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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听天堂的水声

2017-09-23唐仪天

飞天 2017年9期
关键词:柳林水声天堂

唐仪天

天堂的水声响了。

自祁连山的冰肌玉骨,带着雪的轻盈、冰的高洁、雨的机敏、山石的刚强,点点滴滴、潺潺涓涓、叮叮咚咚,汇成一条条活泼泼、清朗朗的小溪,唱着、笑着、挤着、涌着,走出蜿蜒跌宕的千曲百绕,汇聚成一条石羊大河,汹涌澎湃、大浪滔天,卷起千堆白雪。她以万马奔腾之势,以雷鸣地震之声;以千年万年的不停不歇,以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执著,向北,向着北方奔流而去。

她像一柄锐利闪光的银色之剑,劈开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亘古的缠绵,涤荡出一块狭长舒缓的平原——一个绿茵扑地、碧树参天的沙漠绿洲。平原上溪流纵横、湖泊星罗、绿柳依依、碧草萋萋。翔的、奔的、游的,各种各样的动物,在这天堂般美丽的家园里自由自在地生存着、繁衍着……试想,那时候的石羊河是何等的窕窈和美丽啊!

历史上的民勤绿洲,大河轰鸣、溪流潺潺、泉水叮咚、古木参天、牧草萋萋。天堂般美丽的家园不能没有这汩汩、琅琅复哗哗的水声啊!我仿佛看见历史那头的水以排山倒海之势,以雷鸣风吼之声,以翡翠碧玉之质,以堆银簇雪之色,向我扑来,向我扑来。

2002年5月2日,我来到石羊河下游的一个地方。这地方史称猪野泽,经过千百年的自然萎缩,渐次演变成白亭海、柳林湖,而今我们称她为青土湖。

此地再也寻找不到壮丽景观。曾经葳蕤葱蓊的柳林不见了,曾经碧波粼粼的湖水不见了;曾经玉树临风般的苇林不见了,曾经人烟辐辏的景观不见了。良田沃土因干旱而龟裂荒芜,村庄变成了残垣断壁的废墟,人因上游河流的枯竭和地下水源的严重恶化而无望地游走他乡,变成了新世纪的盲流。

在一个名叫志云的村子里,我们没有寻到一个人,一排土夯板筑的农庄寂静地蜷伏在黄土上默默发呆,像个沉浸在美好记忆中的老人。有一家的庄门用土坯封砌了,门前横一根七拐八弯的沙枣树,门楣上发白的联额写着“迎春祈福”四个字,显然春是迎来了,而祈求的福祉却成为遥不可及的梦幻。

我立在残村的断垣之上极目远望,整齐的土地和沟渠已被旱生的荆棘侵占,麦秀豆香的情景已不复存在。偶尔能望见的生灵只有骆驼,在荒野上出没采食。

荒野连着荒野,孤村望着孤村,给人一种“黄鹤一去不复返”的苍凉。不忍卒睹的现实,让我惴惴不安;不忍卒睹的现实,让我如卧针毡。我仿佛又听到了天堂的水声……

那时候,古老的月氏人生活在流光溢彩的石羊河畔,他们像亚马逊人一样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农、牧、渔、猎,无论哪一种生产方式,都可以让他们过上丰饶富足的生活。后来,北方的匈奴逐渐壮大起来,他们发起一场场血肉横飞的战争,占领了这片觊觎已久的汪洋水泊、森森绿洲,成就了休屠王梦寐以求的恢宏大业。

就因了这方水土的丰饶和美丽,引发了一场场群雄逐鹿的战争,推动着朝代更迭的步伐。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我们的先民们在这里锻造了无数次的鼎盛和辉煌。连古城、三角城、沙井文化、汉墓群,不用掀动那发黄发霉的历史,我们也能想象曾经的风光。今天我们捧读着先民们留下的石斧骨针、青铜器、秦砖汉瓦、断碑残碣、锈剑腐镞……就能领略当年的文明和发达。

遥想一个个倏忽而过的历史时期,潴野泽、休屠泽、白亭海、柳林湖、青土湖,在它们相应的时代里渐次诞生,“泽”也罢,“湖”也罢,都能让我们聆听到那清明悦耳的水声,都能让我们窥见当时的烟水苍茫。

那时候,莱菔山像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被西大河汇注而来的水千缠百绕,青山倒映绿水,绿水簇涌青山,云雾山岚,如在画中。山因水而灵秀,水因山而动人。方圆几十里的青土湖,水光潋滟,绿波荡漾。水上古拙的木舟荡开如玉的清波,蓑衣的渔者摇动着简陋的桨板。湖畔如竹的芦苇,幽邃而深密。到了雨季,如柱的雨水自天而降,如万千只素手叩响清脆悠扬的琵琶,湖面上此起彼落的水泡,宛如浮而又沉的玉珠。风横雨斜,柳摇苇荡,天地间浸淫的是一个水的梦幻。天朗气清的日子,天上翱翔着水鸟的浪漫,湖里游动着锦鳞的机智,日影憧憧、月光灿灿,北国不让南疆;清波粼粼、碧浪簇簇,北漠胜似江南。最是那柳林湖沁人心脾,数以万计的柳树在这里汇集成林,沼泽、草甸、绿树、碧水、庄堡、田园,构成了一幅北国水乡的壯美画卷。这里氤氲着一个个神话般美轮美奂的梦幻和现实:高大的青砖门楼,勾心斗角、气宇轩昂;土夯的庄堡端正工稳、古朴大气、壮严肃穆;华美的中式建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窗花艳丽。红柳花燃放生命之焰火,白刺果结出甜蜜的桨果。农牧并举的经营格局,使岁月异常的温馨富足;崇文尚武的淳朴民风,使生活超凡的优雅浪漫。这里草丰水甜,六畜得以兴旺;这里土沃人勤,五谷得以丰收。诗思荡动着柳枝的秋千,情歌漫上白云的山巅。

