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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青眉并玉齿

2017-10-09鹿聘

飞魔幻B 2017年9期
关键词:下层光阴小姐

鹿聘

这是风甲第五年进入光阴州,他来自下层大陆。每年秋日,下层大陆会有一群少年被允准进入光阴州。

这里是门阀世家聚集地,他们像畜生一般挤在一辆四头牛并拉的车上,恶劣的住宿与食物并没有使他们减少兴致,他们矫健而精力旺盛,高声言谈甚欢,还转过头,挥手,冲路旁好奇驻足的世家小姐、妇人挤眉弄眼,往往将她们吓得大惊失色。看到以往高高在上的小姐露出恐惧甚至厌恶的神情,他们便心满意足。

这些小姐受到了教训,她们被告知千万不能与这些男子有任何瓜葛,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家族蒙羞,因为来自下层大陆的人最会敲髓吸血。

在四周少年又一次因为惊吓了少女而哄然大笑的时候,双手环胸的风甲慢慢睁开了眼,他想起即将见到的女子,白日家的大小姐白日玉豹。

风甲跟这些少年不同,他不满足于这样的小打小闹,少年们没胆子去真正接触那些小姐,他却敢不要命地挡在白日玉豹身前。

平常看起来懒怠阴沉的风甲,就那么突然跳出来,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玉豹小姐,听闻你母亲也是出身于下层大陆,摸着关系推一推论一论,说不定咱俩还是亲戚呢。”

他试想或许她会发怒,会气急将他打一顿甚至杀掉,可她连目光也没有停顿一下,一言不发地走了,对他极其不屑与冷漠。

他爱慕白日玉豹熠熠生辉的美貌与永远不紧不慢的举止,从第一次见面便是。

风甲在傍晚时接到了消息,他们此次的任务是替白日老爷杀掉一个棘手的人物。那人的名字叫作鸣王师,除了拥有光阴州第一剑士的身份外,他还是与白日玉豹相爱的男子。

风甲并不害怕危险,他们平常在下层大陆就是一群孤魂野鬼,收钱替白日老爷卖命,只不过这次杀人的地点从下层大陆换到了光阴州,多活一天并不能过得如何有意义。

“这种拆散有情人的活儿,真是令人心情愉悦。”风甲笑眯了眼。

风甲在当天晚上碰到了乘轿出行的玉豹,她的轿子停落在他身旁,一侧的轿帘被掀起,她的声音传来:“你们此回,是为了杀掉我的未婚夫鸣王师,对吗?”

风甲不回答,她兀自低头说道:“杀了也好,他另有爱慕的女人,甚至为此要离开光阴州,违反婚约,父亲放话他非死不可。”

“我听说鸣王师俊俏得很,小姐怎么舍得杀掉他?如果真舍得,何必找到我,毕竟……”他目光锐利,自嘲地笑道,“我们这群人,从来就没被小姐正眼瞧过,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同我讲话?”

“不,风甲,你跟他们不同,”她的笑容柔和却无端寒意料峭,“我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的样貌,你做的每件事,我都深深记在心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比如有一晚老爷的爱犬死了,人们在野狗腹中发现了爱犬的毛发,其实,那只爱犬是被风甲醉后一脚踢死的;姨娘衣领上无端失踪的明珠,鞋履上残缺的玉片,姨娘认为是婢女粗心弄落,其实是风甲有意顺走;还有他假借送香料入内院,实则是为内院的女人带市面上买不着的药物或毒物。

他不仅具备所有下层大陆之人的恶习,还狡猾奸诈地一再逃脱,更可恨的是,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通过娶世家女来成为人上人的渴望。

轿子重新起行,渐渐离远后,玉豹对侍女嘱咐道:“明晚之前,不要让风甲活着走出光阴州。”

末了,她喃喃道:“这个无药可救的人渣。”

玉豹还没来得及杀死风甲,鸣王师遇袭的消息便传来了。那时她正翻阅一本书,手指的动作凝滞了片刻。

“他那么想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就看闯不闯得过这生死关吧。”

