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格桑花

梁慧君

一直有寻找格桑花的想法。

格桑花这个词，第一次听说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记不清楚了。也许是在一首歌、一篇文章，或者一个故事中，反正从此就萌生了寻找格桑花的愿望，且烙在了心里。

七月甘南，油菜花开得正艳，沿途许多美丽大片的金黄在阳光下闪着亮。不由自主，我在想，它们当初被种植时只是仅仅作为观赏的目的供人们欣赏取乐吗？我的家乡，油菜是作为油料作物被种植的，它们开花有开花的美，分娩有分娩的美。只是乡间的油菜花，人们已习以为常，没有人特意关注它们，倒是蜜蜂阳光清风与它们朝夕相伴，嗅花香吃花露。再就是作为小孩子的我经常会驻足在一大片油菜花面前，被它们的身姿和色彩所吸引，常常一站就数个小时，舍不得离去。离开家乡以后，面对石头水泥的灰白，梦中的我不时走进大片大片的金黄里。

我没有见过格桑花，但是家乡的油菜花，它的美丽应该不亚于格桑花。只是油菜花是油菜花，格桑花是格桑花，它们在我心里各有各的分量，自是不同的，不能说谁好谁坏。在没有看到格桑花的时候，看到小时候见过的油菜花，心里还是十分的高兴。

只是我却有些可怜它们。这些油菜花，站在野地里，艳丽妖娆，不时被游人当做背景拍照留念。每天虽被这么多的人赏玩，其实我想它是寂寞的，仅仅是被当做“花”而宠，没有人像对待一个有灵魂的植物那样对待它们。其实它们和我家乡的油菜花是一样的，有着女性的美丽，同时闪耀着母性的光芒。想起叶芝《当你老了》里面的诗句，“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他乡遇故知，我是否就是爱慕你灵魂的那个赶路人？

我想，距离格桑花应该是近了。

先到的是夏河。很小巧的一座石头城，僻在静静的一处，仿佛藏起来的珍珠。说它是石头城，是因为它周围的山大都是石头山，质地坚硬，城就倚着这些石头山就地依势而建，并没有怎么大刀阔斧动用现代技术挖山劈地地改造，这是我看到这个城第一眼就喜欢的原因。城并不宽阔，被两边的石山夹击着，大夏河蜿蜒穿城而过，如一位温婉的女子，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沾染上了女性的静谧柔美。所有建筑都依着城池走向，根据山势、河流变化而造。有的楼群紧贴着山体立着，有的跟随河流走势，就建在河岸宽阔之处，人就居住在河的两侧。这些建筑随意安放在大自然里，如同谁不小心甩出去的一个逗点。城里的人也是悠闲安然的，没有其他城市人的紧张忙碌和急躁，仿佛这是一座脱离现代感的城市。包括饭馆也是小而精致的，里面的人大都很安静，说话音量偏小，少有人大声喧哗，也没有扰市的叫卖声。

这是我眼中的世外桃源，走在夏河街道，人们的面孔多表现出一种特有民族的黝黑粗犷，这让我感到自在，我终于寻到与我不一样的人群，站在他们中间因为肤色气质略有不同让你充满寻觅的耐心。还因为语言的不同，让你觉得宁静，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你正站在喧闹的街市中央，周围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反过来对于你他们也一无所知，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来。就是这些互有的陌生和疑问，让人们彼此心意相通，因为互不干扰而宁静，又因为在同一时空同一地点，互相陪伴而安全，还因为同是人类而惺惺相惜。

不大的广场上，有浓妆的女孩在跳锅庄舞，黝黑深红野性的皮肤配上浓烈的服饰，这些年轻的女子浑身散发着脱缰成熟野马的美。旁边有个子高大脸颊棱角分明的汉子在跟着音响不时大吼一声“呀啦嗦”，偶尔一两下尖利的口哨声更是划破了城池夜晚的宁静。这夜晚便不再完整，破碎处却异常美丽动人。

我看到许多的卓玛、许多的扎西相和在这夜晚之城。噢，心中的格桑花仿佛盛开了。

早起离开夏河，驱车前往桑科草原。在路上山上，看到昨晚跳舞的女子，已脱掉浓艳的服饰，换上了家常便服，或牵着马，或赶着牛和羊。即使换了服饰和装束，我心中的卓玛依然美丽动人。

