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狼2》看我国企业在非洲的安全风险

孙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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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面对我国公民和企业在外安全这个大课题，在非洲中部的政治变动下，人生安全放在了投资与发展的前位。

打斗电影《战狼2》以好莱坞方式讲述中国故事，把个人英雄主义与爱国情怀相结合，特别是把华夏儿女的安危与伟大祖国的关怀相结合，创中国影史票房之冠，在国外也收获了不俗的成绩，尤其在广大海外华人中产生强烈反响。电影最后以主人公手举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率领车队穿越战区，并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当你在海外遭遇危险，不要放弃！ 请记住，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的字幕和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观众无不热血沸腾，报以热烈掌声。许多人眼里噙满了泪水。

中非共和国首都班吉冲突持续，迄今冲突已造成40多人死亡.一些民众举行游行.有人趁乱袭击总统府.联合国维和部队击毙3人。

2011年2月，利比亚局势突变。从2月22日开始，中国政府共动用91架次中国民航包机、35架次外航包机、12架次军机，租用外国轮船11艘、中国货轮5艘、军舰1艘，耗时12天，将身处利比亚战乱中的35860名中国侨民全部安全撤离。大型报告文学《国家——2011·中国外交史上的空前行动》通过“战乱”“撤离”“回家”三大篇章，详细讲述了这次中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海外撤侨行动。以前，我国企业既不会如此大规模走出国门，更不可能如此大规模地进行撤侨活动。这样的电影剧本，只有在今天的中国才能出现;这样的电影，只有在今天的中国才能拍摄并引起如此轰动;这样的故事，只有在今天的中国才能在广大华夏儿女心目中产生如此感动和共鸣。这样的中国电影所表现出来的艺术形象和成就，只有在今天才会得到世界承认和接受。

随着综合国力的发展和国际影响力的扩大，中国正日益走向国际舞台的中心，中国企业大踏步走向世界，中国的利益遍及世界各地。在历时40年的外交生涯中，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中国逐步发展壮大和在世界事务中发挥越来越大作用的历史进程，也经历了我国企业逐步进入国际市场并施展拳脚的历史进程，也经历了因政局动荡我国企业被迫撤离的惊心动魄的情况。

《战狼2》反映的只是想象加特技的故事，却使人感触良多。在担任中国驻中非共和国大使期间，恰因政变使全国陷入史上是为严酷的动荡，叛军所到之处，抢掠奸杀烧无恶不作，全国陷入血与火之中，经济倒退数十年，特别是天主教和穆斯林两大教派已结成血海深仇，使国家处于严重分裂状态。虽然在国际社会主持下已选出新一届政府，但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远谈不上。

中方轧花厂刚投产便被迫关闭

2012年12月9日，博齐泽总统、加翁巴莱议长、德拉图瓦总理及20多位部长，以及专程从国内赶来的中投國际贸易公司代表团，分乘客两架小型包机，到离首都450多公里的瓦姆省首府博桑戈阿市，出席该公司成立的中投国际贸易公司中非有限公司投资建造的轧花厂。

赤道非洲的12月，正是全年最热的季节。来自中国山东的三十多名工人，白天顶骄阳战酷暑，傍晚当地人下班后继续加班，困极则在简易帐棚中席地而卧。中非工人上班之前已挥汗如雨两个多小时了。多人累倒或患上疟疾还在干活。一个多月时间，数千平米的三层楼高的厂房平地而起，从国内经海路到喀麦隆再经陆路到博桑戈阿的轧花机安装就绪。当着博齐泽总统和国内代表团的面，机器隆隆转运，传送带把籽棉送入机器，出来时已是打成梱的皮棉。这便是中国精神，这便是中 国速度，中非人叹为观止。

轧花厂建成投产，是当场乃至中非全国的一件大事。中方提前向棉农支付部分费用，用以购买种子和肥料，后以高于国际价格收购籽棉。轧花厂每年生产的数千吨皮棉由中方购买，棉籽轧油供应当地市场，下脚料将作为肥料回田。

博桑戈阿市是博齐泽总统的故乡，民众对这一项目寄于极大期待，希望能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进而创造近30万个就业机会，对博齐泽总统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总统兴致极高，希望将这一合作方式推至全国。中方认为，中非棉花种植前景广阔，对双方在该领域的合作充满信心，表示将在试验获得成功后将会考虑大规模推广这一合作模式。在群众的热情欢呼声中，博齐当总统为中方团长授勋，恳请中方继续进行农业投资。

次日，12月10日，从北部城市巴明吉—班格兰省传来消息：由数股叛军共组的叛军联盟“塞雷卡”已占领该省首府恩代莱市，并迅速向周边地区扩散。两个星期后，叛军占领全国4/5领土，我国企业在中非这一极具前景的项目被迫停工，人员紧急撤离，厂房废弃，遭受重大损失。