父亲从小便告诫白日玉豹,不要对不留恋自己的东西太过纠缠,否则会显得面目狰狞,所以她坐在这大堂中一刻又一刻。只是,侍女却发现那本书再也没有被翻过一页。

此时正在猎杀鸣王师的风甲弯起了嘴角,他看着杀阵中心那个浑身负伤、气喘如牛的清俊男子,只感到胸口一团妒心与恨意翻卷上来——他得不到的女子的垂青,却被这人弃若敝履。

十三杀阵由白日家顶尖法器加持,鸣王师能熬到此时已属天赋非凡。

风甲倏然抬眼,从天际瞬至一道剑光——她放下书,站起身,穿过大堂,走出家门,旁若无人地来救鸣王师。

“这个女人……”风甲讶异之余气急败坏起来,因为她趁着剑光出现裂隙的时候将鸣王师一掌推走,然后提气运神准备应付杀阵扑噬。

鲜血自她嘴角滑落,單薄的身影摇摇欲坠,混乱中,一个人搂过她的腰身,将她带走。

“我从前想,既貌美又有权势,并且寡情淡义的你,才值得我去奢想。”

“你也并不是很聪明嘛,白日玉豹。”

一连串讥讽的话语自风甲口中而出,玉豹双睫垂落,只是笑起来。

她的笑意瞬间变为痛苦,面色惨淡,气息奄奄,方才受杀阵一击,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别装死啊白日玉豹。”他看着怀抱中气息渐弱的女子,有些恼恨与慌乱。

“看看这是什么,”他晃了晃手中一把偷来的贴身亵裤以及手帕,上面还带着女子的淡淡气息,说,“等你死了,我就到处散播谣言,说白日家大小姐跟我有私情,这些东西都是白日小姐亲自送与我的。”

接着,他又凑上来:“以为这便完了?你的尸身落在我手上,我总要摧残个百八十遍,让你无法入土为安。不将你的魂魄搅扰得转世不成,有负我人渣的声名。”

她果然被他气得活过来,声音虚弱却愤怒:“你这混账……你敢。”

她眸中有泪光,半晌,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风甲知道她并不是被自己气哭的,而是因为那个叫鸣王师的人。

为他落得一身经脉骨骼重创,却成全了他离开光阴州赴另一个女子的约,不知此刻玉豹心中是不甘、委屈还是悔恨?

风甲将她背起来,准备送回家。她看着身下异常安静的男子,想起过去五年,他暗中窥伺的目光如同猛兽令她如芒在背,然而她每每转过头去,却只见他在与他人谈笑。endprint

他将她送回家后,即日就要被遣回下层大陆。

然而,当他受了没能完成猎杀鸣王师任务的惩罚,一瘸一拐地收拾行李时,竟然等到了白日玉豹与他作别。

于是,他又开始欢喜得不知天高地厚,并说:“为了我,玉豹小姐可要保重身体。”

他忽然又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其实,还是有办法,能让玉豹小姐得到鸣王师的。”

“只要玉豹小姐假装嫁给我。”最终,他摸着下巴狡黠地笑道。

玉豹也有些哑然失笑,说:“嫁给你,做你跻身光阴州权贵摆脱命运的脚底石吗?”

“真让人伤心,”他扛起包袱跟随同伴上了牛车,嘴角仍有清闲的笑意,“我明明对玉豹小姐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玉豹小姐若是对我的计划有兴趣,就来下层大陆找我吧!”他招手,大声喊道。

风甲知道即使玉豹放走了鸣王师,也不代表她真的咽下了这口气,但他摸不准,他想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或许要过许久才会来找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来。

没想到第二年春日,他走出下层大陆一间寒酸的酒馆时,醉眼蒙眬了好久才看清面前的女子。

下层大陆即便是春日也没有和丽的日头与微风,她却一眼令他神清气朗。

风甲的眼中有跃动的火星,他咧开嘴笑道:“玉豹小姐,孤身一人来下层大陆是很危险的,这里少不了的,是我这种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啊。”

“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让鸣王师回心转意?”玉豹问。

他提着酒,边饮边说:“只要鸣王师回到光阴州,我便有把握让他只能待在小姐身边。下层大陆这里有一种叫入魄针的东西,只要钉入人的百会穴,便能禁锢一身根基修为,他也就逃不出小姐掌心了。”

