的。江南的雨,也应是雾锁重楼,细雨绵绵,带着淡淡惆怅、缕缕哀愁的。这样的江南很美,处处流露着款款柔情。。夜闻雨声眠,烟雨梦江南。江南因烟雨而美,烟雨江南因文人墨客而有意韵。这便是烟雨江南的绝美之处,正是水墨无痕的清韵美绝了江南。
在外求学,回乡时,我才知道,江南一直将她的真实掩在层层叠叠的纱帐之后,有多情忧郁的一面,也有更为豪迈磅礴的一面。可世人忘记了她的另一面,只记住了江南的温婉,爱她水墨无痕的淡韵,烟雨若梦般的朦胧。
午后三点左右,空气里弥漫着闷热的潮湿气息,天是铅灰的阴沉,仿佛承受了上千吨的重压而抬不起头。宿舍一片昏黑,只有两台电扇仍在没头没脑地转着,旋转的电风扇投下的光影和不算特别明亮的电灯使整个宿舍显得有些虚妄缥缈。偶尔送来几丝不算凉爽的风,倒也让闷热的房间有丝凉气儿。我坐在桌前,开着台灯,翻看着书。台灯的光不算亮,在这昏黑的宿舍里,空气都仿佛凝滞,整个房间充斥无形的压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吗?不是,这里是江南,没有穿透松涛的山雨,也没有猎猎作响呼号的大风,雨的前奏,竟是惊天动地的闪电雷鸣。
白光乍现,瞬间映亮了房间,冰冷的光影扑闪,做着轻慢的嘲笑与讽刺,紧跟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响亮且可怖,对着宿舍里的我叫嚣,展现它的无所不能。不知是否因为住顶楼,房间空旷,雷鸣声极尽狂大,仿佛就在耳边敲打。成都也是有很大的雷雨的(但我未曾害怕过),但比起这,却显得有些温吞沉闷,即使竭尽所能去制造可怖的氛围,也是无能为力。雷雨交加,一阵紧跟一阵,一响胜过一响。明晃晃的电光奋力挤进房间,妄图将这里劈成碎片,轰隆隆的雷声无孔不入,即使耳机开到最大音量也无法阻止它对耳膜的侵占。
我承认,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雷电阵仗,被如此可怖的氛围包裹,我深深感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窗外是雾气弥漫的大海,我是等待被人踏足的孤岛。竟很丢脸的,被一声脆生生的雷吓落了泪水。
终于,电闪雷鸣的煎熬过去,雨开始下起来,酣畅淋漓,雨声痛快且爽朗。窗前,雨珠不留情面地落下来,竟也有几分凛冽之气。我仍是不敢望向窗外的,但我想象着,那被雨水淋湿了的疾步行走的路人,被砸的噼里啪啦摇曳风中的塑料棚账,亦或终于支持不住这样凶猛气势的大树,翠绿的叶子在空中飞舞,久久不愿落下。垂柳乱了阵脚,碧绿的枝条在雨中显得发黑,像一个女孩被风吹乱了头发,枝条向积雨的路面疯狂地抽着,激起万千波浪。
雨粒打落地面,溅开一朵又一朵水花,升腾起袅绕的水雾,将这被雨困住的城市重新布景装扮。想到这里,心中便长舒了一口气,不再哽塞。
雨下了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起来,望向窗前,又回到了烟雨迷蒙的那个江南,仿佛从未有过的雷雨与电闪。不同环境,不同情景,不同心境,让我想起了宋末词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好似一位翩翩少年,红尘迤逦,偏爱佳人,烟雨时节,雨气儿摇曳在罗账红烛中,在空气中晕染开来,未经历人生风雨,胸怀壮志与豪情,就算忧愁,也只显得淡雅与悠然,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乘船南下,江河雨中淋漓,我这个来往他乡舟客仿佛感受到了大地的回音,听雨的画面,像极了一幅水天辽阔、风急云低的江上秋雨图。壮年之后,兵荒马乱之际,我常常在人生的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常常东奔西走,四方漂流,像一只孤飞离群的大雁。我的恨,我的怨,我的悲伤,我的彷徨,我的孤独,将一同这滂沱之雨泻入茫茫天地之中。
鬓微霜,我倚着僧庐的红柱,侧耳倾听这场夜雨。江山已易主,壮年愁恨与少年欢乐,已如雨打风吹去。此时此地再听到点点滴滴的雨声,自己却已木然无动于衷了,一荏清风一生漂泊,一丝烟雨一世摇落。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世事无常,只得感叹年华仓促。俨然历经春秋,古人之情,于平时倒也未能体会如此这般罢,江南的雨,是带着故事的。
雨過也便天晴,清晨的天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昨儿的雨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升腾,烟云妖娆,往上便是江南最澄澈蔚蓝的天空和层层叠叠的云鳞。我喜欢在雨后的清晨起得很早坐在天台,捧一本书,听几首歌,感受习习的凉风拂过脸颊,翻过书页,携来阳光的清新气息,弄皱天台上晾晒的白衬衣。也许并不能看进多少东西,但那片刻的宁静总是叫人想紧紧攥住,舍不得放手。
我总认为雨是有颜色的,像成都的雨,应该是深蓝的,一丝一缕,夹杂凛冽而自然的气息。而江南,或许是淡黄的吧,看着清清淡淡,有种不太近人的感觉,实则也是温柔的。
江南雨令我有些出乎意料,但心中也开始明晰,像是知道了江南的秘密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