水声,水声,让人产生了多少亦真亦幻的梦想和憧憬。

水声,水声,让人产生了多少拂之不去的邪恶与贪婪。

军屯、民屯开始了。江南江北的人来啦。山东山西的人来啦。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人都来啦,九州十八府的人都来啦。骆驼队在夕阳的烨炜中匆匆而去,木轮车从朝暾的灿烂里滚滚而来;四海的商贾在这里云集,五湖的民众在这里垦荒。小小一片疆土,不胜芸芸众生的践踏和掠取,美丽倏尔既失,水声渐渐渺远……

是我的姗姗步履延误了那迷蒙的季节,还是那烟水浩淼的时光太匆促、太急迫的弃我而去了?我爬在柳林湖的一眼机井上,望着深不可及的井底发出的幽幽之光,我俯望登上龙宫的路径,比西天还遥远和崎岖的路啊!是谁和你背道而驰呢?我问龙王。我听不到一点水的鸣响,井底反问我:是谁?

我问一个过路的老人:“这水能不能饮用?”老人摇动着头,长叹一口气说:“这水不要说人吃,连毛驴吃了都甩头。要不,谁愿扔了祖坟,背井离乡看别人的下巴活人呢?”

在这个村庄里,我看见一个个用水泥抹得光光的灶台,暴露在烈日之下、风沙之中,它们的主人已经远走他乡,窜起过人间烟火的灶台,在这荒芜的家园里默默发呆、静静守望。甜甜的记忆里存留的该是遥远的水声,该是如诗如画般的美景……endprint

天堂的水声响了。那如雷鸣、如洪钟、如婉约之曲、如铿锵之诗的水声,连那一浪一浪的水波,自大河源头、自时间源头汹涌而来。任意采撷一朵浪花都能让人激动。

遥望一个春天,肥硕的耕牛扛着木杠,健壮的农夫扶着老犁,柳林湖的土地肥沃得松软而发酥,农夫以无限饱满康健的步履,把一畦畦土地用犁铧劈开。土地飘溢着淳厚质朴的清香,等待金亮的谷物植入它肥腴汪情的器官。汗水漫过额上纵横的沟壑,喜气飞上颤悠悠的眉梢。

到了清明亮丽的夏季,清风挟着水气,把燥热的皮肤呵护得无微不至;沙枣花的芬芳,一波未逝一波又至。轩威的门楼外,歇凉的老人倚在高大的柳树上,用石质的纺槌捻着丝丝如雪的毛线;年轻的汉子就着水塘,在青石上磨砺如月的镰刀;女人们用沙竹叶子搓着捆田的草葽。原野上的麦香飘来了,季节用这样的方式传播它的信息。

秋风一凉,骆驼起场。驼户家忙了,他们摸着骆驼的双峰,掂量膘分,三五户联起来,就成了远征的驮队。东去兰州,西去新疆,北上包绥,南下青藏,一路艰辛和豪迈。驼铃声声中,拉驼的汉子体味着想家的滋味。

冬天,溪流封冻,湖水凝冰。土地懒洋洋地沉睡了。晶莹的雪花就飘了起来,柳林苇林银妆素裹,飘逸如仙,在白雾茫苍中欲腾欲飞。农户家掩了庄门,宰猪杀羊,收拾院落,准备过年。屋子里煨了红柳疙瘩梭梭柴,锅里煮着他们欣慰满足的日子,烟囱里冒着旺气十足的人间烟火。

四季就这样不经意地流过。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潺潺不绝的水流,离不开那汩汩、琅琅复哗哗的水声。听听,那水声。看看,那水色。梦里也能嗅到质朴而醇厚的水之味,感到那绵软柔滑的水之质啊!天堂的水声响了。涓涓滴滴潺潺,汩汩琅琅哗哗。

2002年5月2日,呈現在我眼前的却是荒村残垣、枯木凄风、满目疮痍。

随着石羊河上游人口的增多和土地的开发,丰满的石羊河开始萎缩,湖泊海子在相应的时代里渐次消亡,柳林苇林大片死亡,鱼骨蚌壳暴尸湖底,沙尘暴如劫掠成性的强盗,毫无顾忌地任意横行。

二十世纪初,瀚杆频频出现;二十世纪中叶,水车、离心泵开始使用;二十世纪末,大功率的潜水泵在无情的吞吸着已不丰盈的地下水源。环境严重破坏,土地大片龟裂,人口向外迁移,民勤绿洲开始迅速萎缩。

龟裂的土地是柳林湖张开的嘴巴,枯败的树木是柳林湖举起的拳头。柳林湖再也不能容忍无知的掠夺和糟践,柳林湖在呐喊,柳林湖在嘶吼……

救救柳林湖!救救这曾经美丽富饶的家园!

这洪钟大吕般的呼喊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也引起了大国总理的关注!总理来到民勤县,深入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交会处,察看防沙治沙情况,并提出“绝不能让民勤变成第二个罗布泊”的口号,这不是对大自然的宣战,而是对大自然的认同和致歉,石羊河综合治理的号角吹响了。

多少年来,孤军奋战的民勤人迎来了综合治理的曙光。青土湖在干涸几十年后,通过禁牧、封沙、种树、涵养等科技手段的介入,再次出现几十平方公里的水域,潜伏在地下的芦苇再也按捺不住焦躁的心情,纷纷破土而出,形成一片片诗意而又风情万种的青纱帐,各种水鸟仿佛嗅到了水雾的清香,重新来到故园一般亲切的青土湖畔安营扎寨、生殖繁衍。

天堂的水声终于响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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