“但是,想要有个由头请他回来,除非小姐死了……或是……你嫁人了。”

“嫁给你吗?”玉豹平静地笑了笑。

“并不是嫁给我,只是假装与我拜天地。当天晚上的新娘子另有其人,”他凑近她的香肩,边嗅边笑,“那人便是鸣王师心爱的女人。只要我们联合设毒计,令她失去清白,纵然小姐你没有用入魄针控制住鸣王师,但当鸣王师看到他爱的女人被我这样一个低贱的下层大陆男子侮辱,小姐您的目的也已达成。”

玉豹沉默半晌,说:“风甲,一开始,我便想你是一条毒蛇。”

风甲不怒反笑:“我知道小姐也不是天真良善之辈。”

玉豹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但风甲清楚她的心思已被撬动,就算她再如何谨慎与提防,只要有对鸣王师的得失心,就不得不兵行险招。

“希望事成之后,小姐能许诺我在光阴州的一条坦途。”他说。

玉豹终于下定决心,她回到光阴州时,身边还带了一个人。人们对她的行为惊骇无比,她竟然爱上了一个下层大陆的人,还不顾家族反对执意要嫁给他!旁人只觉得她神志不清且疯狂,只有她自己明确自己的目标。

于是,那封请柬随着流言一同到了鸣王师手中。听说她成婚,对方还是下层大陆的人,鸣王师虽震惊,但过后还是决定携娇妻前往祝贺,还她当日放过之恩。

她红帔盛颜,透过头冠前的一帘珍珠坠子,望见了宾客中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的鸣王师。与风甲成婚,并非她的本意,可是只要想到今夜过后,鸣王师便任她摆布,她觉得这月余以来扛下的所有压力都值得。

风甲与玉豹这对新人拜天地时嘴角皆噙着笑意,却是各自心怀鬼胎。

玉豹在房中等候,她等待风甲为她带回好消息,等待鸣王师失魂落魄的英俊面容。

门“吱呀”一声,风甲进来,径直关了门。手仍在门上,他不说话,也不走过来,只是笑着看向她。玉豹正欲开口,却见他三两步走过来,袖袍带灭了好几盏灯火。

玉豹抬头,神色一凛,她突然预感不好,正准备启动防备风甲的机关,却被他抢先一步将入魄针钉入她的百会穴。登时,玉豹只感到疼痛难忍,体力剧烈流失。

“玉豹小姐,不是我言而无信,我只是太感动了。”他佯装以袖拭泪的模样,“从你将我带回光阴州,无论外人怎样说,无论你的家族如何阻止,你却一定要嫁给我,我如何再忍心辜负你,将你推给其他男子?”

“既然只要娶了你,就能得到我想要的显贵,还能得到你,那我何必多事。”

蜡烛被他吹灭,一片漆黑中,他抱住毫无抵抗的她唇齿相缠。

“得偿所愿,我今日很高興。”

玉豹在与风甲成婚后才看清了他,他出入与行事俨然一派士族大家作风,从头到脚体面光鲜,擦去脏污的他原来眉浓鼻挺,唇红齿白,只是眉间积郁不散的戾气掩盖不去。他逐渐成为光阴州里受人尊重的人,连家族也开始接受他。

只有玉豹还牢牢记得那个风甲,躲在阴暗角落里干着蝇营狗苟之事的风甲,只有她一人清楚他的嘴脸,虚伪的和善,骗她跌至地狱的诚恳。

“玉豹,我们该去看表演了。”他细心为她系好大氅,却被她一记眼刀杀得无言。

“收好你的做作矫情,我们之间无须什么恩爱夫妇的戏码。”

他收手,不免莞尔。他带她去看人与兽的博弈,这是他酷爱的表演,可是她不喜欢。他也明白她不喜欢,却仍然强迫着她看,因为他需要她陪着他。

这场表演已经被他包下来,四周空荡荡的,唯有他们二人。

“玉豹,我愿意被你怨恨,可是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用来控制鸣王师的入魄针现在钉在她的百会穴,他在新婚之夜侮辱的女人变成了她,但他确实没说错,一切是她活该。

“如果不是你被挑拨起的恶念,我怎么会有得逞的机会?不是你不聪慧,而是你太在意鸣王师了。”

