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牵你的手
2017-09-27黎学良
黎学良
八月中旬的某一天,一架銀灰色的飞机徐徐降落在桂林两江国际机场,我奉命接待香港来投资的一个财团董事会成员。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一位气质高雅、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士落落大方地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密斯特黎,你们市领导真的不食言,果然安排你来接我。”
她的言行瞬间让我非常窘迫,也让我似曾相识,尘封的记忆里那段刻骨铭心的情思让我想起来她就是“娜”。慌乱中我语无伦次地说:“你是娜?领导没有说让我接的人是你呀!”
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欢快地走过来对我打招呼:“您是黎叔叔吧?”
“这孩子真可爱,是你的公子吗?”看着这阳光灿烂的少年,我转向娜很冒昧地问。
随着我的问话,我发现娜的脸颊微红,继而说:“是我哥哥的儿子。我目前还是快乐的单身贵族。”
我听后心头一紧,而后是五味杂陈。还是那个少年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尴尬,他天真烂漫而又神秘莫测地说:“我姑姑这次代表董事会来签约前说一定会见到你的,她经常说起你当解放军的故事……”
“强仔,不许乱讲。这孩子刚上高二,去到哪里都感到很新奇。”娜说着话锋一转,问道,“你夫人没来?”
我知道她这是在试探我,但这又何苦呢? 于是我如实答道:“她送儿子到北方上大学了。”
娜听后“哦”了一声,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和无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十多年前就退出了演艺圈,接管家族的公司,一直盼着条件成熟了到你的家乡投资。这次通过香港广西商会牵线搭桥终于实现了我二十年前的愿望。我这次来还要到你的老家探望你年迈的母亲,你当年为了母亲,义无反顾地离开深圳回到老家,让我很感动。你们市领导问我还需要什么条件,我只说来签约时派你到机场接我就行。二十年了,罗湖桥一别我们整整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是的,整整二十年了!”我重复着这一句话。娜的话语把我的思绪带回了我魂牵梦萦的罗湖桥海关。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冬日,下着蒙蒙细雨,我依旧紧握钢枪站在罗湖桥海关站岗值勤。香江的寒风和冰冷的雨点扑打在我脸上、身上,我忍着寒冷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突然,在过往的车流中有一辆豪华的红色轿车停在路中间,一个时髦女郎向我款款走来,她居高临下、神气十足地命令我:“帮我推一下车。”见我无动于衷,不予理睬,她又盛气凌人地尖叫道:“喂,当兵的,我的车死火了,帮我推到旁边去。”我“啪”地行了个军礼,不卑不亢地说:“小姐,我现在是在站岗,我三分钟后换岗,有事待会再说。”她咬着牙,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等了我三分钟。我交班后,来到她的车旁,坐上驾驶室发动车子,发现发动机无法启动。我来到车头打开车头盖一看,原来是油管被污垢堵塞油泵不上来。幸亏连日下雨,车辆来往较少,我急忙拆下油管,用嘴将污垢吸出来后再接上去,然后又上驾驶室帮她打着了火,说:“行了,走吧。”她惊愕地看着我,问:“你会修车?“参军前跟开车的表哥闹着玩的。”我答。她顺手从坤包里拿出一沓港币,说:“哎,给你报酬。”“我不是修车的,我是军人,你收起来吧。”“怎么称呼你?”“我姓黎。”说完我凝望着自己坚守了四年的哨岗。“我叫娜,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娜飞快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然后上车一踩油门,车辆像箭一样远去了。我脸上火辣辣的,站在那里愣了好久。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交岗回营房的途中,娜找到了我,说:“阿黎,我明天要去广州参加一部反映打工妹题材的电视剧首映仪式,我特意提前到深圳来找你,今晚我们到深圳大酒店吃饭好吗?”我硬邦邦地说:“对不起,部队有规定,士兵不准与地方女青年外出,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而且过几天我就要退伍了。再见。”
谁知中午的时候,娜在宣传部杨部长的陪同下来到营区,和连长、指导员谈笑风生,我正好送一个材料来到连部门口准备喊“报告”,看到娜在那里我急忙转身退出,随即听到连长吼道:“八班长!”我收回刚迈出的脚步,转身立正回答:“到!”“进来!”“是!”我走进连部,指导员向我介绍道:“八班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宣传部杨部长。”我向杨部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着指导员又把我拉到娜的面前说:“这是香港影视明星谢莉娜。”面对这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我无言以对。倒是娜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说:“我们认识,来握个手。”我不情愿地把手伸了过去。在一边虎着脸的连长终于发话了:“小黎,今天放你半天假,好好陪贵客看看特区的建设和发展。”见我无动于衷,连长又吼道:“听到没有?”“明白!”我对这个叫作谢莉娜的女人完全没有好感,连长好像看出了我的对立情绪,用命令的口气道:“这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你必须好好完成。”“是!”
