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不够我爱你们
2017-09-27惟岗
惟岗,1987年生于陕西神木。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神木县作协秘书长。作品在《人民日报》《延河》《散文百家》《西部》等报刊发表。著有散文集《自然札记》、诗集《里程表》等。
生 日
三十年了,我属于谁?
多少爱与恨才能编织成我
期间,我向死者下跪
向神灵忏悔不属于我的罪
我受雇于时间,听命于群山
那高高在上的天空啊,是否在
凝视我眼底无尽的疑惑而变得空洞
三十年了,我厌恶时间
厌恶它用毫不精确的法度窥视我
我更愿从询问中走向虚无
从悲欢中倒头仰望星空
从生走向告别,走向湮灭
谁都不要试图做出命名
三十年已经足够让我走向我
我也是一个借来的代称
随意一抛,让兽脚踩入泥土
让虚无一遍一遍掩埋虚无
高速上的骆驼
一辆卡车
载着骆驼在高速路上狂奔
没有驼铃,没有夕阳
也没有沙漠,
一如既往的沉默
它们一个个紧闭双眼
无法接受一闪而过的风景
呼啸而过啊,鬃毛翻飞
它们如同一群赴死的勇士
被迫,在内心的大雨里飞翔
问 候
你问我“在不在”的以前和以后
我都在。你就是我爱恨路上的起点
此刻,我正在纸上交出我的灵魂
每一个字,都是离开你之后的雨滴
我们的心曾那么近,只能容得下
一张小小的课桌、几棵垂柳、一缕阳光
我挑选出最好的词语将我们相连
用爱,用思念,用拥抱、用生,用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切都完好无损
对话中,我说起我的这些年,说起
两个省的距离和天气、你说起孩子
谁也不愿惊动那片小小的天空
这一生,不够我爱你们
好多个让我心动的人啊
我们的故事今天依然新鲜
你们是女人,是果实,是
白天的舞者,黑夜的伤口
哦,那些透风漏雨的日子
经不住一丝闪电
我们在无人看管的时间里
偷渡心中的那片汪洋大海
我的爱必须经过群山,经过
排列的玫瑰,无人企及的孤独
经过那些碎裂的回声才能抵达
你们在哪里,答案在寻找你们
我寻找适合你们的词语
可写不出一笔,我只有爱
只想在天荒与地老之间
让这一生足够长,足够
整理我们的生和死
留一个宽大的背影给你
天很灰
你在新修的城墙上走
我在墙角下唱,唱山曲儿
有一句没一句,你不说话
我感觉,城墙在你我分别之后
就会坍塌,你高高地望着我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我挤入人群时多么渺小啊
你肯定看不到我了
想对你大声喊,想把心给你留下
想喝掉你留在杯里的那一口热水
你一直望我,我肯定越来越小
我挺起胸,步子迈得很高
我多想留一个宽大的背影给你
在一场葬礼上感觉是我在死去
这个冬天,只有悲伤被煮沸
逝者已冷,生者茫然,我
被抛进凝冻的山村之中
幽怨的铜唢呐将我的骨头吹裂
我还来不及回想城市、春天
早已泪流满面。距离如此之近
我们侍奉生者,也侍奉亡灵
累了就伏倒哭泣自己,我
在粗布麻衣中被彻底降服
我感觉是我在死去,被掳走
肉身搁置,灵魂被引渡
我和死者此刻屏气同声
这多美妙啊,答案如此清晰
生与死之间并无眷恋
雨中的马
先前还俯仰甩尾
吃草的马,在暴雨来时
瞬间静止了
雨打在身上,它在雨雾中
如一个黑色的幽灵
唯一的舞者,这场大雨
全下在了它内心的天空
宴会上的油糕
它夹在牛肉和烤鸭之间
金黄的色泽,赤条条躺在
白色的方形碟盘
时蔬海鲜让味蕾跳跃
它让我想到饥饿的童年
它未被精心烹制
从黍谷到糕只需一步
没有佐料,服务生摆放时
都随意一推,差点滑落
在它上面,泼撒的白糖
仅仅是对它勉强地慰藉
我抖掉糖粒,连吃三片
它用它初始的味道
讓我忘掉了宴会
只剩我和它秘密的私语
我需要很多个春天
我需要很多个春天,走向我
第一个走向我的父亲,让他
拾起古老的耕作技艺,第二个为了
我的母亲,让她两鬓斑白,慈祥地
数着最后一只山羊入栏,并回首夕光
其余的全部倒向我,连同雨水和春雷
让我体内的种子发芽,让刀子腐朽
我相信春天能让我长出翅膀
哦,天啊,我多么需要春天
我的眼睛需要春天赠予明亮
胸膛需要春天一遍一遍捂热
我的大地需要,我的天空需要
我的那些在秋天写下绝望的兄弟们需要
他们如我一样至今无法在泥土里收获
当然,我那死去的祖父们不需要了
他们迫使我永不停止地奔向春天
眼 睛
“爸爸,你的眼睛里有我”
这是我身体上唯一能映出你模样的地方
在我们像两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盯眸时
我领受着你这份幸福的发现,女儿
你让我看你的眼睛里是否有我
那水汪汪的眼睛啊,将我所有的悲伤
一层层虑去,我略显疲惫的神情和犹疑
戛然而止,世界的真相得到显现
我多想永远留存在你的眼睛里
看山,看水,看无尽的时光欢快褪去
里程表
我看了看出租车师傅苍老的脸
又看了看里程表
113万公里,天啊
差不多可以到月球打两个来回
绕地球近30圈
可我们都在原地打转啊
这113万公里的路程
究竟把我们带到了哪里呢
它一路叫嚣着,超越着
就在这弹丸小城
我们往返于商场,宾馆
公园,往返于一场盛宴
一段醉生梦死,春花秋月
那被称为车轮的岁月
就是我们注满尘埃的年轮
我们用焦躁的灵魂
来来回回丈量着城市的悲喜
这113万公里
我们可以去得很远很远
不走这113万公里
也可以想得很远很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