“你深爱着他,所以他是你的弱点,而我同样深深在意着你。”

他话音未落,她已准备起身离开,却被他猛然一拉坐回椅子。接着,他扳过她的头,不由分说地双唇肆虐,如同深重绵长的大雪,呼吸得断断续续。endprint

“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就容不得其他人搅扰。”

她痛苦不堪,他带给她的感情远比鸣王师的更强烈,令人厌恶而又铭心,一步步让她滑落到未知的巨渊。

倏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他,然后发疯般赤足跑到正在血腥撕咬的斗场上,又茫然无措地停下。她对上了一双巨兽血红的眼睛,粗重湿热的呼吸打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身处何种境地。

在巨兽的爪掌拍下之际,她的手臂被人一拽,紧接着她被狠狠扔出。

那一掌最终打在了她憎恨的男子背上,他的脊梁一瞬间仿佛塌陷的土地。

巨兽被人擒服,她方才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摔断了右手腕,望向他时,他的眼睛却没有再看她。

那日之后,他很少再带她出去,她被关在府里与外面隔绝。听说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水灵娇嫩的姑娘,他每日亲自教她府里的事宜。

后来,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玉豹在梦里看到弥漫成一大片的黑雾,睁开眼,又是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跌跌撞撞地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门前。

风甲与人在房中争吵,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她太熟悉了。正是因为对他的迷恋才使她沦落到这个地步,那正是鸣王师。

玉豹用力推开门,两个男子俱是一惊,鸣王师最先反应过来,他过来拉住玉豹的胳膊:“我带你走。”

他说了一个令玉豹无法相信的事实,风甲为了全权入主白日家,竟然将她的父亲、母亲与弟妹全数杀害,他这次来,是为了救她的性命不为风甲所害。

风甲冷笑道:“在我家里,带走我的妻子,鸣王师,你有那个能耐?”

他转过头,见玉豹两行清泪蓦然而下。

他永远明白此刻她的泪水,既是因为亲人惨死的崩溃,也是因为鸣王师相助的感激。风甲沉默下来。

玉豹在鸣王师持剑开路下前往设祭的灵堂,风甲与一众光阴州权贵皆在,除了风甲,其余人无一不是错愕地起身。

玉豹望着那一列列灵位,凝望许久,终于转头对众人道:“我今日来,是为了斩杀这个昔年好我家权势的卑劣小人。”

“夫人此言差矣,当日这权势分明是你拱手相送,你可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在场的诸位俱可做见证。”他笑道。

“當年我被这条毒蛇蛊惑,欲设局害鸣王师与他的妻子,没想到却因此令我身陷囹圄。否则他一个下层大陆的贱民,又如何有今日的滔天富贵。”她说,“如今悔之晚矣,而今求诸位与我同心,拨乱反正,诛杀此蛇!”

“好一个‘蛊惑二字,夫人就将自己摘干净了,”他笑道,“当年我们两人分明一见倾心,深情种种不做表述,你所说的什么设局陷害鸣王师,我根本闻所未闻。夫人你喜新厌旧,如今想跟鸣王师走,便胡编乱造,来污蔑我吗?”

玉豹恨极大笑,说:“旁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你吗,当初你不过是个在下层大陆性命只抵三贯钱的人,不是为我白日家卖命杀人,就是做些偷鸡摸狗、为人不齿的行径,我怎么会倾心于你这样的人?”

“在场宾客皆知我素来敦厚,待人诚恳,我对夫人,也尽心尽力,我又怎么会是你口中那下作之人?夫人,你忘了当年你被鸣王师抛弃,对我如何哭诉衷肠了吗?”他带着残忍的笑意说道。

“不过,我知道今日夫人你言行无状,是因为失去亲人悲痛过度,所以,我原谅你。”他伸手欲抚她的面容。

玉豹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倏然拔刀,运转功力,向他拼刺而来。

风甲大惊失色,不是因为她要杀他,而是因为她被入魄针刺入百会穴,竟还强提真元,只会让她暴毙。

她的刀擦过他的心脏,钉在胸膛,而他只来得及扶住七窍开始流血的她。他笑了笑,一口鲜血溢出嘴角:“夫人你拿刀实在不太稳,你不将刀刺入我的心脏,是很难杀掉我的。”

她说:“若不是我右手腕上次被摔断,换了左手拿刀,现下你已经死透。”

她又说:“不说别的,光说你对我好的这一项,你就在骗人,月前,你分明接了其他女子入府。”

风甲摇头无奈地笑笑:“那你杀吧,若没有十三杀阵,我打不过鸣王师,对你,我又不忍心打,所以只好躺着任你们杀了。”

她挂着惨淡的笑容,抽刀离开:“要我双手亲自杀你,你如何配?”