示范农场顷刻成废墟

素有“非洲心脏”之称的中非共和国，62万平方公里国土却只有460万人口。黄金石油和各种贵重金融含量丰富，尤以生产名贵钻石闻名于世。全国河流纵横，没有人们通常印象中的大沙漠，不是森林就是草原，半年雨季，旱季也会下雨，庄稼一年数熟，更可发展养殖业。

我国原在中非开设有两个示范农场。二十多年来，山西国际公司选派的中方农业技术人员多次更替，农场的示范作用长盛不衰。由于人手不足更为了集中精力为当地培训农技骨干，一家农场交由当地人，后因经营不善基本撂荒。我方经管的姆波科农场种植有当地人的日常食物木薯，以及玉米稻谷及多种蔬菜，还引进了优种的鸡、猪、牛、羊等禽畜对当地物种进行改良，取得不俗成绩。

姆波科农场原也是一片数十公顷的荒地，已被开垦成一块宝地。数十名当地农民在农场做工，每天出工前便会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肉菜主食一应俱全，中午还有饭食供应。这在每天只能吃一顿饭的中非已是极大的幸福了。农场还以几乎免费的价格给附近村民加工粮食，打深井供应免费洁净水，口碑极佳。

姆波科农场生产的蔬菜粮食和禽蛋肉类，不但供应有关政府部门，还定期分送使馆和中资企业，市面上也有出售。农场蚊虫极多，是热带党风病疟疾多发地，前农场场长因疟疾发展为脑疟，被急速卷入法国治疗，到机场未上飞机宣告不治。续任场长平均两个月得一次疟疾。中非农业部长古安吉卡亲为他们授勋。授勋仪式上，他们在极为艰苦环境下为促进两国人民友谊和农业发展和所做贡献被高度肯定，中方将扩大示范农场的规模。endprint

七月里一个“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午后，姆波科农场里一片丰收景象，看到两国农场工作人员其乐融融的工作场面，唯有几句话能表达心情：大寨花开异域如在故乡，姆波科结硕果迎风绽放。打深井开沟渠荒野变样，不毛地成沃畴示范农场。猪满圈羊满圈鸡蛋满筐，四季里丰收果瓜菜飘香。顶骄阳抗疾病乐观向上，传技术播友谊四方颂扬。工人乐邻里乐市场更乐，靠双手勤致富同奔小康。

2012年12月局势突变和2013年3月政变后，中方人员以安全原因撤离。中非员工开始时还在守护农场，随后在叛军抢劫和附近村民哄抢之下也加入了拆毁农场设备的队伍。政变半年后，使馆人员前往察看，只见农场围墙都被拆掉，房屋倒塌，深井被毁，设施了无踪影，田园荒芜，草比人高。声名远播的姆波科农场回归为昔日荒原。

中資企业遭受不同程度损失

2011年11月，我国一家修路公司在中非与喀麦隆交界地区承建世行公路项目。中国工程人员吃苦耐劳，与当地人融洽相处，工程质量和进度有保证，有口皆碑。博齐当总统访问喀麦隆回国，专程前往中国工地看望，特别提出要与两国工程人员在中方食堂就餐，成为两国友好的一段佳话。

就在博齐泽总统离开后不久，中方项目经理和翻译在收工返回住处途中被劫持。土匪作案的时机和地点都有讲究：天色向晚行人渐稀;项目经理和翻译检查工程质量最后离开，其他人都已走远。数名持枪歹徒赶上我方汽车，用当地语言与黑人司机交谈数句，司机便掉转车头开向丛林。中方两人遭劫持，黑人司机被放回去报信。项目经理和翻译被蒙上眼睛押往密林深处的草地上坐定，俩人被背靠背铐在一起，还用四个木棍架一块塑料布为他们遮雨，别的人则持枪坐在外面。吃饭时土匪只吃木薯粉糊糊，中国人还有肉干。为首的说：“不要命，只要钱。你们也刚从银行取了钱。你是经理，可以做决定。不然，我们把你们杀死在这里，无人知道，更无人能找得到。”匪首让经理打电话要钱，并告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国内公司总部领导通过长途电话得知这一消息后，当即与总统总理内政部长三军总长交通部长及事发所在地省长联系，紧急交涉。中方明确要求：采取强制救助手段前，必须和使馆协商并征得同意，首先要保证人质的绝对安全。

随后三天时间里，中方24小时与使馆保持联络，多次面见各部门负责人，促成三军总长和交通部长前往事发地解救人质，促成两名中国员工安全获释。政变后，官至 “上校”的工程队司机带叛军前来亮相，人们才知道当初的内鬼正是此人。政变后，中方企业全部撤离。大型设备虽受到军队保护尚存，但多有毁损，办公室全遭洗劫。我方承建的世行项目博阿利水电站，铺设的电缆被挖出切成小断卖钱，输电塔被拆掉以废铁价出售。

