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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托尔斯泰的忏悔

2017-09-30

中外文摘 2017年20期
关键词:忏悔录索尼娅列夫

□ 狄 青

列夫·托尔斯泰的忏悔

□ 狄 青

1852年7月,彼得堡《现代人》杂志收到一篇来稿,作者是一名在高加索山区驻防的炮兵下士,署名“耳·恩”,小说题目叫《童年》。杂志主编涅克拉索夫觉得这是一位天才,便把作品拿给屠格涅夫看,屠格涅夫说:“给他写信,告诉他我欢迎他,向他致敬并祝贺他。”涅克拉索夫回信给小说作者,希望他继续写作,同时商量小说发表时可否用真名,对方回信同意。于是,一个叫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的作家从此诞生。

许多年后,屠格涅夫在临终前给托尔斯泰写去一封信,诚恳地希望他回到文学,不要辜负自己在文学方面独一无二的才华。而这时候,托尔斯泰正每天穿着农夫的长褂和他自己亲手缝制的布鞋,行走在底层农夫之间,与他们打成一片。事实上,在完成了《安娜·卡列尼娜》后,他的文学创作便停止了。而他给世人的解释是一篇《忏悔录》。这是一篇忏悔自己同时也在剖析他人的文字。与卢梭、奥古斯丁《忏悔录》中叙述的内容迥然不同,托尔斯泰要探讨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人生的意义何在?我们为什么而活?

在列夫·托尔斯泰的那篇差不多颠覆了他全部形象的《忏悔录》里,托尔斯泰不仅透露了自己多次通奸,而且还反省了自己的虚伪和贪欲。一个曾经令教会与沙皇同时想将其树为楷模的托尔斯泰,一下子又令教会与沙皇一起变得不安。

说实话,初读《忏悔录》,我就被震惊了,因为托尔斯泰所言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传统意义上“作家”的认知,那就是,作家不能只是一个写作者,还要懂得忏悔、接受心灵的拷问,继而才有可能获得超拔的可能。

忏悔不易,救赎更难。一个人要拉他人出沼泽,自己却站在泥塘里,谁救赎谁?身为贵族的托尔斯泰产生了放弃自己所有财产的想法,但遭到妻子的强烈反对,这成为他们夫妻关系恶化的重要因素。结果是托尔斯泰放弃个人财产,转到夫人索尼娅名下。我们不能责怪索尼娅,她为托尔斯泰生了13个孩子,仅一部《安娜·卡列尼娜》她就抄了七遍。但是,她只是一个希望过上安稳生活的女人,她崇拜但并不理解托尔斯泰。

从《忏悔录》里我感到,对托尔斯泰来说,思考生命的价值和信仰的意义是他的天生责任和义务。所以,他开始俯下身子去倾听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从那些隐忍的底层人群中,他看到了信仰对于生命的意义,看到了信仰与浮华生活之间隐秘的对峙关系。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托尔斯泰从很早起就开始了审视自己。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能读到这种痛苦求索的痕迹,皮埃尔、列文、聂赫留朵夫,也包括安娜,他们像各自背后的作品一样,之所以走入经典,不是因为他们有过人的英雄壮举,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个思想者。

俄国思想家别尔嘉耶夫说,托尔斯泰的呐喊是与众不同的,他拥有一切,却不能忍受自己的特权地位。人们追逐荣誉、钱财、显赫的地位和家庭幸福,并把这一切看成是生活目标。而托尔斯泰拥有这一切,却竭力放弃这一切。他希望平民化并且和劳动人民融为一体,是源于一个思想者、一个作家的创造精神。

事实上,在俄罗斯,作家对自我的忏悔促使了他们的笔触突破表层而达到社会与人的灵魂深处。就如鲁迅所言,这种“对人的心灵进行拷问,在洁白的心灵下面,拷问出心灵的污秽,而又在心灵的污秽中拷问出那心灵的真正的洁白”。放下文学创作的托尔斯泰却为教育普通民众写了《民众教育论》,为儿童写了《启蒙读本》《与儿童谈道德》,为农民写了《荒年补救方法》《拯救饥民》等读本。他以这种方式,在重新凸显一个作家的价值与担当。

有多少人可以认识到自己身上挥之难去的恶念,认识到生命中已经腐烂的那些部分,认识到生之中即隐藏了死亡,因而得以鼓足勇气,真正地否定自我,重新来超越自我?这些年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一个作家一定要把故事编好,作品写好,而思考嘛,想多了不仅无益,有时候甚至会阻碍发展。是啊,当下是“速食化”“数字化”叠加时代,我们要的是脑洞大开的想象力,要的是只争朝夕出东西。思考也好,思想也罢,那是思想家的事情,不是作家的事情。文学创作越来越像大工业生产,谁在上游工序,谁盯下游工序都已安排好。我们还需要忏悔什么?那不是没事找事嘛!

1910年10月28日凌晨,已重病缠身的83岁的托尔斯泰从家中出走,十天后安静地死在一个荒凉的火车站。而那一天,他最喜欢的学生也是忘年交高尔基正在意大利旅行。高尔基说:“只要托尔斯泰活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孤儿。但他死了,他带走了一个世界,再也没有人带我们忏悔、替我们赎罪了。”

(摘自《文学自由谈》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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