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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家岭的风

2017-09-23晓荪

飞天 2017年9期
关键词:气象站

晓荪

这是早在明代初叶的事情:一位僧人从华家岭出发,跋山涉水,餐风宿露,一路向西。他饶有兴致地考察沿途的民风和佛事,去完成一次筹谋已久的修行。接近乌峭岭,进入了牧区,与他熟悉的农区相比,这里人们更加虔诚于佛祖的教诲。这让他无比兴奋,决心小住时日。然而,部落里充斥着悲凉的空气——前不久,一场瘟疫夺走了许多老人和小孩的性命。僧人问:何不修座寺院呢?牧民们摇头,没有工匠啊!僧人还年轻,他心灵手巧,有的是力气,于是自告奋勇地说:我能。他挽起袖子,既当木匠瓦工,又当画师,在大家的帮助下,一座小寺很快就建成了。小寺似乎给牧民带来了吉祥,人们纷纷来这里祈福。小寺后来扩建,取名华藏寺,成为华锐藏族的精神象征。

大约五百年后,从华家岭又走出一位僧人,他天资聪颖又用功甚勤,成为一代佛教领袖赵朴初先生的得意门生、北京密云普照寺主持、中国知名佛教书法家,他就是法闻法师。法闻心系苍生,广结善缘,功德无量……在我心目中,华家岭不但地势高,它还是一块思想的高地。

三十多年前,当我在一座叫帽儿山的山梁子上放牛的时候,我放眼所及是绵延不绝的山岭,像涝池里混浊的水纹扩散开去。有一条莽莽苍苍的山领横亘在我东边的视线尽头,父亲说那是华家岭。后来,我急切地走出山村,去到城市,去看外面的世界,去过另一种生活。我深藏一个心愿,就是要爬上华家岭,去感受山的高峻,去感受尘世的宏阔。没想到真正实现这一愿望时,已是人到中年。

2017年的夏天,我在做了许多次的打算之后终于成行。我拖着久病的身子,自驾小汽车,沿着老西兰公路,出定西,上八盘山,穿慢湾,去到华家岭。一路上,天高云淡风清扬,我时不时停下车子,看看山川地势,看看远方。再也没有比今天更晴朗的天空了,然而,远山十分模糊,我一次又一次扶正我的近视眼镜也无济于事。这让我很沮丧,让我思考到年轻和健康的日子总是十分短暂。些许能让人安慰的是,我带着四十年的磨砺和见识,庄重地与华家岭对话,不至于因为无知和轻狂而成为人生的遗憾。

接近华家岭,山上突然生出些怪物——风电塔,这座山头上两三座,那条山梁上十几座,望过去密密麻麻。这种气势,也只有顺着《西游记》的思维才能想像,像施了魔法一般。五六十米高的塔杆上,镶了三枝风车叶片,在慢悠悠地转动。它的转速,大概有秒针转速的三四倍,我心算了一下,到了叶片末梢,每秒钟就有十多米的移动距离,相当于汽车五六十码的时速。风有如此力量,当然无所不能。然而,除了在建筑工地打工,风电项目还能给华家岭人带来什么呢?祖祖辈辈害苦了人的风,都能一夜之间变害为宝,那么祖祖辈辈养活了人的黄土,会不会遍地生金?这也许会震撼到华家岭人的心脏。

华家岭一带有句顺口溜:“华家岭,刮南风,婆娘出来骂男人。”但我觉得,华家岭的男人真没什么好骂的,除了一天要喝一顿罐罐茶、一年要耍一场社火、一生要置一屋子字画,这些举止显得有些奢侈而外,他们和岭上的牛马一样勤勉和辛劳,一样要气喘吁吁地过完一辈子。华家岭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凶神恶煞,但她们除了结婚那天温柔过一阵子,一生就那样高声大嗓地吆喝着牲口,吆喝着孩子,也吆喝着男人。当然,女人敢吆喝男人,总归有其资本,那是因为她们并不比男人少了劳动,她们一样要顶天立地。华家岭的女性“解放”得早,其结果是她们变得虎背熊腰,变得丰乳肥臀。这都不是事,若是长得苗条了,她们说不定会被华家岭的风吹跑——风真的吹跑了华家岭一些年轻的女子,她们去了城市,使得守望在这里的青年彻夜难眠!

在茂盛的白杨、旱柳、云杉、油松,以及柠条、沙棘和野花野草的簇拥下,汽车在罅隙中穿行,公路显得十分狭窄,路面多有破损,但依然感觉很结实,像一条不屈的脊梁。走着走着,我看到前面山巅上有一座白色的建筑,泊车步行,才看清是“中国华能”的办公场所,这是华家岭风电项目的管理机构。路边有位农民兄弟在砌墻,给自家修汽车库房,我上去发了香烟和他闲聊。他说:华能公司那儿,以前有残壁断垣,据说是华家人的古堡遗迹,但现在,华家岭上没有一户华姓。这儿就是很有名气的老站村,是老西兰公路的必经之地,曾经设有道班和旅馆。我知道茅盾来过这里,张恨水也来过这里,他们都领教过华家岭的恶劣天气,并留下了如今还很鲜活的文字。我向他打听华家岭的老旅馆,他说应该就在原来的道班、后来的粮站、现在的养牛场位置。我们常常感叹物是人非,但岁月留给我们的,更是地是物非啊!