她回到府中,便准备写下和离书,自此与他再无干系,却见他收留的那个女子走来,为她研墨。原来自她右手受伤后,行事多有不便,他从府外觅得七窍玲珑的女子一名,预备照顾她。

“夫人若是要写字,请让我代劳吧。”婢女说。

她却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不只是因为他的罪行罄竹难书。

婢女见她迟疑,说道:“他让我转告夫人,人不是他杀的,不管夫人信不信。”

玉豹一怔,继而推开纸笔,起身离开。

玉豹跟着鸣王师一起离开光阴州,谁知一路上鸣王师竟不停地旁敲侧击,他执意要杀了风甲,玉豹疑问他为何对风甲有如此大的杀心,他却反质疑起她。

“风甲害死你家人,你不报仇,只是一味逃避,莫非你真的如他所言,对他起了爱慕之心?”

玉豹说:“他向我承认,他没有杀我白日家一人。”

鸣王师有些失态地冷笑道:“你被他骗得还不够凄惨吗?”

玉豹倏然觉得他面孔陌生,不似当年温雅潇洒的风度,于是也冷淡地回应道:“他事事骗我,这件事上,没必要骗我。”

鸣王师见玉豹欲走,忽生悔意,将她拉住:“我妻子在年前就已经亡故,我在她死后日夜回想,突然醒悟我真正喜欢的女子是你。可是,我只要想起那个男子曾摧折你,便心生恨意。”

她听到曾经深爱的男子说出这番措辞,一时心中竟没有丝毫涟漪,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开口:“你要杀他?有十三杀阵,你如何杀得了他?”

“白日家族之所以在光阴州盛名多年,是因为族人皆天生灵骨。只要你愿意让我剖开肚腹,取出一根肋骨,将其制成骨剑,一定能破阵杀人。”他说。endprint

玉豹望着这个与她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子,她从小对他百般信赖,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她未来的夫君,一个儒雅又剑技高强的男子,不是后来令她预想不到的那个来自下层大陆的邪恶的人。

她想起上一次拒绝他的后果,说:“好。”

于是,在这个夜晚,她做了一个昏沉沉的梦。梦里还是十六岁之时,鸣王师说要带她离开光阴州,去见更广阔的风土人情,她舍不得父亲,便在约好的那个夜晚没有动身。第二日鸣王师出现,虽然还是依旧对她好,却多了几分疏离。父亲笑着告诉她不用担心,谁不如她的意,白日家所有的人都会与他为敌。

所以她想,她喜欢的人一定不敢不娶她。

第二日清晨,她醒来,知道自己少了一根肋骨,可是与肋骨一同失踪的还有鸣王师。

这时,那个邪恶的男子竟追赶而来,他用手盖住她肚腹上蜿蜒可怖的伤痕,说:“玉豹,当年我救你的时候,就对你说过,为了我,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她正想嘲笑说“你又开始自大”,却忍不住眼眶发红。她也不想问鸣王师得到骨剑后究竟去了哪儿,那些都已经是无关的事情。

她任由他再次将自己抱回家,然后轻轻附在他耳边说:“风甲,求求你,放过我吧。”

风甲将她带回府,可她仿佛已经只是一具皮囊。他终于罕见地发怒,满目通红,压低了声音问道:“没了鸣王师,你就这么魂不守舍?”