娜没有叫司机开车,只是叫上我带着她在深圳转转。我们一路闲逛,来到了海边,娜不由分说地牵着我的手向海滩走去。我对她这个举动很不适应,曾甩手几次,隔一会儿她又牵过来,不时对我讲述她的演艺生涯和影视圈一些有趣的事情。从她的话语中我了解到:娜今年二十岁,在香港是一名颇受观众喜爱的影视新星,也常应邀到内地客串一些影视角色。娜的父亲是香港一个财团的董事长,家里还有当教授的母亲和一个做生意的哥哥,她本人在深圳投资开了个珠宝店。她明天在广州参加首映仪式后又要赶回深圳拍一个化妆品广告……
当晚,娜就赶去了广州,又投入到她的演艺生活中。而我很快就要告别军营回到家乡。
几天后,在欢送退伍军人的晚会上,我满含热泪唱完了《驼铃》,忽然看见在清一色的男子汉中,娜身穿白色连衣裙,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花向我走来。全连官兵的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我紧张得使劲搓手,不知所措。倒是娜从容地给大家一个极美的飞吻,然后牵着我走了出去。
我们默默地走在林荫道上,娜非要我讲一下自己的身世,我说有什么好讲的。她一再要求,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生长在广西东北部一个小山村,十六岁高中毕业,当了一年农民,十七岁当兵,今年二十一岁,父亲早逝,六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干活。”见我讲完了,娜问:“就这么简单?”我说:“就这么简单。”娜突然对我说:“密斯特黎,不要回去,你留在深圳帮我管理珠宝店好不好?”我说:“我不懂做生意,你怎么想到让我去帮你管理呢?”娜说:“我相信你,那天在海关遇见你我就隐约感到是一种缘分,和你在一起我感到从没有过的安全感。”见我无语,娜又说:“你不愿意帮我,我不勉强你,我有个朋友在深圳开公司,我介绍你去他的公司任职也行。”“娜,谢谢你的好意,我要回老家去,山区还要我们回去建设,再说我父亲去世得早,年迈体弱的母亲需要我照顾。”娜见无法挽留我,便拿出厚厚一沓钱给我,说建设山区用得着,权当借我,待我有了钱再还。我动情地说:“娜,谢谢你。虽然我们老家各方面无法与深圳比,但只要我们努力,总会好起来的。”娜很无奈,在告别时说:“看来我是无法挽留你了,别时容易见时难,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我在香港等你,待条件成熟我会去找你的。”
…………
一阵刹车声将我的思绪从二十年前的回忆拉回到现实中来,车停在国际大酒店门前,市里的领导已等候多时。
第二天下午,签好投资协议的娜执意要到我老家探望我母亲,我只好如实说:“对不起,我母亲去年底去世了,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在痛。”娜听后一惊,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还是要去。”
我老家离市区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看了老家的房子,并到我母亲坟前烧了香纸……
娜当晚就要飞回香港了。在送娜过安检的时候,我牵着娜的手说:“娜,你为什么急着回香港?你不是要在这里打理项目吗?”娜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望着我说:“很抱歉,密斯特黎,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再说香港那边的确需要我,这里的项目我会安排合适的人来打理。谢谢你这几天陪着我,再见。”
看着娜远去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惆怅和伤感围绕着我,挥之不去。
(发稿编辑/苏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