绿色的风托起蓝色的云朵，绿色的草毡上牛羊啮草，这是桑科草原到了。我心目中的格桑花这里应该就有，我很肯定地想。

看不出这里有多大，但眼眸所到之处全是起伏的绿色山丘和草场，这些绿色直绵延到天边和云相接，使人有一种即刻走上去的冲动。只是这大面积的草场都被按地域划分成了一片一片，用铁丝网隔开，每一片草场都有它自己的主人。你走过，他们隔着老远就热情招呼着，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脸蛋因为常年被风吹和紫外线照射，都黝黑深红，是极为健康的肤色。我不忍拒绝他们每一位热情的邀约，但是我必须选定一家停下来，去寻找我心中的格桑花。

最后，在一个十五六岁藏族少女的招呼下，我停了下来。因为她纤细的身躯和倔强自信的脸上透着一股不忍拒绝的气度和意味，特别是她的眼睛，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又大又黑，不带任何欲望地直逼人的内心。说真的，这么纯澈的眼神在城市我几乎不曾见到过。她普通话倒是出人意料的流利标准，我们很快攀谈了起来。她告诉我这是一个合伙经营的集住宿吃饭游玩为一体的小景点，当然你单从简单的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就几个帐篷，还有路边悠闲吃草的马儿。一切的内容都在帐篷里面，到了帐篷就等于到了家，意味着可以休息，有水喝，有饭吃。对于旅途劳累之人，有了这些就等于拥有了世间一切的幸福。能够吃饱，能够安然入睡，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事吗？

女孩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拉吉，拉吉在藏语里是慈悲的意思。一个长相美丽的女子兼有一副慈悲的心肠，她多么像传说中的格桑花！传说格桑花作为一种植物，除过开的花艳丽漂亮，更主要的是它可以治病救人，特别是能够治瘟疫，所以后来人们为了纪念格桑花的这种功劳，把它誉为能使人幸福吉祥的花朵。

也许拉吉在这里很难碰到愿意和她深刻交谈的人，总之见了我她话多起来，向我问这问那。后来她带我去骑马，我们边说边任由马儿悠闲漫步。拉吉告诉我她念书念到了初中，因为父母要跟着牛羊走，弟弟要上学，得有人留到定居点带弟弟上学，他们家的钱暂时又不够供他们两人同时上学，所以她就只好来到这个景点做工赚钱。她说他们这里的学校不太严格，中途退学后，如果想上，可以随时回去继续上学。

她还对我说，等她攒够了钱还要再去上几年学，等到弟弟能照顾自己的时候，因为爸妈答应过她的。她说，她特别喜欢教他们汉语的男老师，可惜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一说这，脸就红了。我连忙笑着安慰她。

看着拉吉，我想她其实是一朵多么不肯屈服于命运，而又勇敢坚强的格桑花呀！她还告诉我，虽然她现在不上学了，但害怕忘记汉语，一直读以前的课本，如果来了游人就使劲对着他们打招呼；如果他们停下来，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和他们聊天，好巩固汉语知识。

那天她陪我漫步在草原，我陪她谈论，风不时呼呼从我们耳边刮过，我们丝毫不觉得，甚至有一段时间还下了几滴雨，我俩奔跑着尖叫。她总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问我。她实在是一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女孩，只可惜被囿在这个固定的环境里，接受不到更好的教育。

突然一棵非常漂亮的圆形花吸引住了我，颜色异常艳丽，花体由许多碎碎的如米粒般的东西组成，我激动地尖叫起来，以为这就是格桑花。问拉吉，她告诉我，这是狼毒花。我听了很是失望，狼毒花，我听过，有这么一部电视剧，好像是于荣光主演的。我问她哪里有格桑花，她说，格桑花生长在海拔很高的山上，这里海拔太低，是看不到格桑花的。加之近几年人为改造草场，以前仅有的少许格桑花现在也不见了。我想是啊，美丽珍贵的格桑花岂是轻易就可见到的，它应该有着严格苛刻的生存条件。就像人一样，过于舒适安逸的环境是不易培育出坚强独立的人格的。拉吉告诉我，别看这狼毒花异常美丽，其实是有毒的。她这么一说吓了我一大跳，這么小小美丽的花原来会有毒啊，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不可仅凭表面去看本质。

如此我便没有了继续寻找格桑花的想法。因为在我的心里，已经找到格桑花了。

走的那天早晨阳光很好，草看起来更绿，牛羊那么幸福。先一晚我把路上带来的书籍挑了几本，作为礼物送给了拉吉，她高兴得什么似的。远远的车开出几百米了，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拉吉还在不断冲着我挥手，挥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