“不是,”她回答,“我只是不愿再背负成为你妻子的名声。”

“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喜欢无数次欺骗我的你……”

他想起上次她杀他时,还有那么浓墨重彩的情绪,哪怕是憎恨,也是因他而起的情绪。而今她这样死气沉沉,令他觉得索然无味,无味中生出恐惧。

“那你再杀我一次吧!”他揪住了她的手腕,逼近她,凝视她,突然笑出来。

他觉得自己真可怜,她也这样觉得。最后,他终于妥协,对她说:“你想与我和离也可以,但是在这之前,你要为我办成一件事。”

他说:“我要你去向光阴州主人揭发我所做的一切恶行,我明里暗里的交易勾当,我在白日府的土地下所埋葬的所有尸骨,你统统替世人挖出来吧!”

“你要知道,除非我死了,或被关进大牢不得脱身,否则我就会永远纠缠你。”

她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然后他又恢复成那个轻佻可恨的人,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在告发我之前,先亲我一个。”

玉豹按照他说的这样做了,光阴州震动,他被数名官差从府中带走。在这之前,他告诉了玉豹白日府里藏着所有能毁灭他的机密,俱在他的书房地砖下。

玉豹在晚上前去书房探看,发现了书房砖石下的一条甬道,可是阶石尽头只有一方青石为壁的石室。当她擦亮火折,却被脚下微弱的哀声吓了一跳。

火焰下移,看清那人的面目后她更是大骇,原来不知去向的鸣王师,竟然出现在这里!他靠坐在石壁旁,许多刀剑仿佛从石壁里生长出来一般,全数刺透他的手臂、肩胛、胸膛、头颅。即使如此,他仍然活着,满身血污,蓬头垢面,手中握着的骨剑也被抛到远处。

异象之下她无暇细思,赶忙去救鸣王师。当她一脚踩下,原本光滑的砖石突然生長出刀剑,刺破鞋底,直穿脚掌。她吃痛之下向后倒去,另一面墙壁的刀剑顺势将她浑身刺穿。她能感受到那不堪忍受的痛苦,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原来这座石室才是白日家真正的秘密,所有进入这座石室的人都将体会到岁月停滞,不老不死,但是也无法离开这座石室,并且每时每刻都会被难熬的锥心之痛折磨。因为是永生,所以痛苦没有尽头。

又被风甲骗了!又被他骗了!玉豹心中只回荡着这个声音,她想大声呼救,却眼睁睁地看着甬道入口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湮灭,入口彻底被关上了。

而后不久,因为玉豹失踪,官府搜不到关于那些罪行的证据,再加上光阴州权贵纷纷为风甲作保,他很快便被放出来了。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无言地笑了笑。当初鸣王师持着能够破十三杀阵的骨剑来杀他,他本来毫无胜算,却将鸣王师骗进了那座石室。

后来玉豹一意孤行要离开他,让她留下来,留在这座府邸陪他到死,他心中真正想到的是这个。

“你看,现在你终于可以跟鸣王师永生在一起了,不过,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要承受着剧痛。如此朝夕相对,会不会看到对方的脸只感到痛楚与厌恶?”

当她受够了漫长岁月的折磨,受够了鸣王师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会不会想起他的好呢?

玉豹不知道在这里跟鸣王师待了多久,她只感觉那些嵌入血肉的刀剑都已经生出厚重的锈。就在这时,石室被人打开了,许多人拥进来,他们身着素缟,看到玉豹跟鸣王师的惨状,吓得面无血色。

有术士结下灵阵,将他们从古怪的石室中救出来。一个青年男子说,这是他们家主在死前特意吩咐的,今日是家主大祭。

玉豹闻言脑中炸响,她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遥遥瞧见棺木、白幡与灵牌,他竟然死了吗?她在石室下靠着杀他的信念支撑着自己度过每一秒,然而重见天日后,他却狡猾地死掉了,他应该料到自己会被她碎尸万段吧!

原来已经过了七十年,人们口中的他是光阴州的大善人,每年都会从下层大陆捡一些孩子作为养子。他为人谦虚和煦,大度讲礼,他的妻子当年为了跟一个剑士私奔,诬害他入狱,不过他从未有怨气,到死也没有再娶妻。

他的养子们经常看见他彻夜劳碌在书房,甚至就睡在书房的地砖上,他们不懂那是他最靠近一个人的地方。

“原来风甲这个家伙装好人一装就是一辈子啊……”她冷笑道。

她一步一步走向灵堂,围观的老者中不断有人认出她:“玉豹小姐……那是玉豹小姐!”