三次撤侨惊心动魄

2012年12月中旬“塞雷卡”举事，月底已抵近首都班吉35公里的达马拉，与中部非洲共同体维和部队形成对峙态势，随时可能进攻首都。美国驻中非使馆关闭，联合国机构先是撤离“非必要人员”，后全部撤离。法国紧急从加蓬调兵增强驻军力量，以防不测。 地区和国际组织加紧斡旋，力促政府与叛军谈判，停火并成立联合政府，实现民族和解，稳定局势。

在局势混乱人心惊恐安全无保障工程难以进行的情况下，在国务院和外交部的关怀指导下，我方人员撤离的计划提上日程。

此时，陆路已被切断，每周一班飞巴黎的班机因安全恶化停飞，从北京起飞经停亚的斯亚贝巴到班吉的埃航因客源不足已停航数月，只剩肯尼亚航空公司每周两次的小型班机。短时间内撤离数百名中方人员，困难不少。

根据国内指示和现实情况，使馆决定：一是尽量争取乘坐国际航班，二是租用小型飞机撤离到邻国转机回国，三是紧急而又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租用外航大型飞机。使馆奉外交部指示与驻在国联系，争取为中方人员在机场办理临时签证入境。当使馆得知埃航临时加飞班吉的消息后，当即定座，使之基本上成为中方“专机”。在不到一周时间内，主要集中在12月27-29日，370多名中方人员稳妥、安全、有序地分乘班机、包机撤离，没有一例伤病。

联合政府成立后，局势稍稳。出于设备安全和工程进度考虑，一些中方人员陆续返回。2013年3月22日中午，在出席中方援建的宾博医院救护车交接仪式后刚返回使馆，便得到消息说联合政府总理蒂昂盖伊与我分别后，即被非盟维和部队保护起来，叛军已突破达马拉防线，向首都刊发。多国部队未加抵抗。我电话询问法国驻中非大使，回称班吉危在旦夕，但法国军队不会干预。

使馆立即启动应急机制，逐个通知中方人员到使馆暂避。两个小时后，67名中方人员带着重要资料和随身物品赶到使馆。四达公司的汽车被不明身份的持枪歹徒抢走。中资企业的数十辆汽车停在使馆，安全无虑。国内得到使馆汇报后指示，以人为本，外交为民，确保公民和企业及使馆安全。

随着形势发展，中方使馆着手准备第二次撤侨。有两个企业代表团分别在广州和卡萨布兰卡登机，立即通知取消行程。

使馆连夜与法国人和黎巴嫩人经营的各有一架小型飞机的包机公司联系，定妥舱位。23日一早，30人在使馆外交官陪同下前往机场，分乘两架包机离境。剩下的37人将于下午离境。为预防有变和登机方便，包机公司经理也被请到使馆，随中方人员一同前往机场。但6辆越野车却在沿途遭遇手持棍棒刀具的市民拦截，高喊外国人不能丢下我们不管，石块雨点般砸来，道路已被切断，使馆车辆只好掉头返回。停水停电已近30个小时，酷热难耐。使馆同时得到消息，“塞雷卡”已定于24日晨进攻首都。

24日凌晨4时，6辆越野车趁着夜色再闯机场。使馆事先已与法国大使缪塞蒂通话，请法国士兵放行。当车队强行突破路障，刚到机场停稳，周边便响起密集的枪炮声。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我们赢得了一个时间差！当同胞们陆续搭乘包机离去后，使馆人员却被困在机场无法回馆。只能再与法国大使联系，由法国装甲车护送他们返馆。

而我留守使馆，亲眼看到叛军车队从使馆门前的烈士大道入城的情形，也目睹了叛军抢劫使馆旁边的总理府和对面的高级住宅区的场景。叛军在城里抢劫得手后，装满物资的车辆又呼啸着往城外开去。半年后，抢劫还在进行。

在国际社会斡旋下，过渡政府成立，非洲维和部队升格为联合国维和部队，欧盟派出1000名警察维持首都秩序。中资公司先后又有30多人返回，实地了解情况和探索恢复有关工程的可能性。

2013年10月，形势再度急剧恶化，十万班吉市民占领机场并在机场附近设立难民营。穆斯林为主的“塞雷卡”作恶太甚，天主教教派奋起反抗，成立“反巴拉卡”（反迫害之意）运动。两派恶斗，民众苦难愈深。人们平常割草用的砍刀，成为此时最得心应手的杀人凶器。中非全国460万人口，2/3沦为难民。在这种情况下，使馆不得不第三次组织撤侨。

赤手空拳的中国外交官，为了发展与驻在国的关系，为了保护中方人员的生命财产安全，在极为坚苦的环境中坚守，与酷暑疾病恐惧劳累为伴，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取得了一定成绩。局势稍趋稳定，中方人员便陆续返回，一些项目重新上马或从头再来。这就是中国的企业精神，也是中国人特有的百折不挠的精神。

电影《战狼2》里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但提出了我国公民和企业在外安全这个大课题，引人深思。（作者为中国前驻中非共和国大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