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驯服的自由最孤独

黄凌

（一）

苜蓿这辈子忌讳个“凶”字，一个是喜欢到庙里算卦，论个凶吉；再有一个是胸大，脖子以下像哺乳期，怀揣着穿深V的本钱，露出的却是垂涎的食欲。

阿甘吃相浅薄，无肉不欢，谈吃色变的苜蓿，原本应同他菩萨上帝两不相欠，却因一道符和一挂面，有了羁绊的借口。

那天苜蓿早起卜了个上上签，身心愉悦，穿着摇摆的长裙上了公司电梯，两只藏银耳环触目惊心，前面一女孩，头发散逸着鼠尾草的味道，骨骼清奇的手拿着电话，铃响女孩却不接也不挂，从一楼直响到十一楼，一遍又一遍，电梯里只苜蓿时，女孩突然转身说，能帮我接个电话吗？不等苜蓿说“好”，就跳下电梯。

这个，你的电话！苜蓿喊女孩。

现在是你的电话了！女孩背对苜蓿摇摇手。

“轰”的一声，电梯门关了，犹豫的按下接听键，一个男声急切的几声“喂”，呜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苜蓿忍不住掐断，你好，你要找的不是我……突然，灯眨巴眨巴熄了，电梯怪叫一声，悬停了。

你是谁？

能先把我从电梯里救出来吗？

这样，阿甘被扔给了苜蓿。

那时的阿甘有如丧家之犬，常半夜把苜蓿吵醒讲故事，动情处潸然泪下，刚开始苜蓿幸灾乐祸挺新鲜，对他还蛮客气，时间一长，招架不住，又不好拒绝，

直到阿甘说，我知道一家面馆还不错，你想不想一起去？

苜蓿照旧长裙加身，摇曳的波西米亚耳环有点吉卜赛流浪范。

阿甘蹲在路邊抽烟，福祸两茫茫，左眼跳的厉害，后槽牙有些疼，对付普通网友的招数不能用，她知道的太多，越想越忐忑，这样的大神要么瞻仰，要么灭口，怎能嘴欠请她下界！正纠结，一裹着彩色长布的胖女孩走来，阿甘想起家里的沙发，张嘴烟掉了，斗胆问道，你是苜蓿？

怎么，很意外？

不，阿甘挠挠头，很壮观……

（二）

面馆的名字诱人叫堕落家，面做的一般，泡菜还不错，苜蓿一碗没吃完，阿甘已经五碗面下肚，一对情侣走过，男的看到桌上的空面碗说，这女的厉害，还好你不像她！苜蓿有些难堪，饭后，阿甘盘腿打坐，不好立马尿遁，苜蓿瞄了他一眼，接了一通电话离开。

微博上的连载故事停了，走在城里最繁华的路上，极目望去都是嶙峋的锁骨，细腰，长腿，我要去做缩乳！手里的整形广告，是逃往天堂的门票。对着镜子规划，大胸成了亟待整顿的违建，然后是脸、肚子、小腿、手臂……美容师说没有风险，苜蓿看台上摆的钩子，钳子吓得腿软，从手术台上挣脱下来。

出门有家饭馆，饭菜上桌，饥饿感走心又走胃，一股悲凉灌顶，人间龃龉，被逼走上自残的手术台，谁说胖子就该多挨几刀！悲愤交加，拍案而起，对着旁边一个夸张的食客大吼，你吃这么多，怎么不去减肥！

此人是阿甘。

自面馆一别，阿甘被苜蓿的外貌“惊艳”了，缓过一阵再打电话，已转入人工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仅仅几个月，被转几道手，阿甘有点烦，一烦就想吃东西，食欲旺盛的阿甘像活在《1942》的流民，一把香灰，也能当黑芝麻糊吃了。