只是他们喊出口却又不敢置信,已经过了七十年,为何她还容颜无损?

“这个……这个鸡鸣狗盗,欺天昧地之徒!”她抬起手指,激动地指着那块灵牌。endprint

“不许你这样说!”养子们纷纷跳出来。

她慢慢转过头,笑起来:“七十年前他对我有承诺,说只要我揭发他,他就会放我走,可是,他又把我骗了。”她又说,“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等他死了才放我出来,这样,我就永远是他的妻子,怎么也改不了了。”

鸣王师握住她的肩头,想让她镇静下来,她只是笑了笑,突然从周围青年的腰鞘中抽出一柄剑,猝不及防地将案上供奉的灵牌斩断。

“我恨你不守信诺,将我骗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我更恨的,是你死了!你死了,我找谁说清其中道理,我们之间的瓜葛,永远都没办法解开了……”

她跪下,垂头,泪水溅落。

此刻,那被斩落的灵牌后绽出无数光剑,将鸣王师贯穿。他始料未及,见自己的身体被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鸣王师死之前想起的,竟是他跟风甲的那个交易。

他一直就被人誉为绝顶的剑士,只有他清楚自己的缺陷,还不足,仍有不足……当他知道了白日家天生灵骨后,便起了掠夺之心,或许拥有骨剑,就能成为巅峰造极的剑士。

他想从恋慕自己的白日玉豹下手,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他约她一起离开光阴州,可是那天晚上她因为害怕没有赴约。这件事也惊动了白日老爷,白日老爷看清了他的意图。

鸣王师只好假借爱上了另一个女子,准备逃离光阴州。他对没有上手的骨剑依然痴迷,于是跟下层大陆的风甲做交易,配合他设计娶得玉豹,风甲与玉豹成婚后却不肯遵守约定。

他在气恼不已下进入白日家,一连杀了许多人,只是他们的灵骨都无法制成骨剑,只剩下了玉豹。

风甲看到没有骨头的尸体时便知道是鸣王师做的,然而他不能揭穿,因为他与鸣王师尚有交易,谁知玉豹竟在此时跟他走,并被他取走了一根肋骨。

那根肋骨其实并不是最适宜的,可是不知是他对玉豹心有愧疚,还是杀风甲心切,只取出一根。他与玉豹被关在石室七十年,风甲知道七十年后他们出来時,鸣王师一定还会再从玉豹身上取骨,于是在灵牌后设下杀机。

风甲深信玉豹一定会斩断他的灵牌泄愤,他拿捏她的恨意从不会出错。

鸣王师终于死在这一道杀机下,玉豹出神许久,然后上前,抱起那块一分为二的灵牌,不顾养子阻拦,就要出门。

“用一根入魄针控制了我的前半生,又用一座石室困住了我的后半生,风甲,你将我算计得太透了。”她轻声说。

一名养子上前,颤声质问她:“若你真的是白日玉豹,父亲对你情意深重,挂念多年,你看到他过世,没有一点伤恸吗?倘若此刻父亲尚在人世,你是否真的会拔剑杀了他?”

她停下脚步,神情迷茫:“我会的……毕竟能杀他一回,是我多年的心愿,但是……”

她也说不出那声“但是”后面是什么,她突然露出七十年不见天光的笑颜,众人不知是她又想起了那句狂妄的“为了我,玉豹小姐也要保重身体”。

他是她的谁?他在她心中有什么分量?他凭什么这样说?那一概不管恣意妄为、厚颜无耻的少年,像七十年挥之不散的刀剑一样活在她心中。

“我总有本领,将你生生气活过来。”

“玉豹小姐,要是对我的计划有兴趣,就来下层大陆找我吧!”

“这里少不了的,是我这种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啊。”

“在告发我之前,先亲我一个。”

她抱着他的灵牌,走出白日府门,走出光阴州城门,去往下层大陆。在备受煎熬的七十年中,支撑着她的不仅是对他的仇恨,还有那一遍遍从那张嘴里说出的话语。

在多年后的某个清晨,衣袍泛旧,灵牌生花,她与他枯骨相依。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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