华家岭被称为陇东高原的最高峰。据说在民国时期,这里就有气象测候站,而今,这里的气象站应该还担负着重要的信息采集任务。前几天,我从网上看到,华家岭气象站八名工作人员中,其中有五朵“金花”。她们都是从城里来的姑娘媳妇,华家岭上没有3D影院,没有特色火锅,没有健身房,这些她们都认了,可怕的是,强烈的紫外线和干燥寒冷的季风,像刀子一样摧残着她们青春的面容。她们或许没有那样娇气,她们的工作一定是华家岭人羡慕的,然而,有沒有城里人真正愿意把自己的女儿、爱人打发到华家岭上工作呢?我想,她们除了要有必须的吃苦耐劳精神,还要有一份对事业的痴迷。如果运气好,我真想在华家岭上见到她们,哪怕是其中一位。

绕过一个簸箕弯,又到了山顶。靠山一侧的路边,有两个砖墩,砖墩的中间用水泥抹面,上面雕了几个大字,漆成红色,右面是“与天奋斗”,左面是“其乐无穷”。我推测,从这儿进去就是气象站了。沿一条水泥路爬坡向上,大概二十米,就碰上一道铁栅门。铁门旁边的磁砖贴面墙上,镌刻着一行大字:“华家岭国家基本气象站”。门面还算气派,铁门紧紧地闭着,但没有上锁。我从门口向里张望,一座纯白的二层小楼,楼前两排树,左侧有一副篮球架,右边一间平房,应该是单位食堂。这是周六的中午,我想有部分职工正在这里用餐,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我在门口抽了一支烟,然后掉头离开。

“县上的气象站,不如老人的关节炎(天气转阴时病情加重)。”这是过去人们对天气预报的评价。现在的天气预报就准确多了,用老百姓的话说:“只要预报了小雨,哪怕挤也要挤两点眼泪。”这除了气象科技的进步,也与气象工作者的辛勤努力,与他们采集的准确而详尽的基础数据是分不开的。每一次极端天气的到来,也许他们比常人更谨慎,更紧张,他们虽然不能干预天气,但他们更懂得老天的脾气,更清楚天气对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的影响,我们要真心感谢他们!

再下坡就到了华家岭街道,山坳里一块开阔的场地,对面一排平房,上面写着标语:“营造绿色屏障,建设生态文明。”这应当是华家岭林业站了。这个林业站,属定西市管理,我不知道它管不管白银市的会宁县地界,但华家岭周边通渭县和安定区的林带都是它管的。遍布各条山梁的据说四百多公里林带,有个专业术语叫防护林,我理解为是防止水土流失的,或者是防风沙的,这里是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地区植树造林的试验区和样板工程。

我倒是幽幽地想起一件事情:八十多年前,红军长征经过华家岭准备在会宁会师,国民党部队组织通渭会战,企图将红军主力部队一举歼灭。担任阻击任务的红五军在光山秃岭之上,与有飞机支援的敌人展开殊死搏斗,虽完成了阻击任务,但伤亡十分残重。华家岭上越来越繁茂的树木,也许能给牺牲在这里的亡灵一片籍以歇息的阴凉。华家岭阻击战后,还有一场小型战斗——王家山阻击战,虽然史载甚略,但我爷爷说得有头有尾,因为他给红军送过麦草,清理过战场。多少年后,属于华家岭山系的王家山,白杨和沙棘长得十分茂密,夹杂着郁郁葱葱的松柏。我小的时候,经常在王家山的树丛间背课文、扫树叶,我和更小的树木一起长大,我其实也是个华家岭人!

下到街道尽头,路分两岐,左边去了静宁,就是老西兰公路,右边去了马营,通往通渭县城。街道两边有二三十家商铺,出入着光着肩膀的男人和红衣绿裤的女子,他们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显示出不同寻常的购买力。我一路能看出来的,华家岭人除了地膜洋芋和包谷,就是松柏育苗的收入,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他们还有什么生财之道,我不得而知。我想在街头吃碗面,其实只是想再坐坐,再和华家岭人聊聊天。叉路口有一间低低矮矮的小饭馆,掀开纱帘,里面已经坐了好多客人,他们说着绕舌的南方话,主人也忙得不可开交,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放弃这顿午餐。

对于华家岭,我只能这样浅尝辄止。这除了时间匆忙的原因,也是我的性格使然。就像交朋友一样,我只想了解他的大致,欣赏他的长处,怕知道了底细,会让我失望。那样又何必呢?人在中年,身陷病中,一切都该放下了。我心里又想起从华家岭走出去的无名喇嘛和法闻法师,因为舍得起、放得下,他们的思想才走得更远。我还要沿西兰公路往前走,再走八十公里,就是界石铺,那里有中国革命的又一处不朽丰碑,有激励我勇往直前的长征精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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