苜蓿一声河东狮吼，阿甘受了惊吓 “呃、呃”打起嗝，无辜的说，不能小点声吗？却不忘问苜蓿的电话号码。

（三）

两天后，阿甘通知苜蓿，你得赔我医药费！呃、呃……

治个打嗝还用去医院？苜蓿不屑的翻白眼。

两人约在快餐店，上了菜，阿甘天花乱坠，风卷残云，苜蓿也不理，突然气沉丹田，猛的拉阿甘的手腕往后一甩“走起！”阿甘连人带桌摔到地上，五六十斤的实木桌全压在膀子上。

左肩线状骨折！医生打好石膏。

我说，你怎么能……阿甘吊着胳膊嘟囔。

我怎么了！苜蓿拿着缴费单一脸黑线。

你也……

你想怎样！

阿甘抬起手，这怎么赔？

苜蓿收起凛冽的眼神，嗫嚅着问，怎么陪？

阿甘伸出一个手掌。

五百？

五千，这都还……

要不，你来我家住？苜蓿赔不起，让阿甘住到家里，白天按摩喂饭挠痒，夜里洗脚翻身陪聊，好歹熬到阿甘肩伤好了，苜蓿瘦了二十斤。

到医院拆了石膏，苜蓿像灾民接到赈灾粮，吃了饭，满脸堆笑，你几时搬走？

阿甘“呃、呃”打嗝，你看，这嗝还挺严重，三分钟发作一回，白天减轻，夜间加重，要不您受累再发个功？

见苜蓿咬牙切齿，接着说，怪我上回没接住真气，岔气走了火，多好的气啊，阿甘指着腿，提醒苜蓿手别闲着，这要是窜脑上，就能醒神，窜心上，就能通窍，可惜……

昨天还在腰上，怎么又到腿上了？

游走性的，绝对游走性的，这口气？——它活了！阿甘小眼一眨兴奋起来，多好的气啊……

好，我给您按。苜蓿拿着按摩棒对准小腿骨一使劲。

哎呦，腿断了！

接着又往腰上一掐，腰还疼不？

阿甘的脸瞬间扭曲，不疼了。

嗝还挺严重？

阿甘忙扶着胸，神奇啊，嗝也好了！

（四）

磨磨蹭蹭收拾箱子，见苜蓿不吱声，阿甘挪到门口说，其实你饭做的挺难吃……苜蓿抄起一只拖鞋扔给他，滚！阿甘闪到门外，一会又探出头说，脚洗的还不错，另一只拖鞋也扔了过去。

电梯门开了又关，撵走阿甘，苜蓿松了口气，总算是清净了！一看周围，内陷的沙发，洞黑的厨房，电视像随时有贞子爬出来的阴森，哪都不对劲。手里有一本《小王子》，当看到狐狸对小王子说，一旦你驯养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成为彼此世界的独一无二与唯一时，想到阿甘像红狐狸摇尾乞食，又忍不住好笑……

两年后的情人节电影院。

苜蓿独自看《渣男的100种死法》，人群笑声阵阵，她在暗房里全身颤抖，一手提着鱼，一手擦眼泪，该死的眼泪却越擦越多，有谁说，你笑全世界都陪你笑，你哭便只有你自己哭，电影没放完，赶着回家煨汤。

推开病房的门，阿甘半梦半醒，撇开泡沫，鱼汤清澈见底，阿甘喝了几口又沉沉睡去，苜蓿看着鱼汤发呆，和衣而眠，始终不信，那个她见过世上最爱吃的人，如今连一碗汤都喝不完。

阿甘一连几昼夜都不醒来，苜蓿魂不守舍，人一旦不被需要，孤独就会反噬，有时突然摇晃阿甘问，想吃什么，告诉我，糖酥鲤鱼吗？我现在会做了，我现在什么都会做了！说着眼泪落下来，想起第一次做成焦炭的鱼，又开始傻笑。

不久阿甘的父母来了，苜蓿带着悲情与依赖，像见到久违的亲人，老人一边抹泪，一边抚着她恸哭的额头，却在卫生间问护士，这胖闺女是谁啊？从没听阿甘提起过卷边翻烂的《小王子》，这本爱情与理想的古兰经，带着红狐狸的智慧，玫瑰花的诱惑，来了又走，苜蓿明白了，繁华是甜腻的巧克力，孤独是清修的抄经人，而所有信仰都是一则童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